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老张依旧靠在角落,那张愁苦麻木的脸隐在昏暗中,仿佛一座风化千年的石像。
花裙女停止了啃指甲,手指僵在半空,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眼镜男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镜框边缘,似乎在高速运算着某种可能性。
少年也收起了那点若有似无的抱怨,安静地蜷缩着,只露出一个凌乱黑发的后脑勺,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
江临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他绷紧了下颌线,目光死死锁在老张身上,等待着一个足以颠覆他认知的回答。
终于,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极哑的叹息,像是从干涸的河床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点水汽。
“怕我们?”老张的声音响起,沙哑、粗粝,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绝望反复磋磨后的麻木,却奇异地穿透了死寂。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艰难地转动,目光扫过笼内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或麻木的脸,最后定格在江临写满执拗与冷峻的眉眼上。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小子……你想多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在翻涌,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它们怕的……不是我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似乎在组织着早已遗忘的语言。
“它们怕的……是‘人类’。”最后两个字,他吐得异常清晰、异常沉重,仿佛每一个音节都重逾千斤,砸在笼内的空气中,激起无形的震荡。
“‘人类’?”江临下意识地重复,大脑一片空白。这个词,这个他习以为常的自我认知,从这个老人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全然陌生的、宏大而恐怖的意味。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他的余光里能够观察到,那片被老张吐痰的地面,有一个个被腐蚀的痕迹。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对,‘人类’。”老张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到近乎神话的传说,带着一种洞穿时光的疲惫。“一个……曾经活着的,真正的……种族。”他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锈迹斑斑的铁笼,投向虚无的远方。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最老的怪物都只记得传说碎片的时候……这个宇宙里,存在着一个名为‘人类’的种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在吟诵古老的挽歌,“他们拥有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那是一种……叫‘精神力’的力量,能移山填海,洞察人心。还有……那些巨大的、冰冷的、被称为‘机甲’的战争机器……它们行走在星辰之间,光芒所至,万族臣服。”
“那时候……大半个星空,都飘着他们的旗帜。”老张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敬畏的颤抖,“虫族?哈!”
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鄙夷的嗤笑,浑浊的眼睛扫过笼外,仿佛在嘲笑着某个看不见的庞大存在,“那时候的虫族,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在他们那些恐怖的机甲面前,再多的虫子,也不过是星尘炮下的一缕青烟!只能躲在最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
笼内一片死寂,只有老张沙哑的声音在回荡。
花裙女张大了嘴,忘记了啃指甲,眼镜男的镜片后,也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思索。
江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发冷,一种荒诞绝伦的宏大感攫住了他。
他,一个普通的地球青年,他的种族……曾是这片星空的霸主?
“但是……”老张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这个像太阳一样耀眼、像深渊一样可怕的文明……它熄灭了。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摊开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掌,做了一个消散的动作,“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然后呢?”江临的声音干涩无比,修长却紧握的指节微微泛白。
“然后?”老张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鄙夷,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豺狼虎豹都跳出来了,那些曾经被打断脊梁、踩在脚下的种族,翻身了,开始学着模仿他们曾经恐惧和仰望的存在,模仿他们的样子,模仿他们的力量,模仿他们的……一切。”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笼外,指向那无尽的黑暗和潜藏的怪物。
“这个鬼地方……这个‘怪物马戏团’……”老张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就是它们拙劣模仿的产物之一!它们到处抓像我们这样……外形接近‘人类’的种族,塞进笼子,逼我们穿上破烂的衣服,逼我们做出恐惧的姿态……”
“就为了看我们在这里发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悲愤。“哼!表演!看我们模仿它们记忆中那个……曾经让它们恐惧到骨髓里的、名为‘人类’的存在的……落魄和绝望!这就是它们的‘畸形秀’!这就是它们找回那点可怜自尊的方式!”
他猛地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这怒火不是对江临,而是对那无形的、扭曲的规则。
“特别是那些虫子!”老张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烈的恨意,“它们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明明几千年前,人类是它们不共戴天的死敌,是它们永恒的噩梦!可现在呢?它们却成了最痴迷于这种‘扮演游戏’的疯子!它们……它们简直有病!”
在说到“虫子”和“痴迷”时,老张的目光,极其隐晦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意味,飞快地扫过角落那个一直安静蜷缩着的少年,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迅速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江临的心神完全被“人类曾是宇宙霸主”这个荒诞又沉重的真相所攫取,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让他头晕目眩。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本能的牵引,让江临下意识地跟着老张的目光,猛地转头,直直地看向角落那个少年。
那个刚刚还虚弱地吃着腐肉、与他有过短暂荒诞“互助”的少年。
目光触及的刹那,江临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凌乱的黑发下,那张苍□□致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虚弱、麻木,甚至那点少年气的抱怨?
少年不知何时已抬起了头,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
清澈?疲惫?不!
那双原本该是黑色的、带着些许疲惫的眼眸深处——
一点璀璨、冰冷、纯粹非人的金色,如同熔化的太阳核心,如同淬炼的液态黄金,正从瞳孔最中心毫无征兆地、急速地晕染开来。
那金色冰冷、纯粹、不带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度或情感,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如同亘古星辰俯视着尘埃,又像是深渊本身睁开了冷漠的眼睑。
那金色瞬间覆盖了整个虹膜,将他的眼睛彻底点燃,连带着原本黑色的发丝也渐渐褪色,染上灿烂到极致的金色!
少年苍白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近乎愉悦的弧度,清冽的声线在死寂的笼子里清晰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如同发现有趣玩具般的叹息:
“啊……”
熔金般的瞳孔牢牢锁定江临瞬间冷硬如冰、却难掩震惊的脸庞。
“终于被发现了。”
某人:他终于看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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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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