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镜子前，段念仍在打量着自己。
段念很少打量自己，也很少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以至于照镜子的时候觉得......镜子后的那个男人，陌生，像是看另一个人似的。
段念左右偏转着脸，镜子里的男人也跟着左右偏转着脸。
手指翻过侧脸，扶过下颌线。随后身体前倾，把眼睛凑近自己——刚被火星溅伤的右眼球泛着金色调，配上深邃的眼眶和丛密的眼睫，透出一种混血感。
最后胯撞到洗手台，手指撑在镜面上。
视线停留在镜中的唇形，一种奇怪的念头溜过——
（要不要亲自己一下.......）
段念脸微微发烫，他犹豫着凑近镜面，心脏莫名加速，嘴唇几乎要贴上去......
下一刻——头猛然抽开，盯着地板愣神许久。
（等等，我刚刚在干嘛？）
（我在干嘛？）
（我在干嘛？）
（我在干嘛？）
（我刚刚是想....亲自己？）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只是擦雾气而已。只是擦雾气而已....）
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他慌乱套上衣服，夺门而出。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8点15了。
身上的水没被浴巾擦过，却已经自己晾干了，浴室的雾气也褪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从8点整洗完澡开始，我居然在镜子前看自己看了15分钟？）
（不不不，那老头虽然骗了我钱，但他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被鬼缠身了。）
（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根本不像我认识的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
8点20分，段念落回方方正正的椅子上，课桌上待完成的作业被按照时间顺序叠放好，书本摊开，坐姿端正，落笔挺拔。数学题一题题地往下顺，一种熟悉的秩序感，属于段念的领域似乎又回来了。
段念呼吸调整得绵柔悠长，每一口呼气中，都排解着烦闷，试图把今晚发生的荒唐事抛之脑后。
在学习这方面，有种天赋极其重要。它无关记忆力，无关计算力，它便是——你能在学习上感受到多少快乐。如果你这方面天赋极高，学习对你来说便像是顺水推舟般自然的事情。你不会有要逼自己学的心态，你会自然而然地被驱动着学习。
对段念这种学霸来说，通常在这方面都拥有极高的天赋。对他来说，一个个刷下来的题目，做完的作业，就像普通人玩游戏做日常任务般简单。
模拟考的年段排名，跟游戏排位一样能给他成就感。当然，段念现在是福京三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关于到底是国服第几，就还得等到高考才知道了。
段念一如往常地写着作业，他尤其享受写数学题，当难题解开时，有一种解压的爽感。
写着写着，也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心流状态，一张别人做2小时的卷子段念15分钟就写到了最后一题——一道超纲的解析几何题。
他迟疑了一下，点开作业帮，扫了一眼解析，似懂非懂，但还是匆匆抄下了答案。
正要切换到英语作业时，脑中忽然冒出个念头：
（这块知识还是不太扎实，去某站补下课吧……）
他点开网课，耐着性子看了5分钟。正想关掉，余光却被推荐栏吸引——
（那个男明星封面有点帅……划下去看看是谁。）
下滑——
视频标题：《越学越爽！王间分享高中数学逆袭技巧！》
（哦，原来叫王间……）
（咳，点进去也不是为了看明星，就想学学他的方法……）
看了1分钟……
（这叽里咕噜在说啥？）
（不过他好像挺火的……评论都在夸……他演过啥？下滑看看……）
又一个视频进去，长视频变成了短视频界面，段念不知不觉地刷起了短视频。
短视频的设计机制是十分精妙的，当手指不断地做同一个动作，便形成了肌肉记忆的构建。当大脑在几秒内便可以得到一个反馈，便形成了条件反射。
零碎的信息淹没大脑，便就忘记手机除了下滑，还有点退出键的可能性，直到泡得久了倦了，平台背后的信息团队才交还回你的个人意识。
半个小时后，段念的内心突然有个声音发问道：“你在干什么？”
段念这才猛地甩开手机，像触电把手机弹到了床上，感到懵圈。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自己动了……停都停不下来……）
（我果然中邪了.....我一定中邪了！）
...........
段念所不知道的是——
拖延行为、洗完澡后欣赏自己、拿手机学习，结果刷了许久短视频......这是大家见怪不怪的日常生活了。
但是段念没有朋友，他也不在乎周遭人的生活，所以他不会知道。
他只能参考自己过往两年的生活，那样高度秩序感，稳定无变量，像白纸一般的生活。
参考过后，他更加确信——
（嗯，我一定中邪了，改天拜访个正规道士看看。）
段念接下来一个小时内，咬牙抿嘴，眉毛紧皱，太阳穴青筋浮起，仿佛把面部肌肉绷紧就能排斥恶鬼入体。在他看来，这是展示强大的个人意志的行为。
右手还是会无意识地摸向手机，于是段念便赌气似的，把手机往床上扔。像跟看不见的鬼魂示威似的，手臂一个高甩，于是那手机便像蹦床运动员一般，在空中720度旋转后自由落体。看到手机在床上蹦跶了几下，没弹出床外，段念才又继续写作业起来。
坚持了一个小时，总算完成了英语作业和单词背诵。但还有语文作业没写。
抬头看钟，时间已经来到9点56，距离他原本计划表上的睡眠时间10点整只剩四分钟。
他坚信无论计划如何变更，睡眠时间必须固定，这样才能保持褪黑素分泌的规律性。
段念迅速定下5点半的闹钟，打算先睡觉，早上提前一个小时起来写作业。
刷牙、洗脸、收拾完，时间跳转到9点59分，段念连忙躺上床，瞅着数字跳到10点整的一刻，他准时关上灯。
段念连睡觉都是规矩的，手规矩地置于腹肌，身体与床的长平行，宽垂直。
呼吸也是规矩的，一呼一吸，匀称整齐。
但今晚的他听不着呼吸声，不黑的脑袋在黑的枕上枕着，15分钟过去了。
这时，段念意识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问题——
就是，
人类的眼皮关闭后，是不能直接入睡的。
（为什么？）
这是段念人生第一次遭遇"失眠"问题。他的眼皮难得关上10分钟后，还不能进入睡眠状态。
闭眼的15分钟里，脑袋回放着今天的怪事，回放完后，又莫名缠绕着从小到大童年的回忆。
（所以睡不着，该怎么办？）
段念遇到困难通常来者不拒，能制定出多套方案进行应对。
所以首次面临失眠问题，他也思维惯性地搜索手机，在脑中输入出多个快速入睡的方法——
1.4-7-8呼吸法：闭嘴，用鼻子深吸气 4秒（让腹部鼓......
2.渐进式肌肉放松法：从脚趾→小腿→大腿→腹.....
...........
段念一个方法一个方法认真的执行着。他总是这么认真，他做什么事都是这般认真的。
但认真的结果是——20分钟过去了，段念依然没睡着。他恰恰不知道，睡觉正是一件随意能做好，认真做反而做不好的事。
于是那天晚上，段念把失眠的禁忌全部踩了个遍。
1."越睡不着越急躁，越急躁越睡不着"的恶性循环。
2.太在意自己有没有睡着，以至于每次快睡着时，脑中反而响起声音“你睡着了吗？”。于是段念强行唤醒意识检查自己有没有睡着——最终悲剧地发现，刚刚是睡着了......但现在醒了。
最后，在一通折腾下，段念的信念失控，索性任思绪飘荡走，离开地球。
想象思绪似宇宙里的一粒尘埃，自由飘荡——它甚至忘记自己是不自由的，然后被一颗最大、最美行星的引力吸引。
那是一位神秘少年的背影，是洗澡时见过的。
这次他转了身.......段念僵硬的嘴角久违地抹过一丝笑意。
于是尘埃放弃了宇宙航行，甘心落了地，沦为一颗石子.......
段念的睡裤勒得不舒服，但想到这是单人租房，索性脱掉睡衣、睡裤，裸睡了。
关灯后过了2小时，12点左右，段念总算入睡了。
...........
凌晨5点26分，距离段念昨晚设定的“5点30分”闹钟响起还有4分钟。
月光遂着黑夜，透过落地窗前，给两个拥得紧密的少年披上银被。
比闹钟先响的是一颗橘红色脑袋。“嗡嗡嗡”地用只有少年能感知的震颤叫醒了少年。
少年1米68的身高，少年的脚和段念的脚如齿轮般卡上时，橘红色的卷毛脑袋便刚好埋到段念的胸枕上。
那个脑袋缓缓地从段念的胸口"拔"出自己，发出一声清脆的"啵~~"音效。像是开罐头的声音。
月光辉映，少年迷离着半眼，软糖般的嘴唇微抿着。
少年侧坐起身子，身体边缘颤颤巍巍地泛着蓝光，落着蓝点点。
迷离的眼神最后落在段念枕头边的手机上。
但少年不直接抓手机，而是伸手瞄准段念的手掌方向，一抓！——
手掌竟轻易地穿过段念的手背，渗透进去、重影在了一起。而少年小手表面的蓝边没有透进去，而是覆在了段念手背皮肤上。像轻纱、像水雾。
段念的大手罩住了少年的小手，此刻少年像是戴上一副透明手套。
随着少年手指的蜷曲动作，段念的大手也跟着微微收束。
少年抿嘴露出舌头边边，眼神突然变得专注。
左手手掌和段念的手掌重叠一起，继而右手手掌下则延伸出几缕黄色细丝，在段念的肩关节和肘部来回飘过。
段念尚在沉睡，但在这无形的牵引下，右手开始以一种扭曲而不自然的姿态缓慢蠕动，整个手臂像一只有自己的意识的爬虫似的，艰难地爬向枕边放着的手机。
因为距离太远，各个关节都扭到了极限，手臂的动作显得格外费力，睡梦中的段念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察觉到这一点，男孩立刻将嘴唇贴向段念的耳边，轻声细语地哄着："宝宝乖~睡觉觉~"
同时空出泛着蓝光的右手，轻轻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
终于，段念的右手在僵硬的姿态下够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5点29分。就在闹钟即将响起的前一秒，在少年生涩的操控下，那几根不太灵活的手指成功关闭了闹钟。
少年大呼一口气，笑嘻嘻地说了声：（嘿嘿！完成！）
（最后，再把他的关节都归位吧！）
小心翼翼操作时，少年不小心把其他关节牵动到，导致侧躺的段念往右边重重地倒塌过去。
“砰~”
“嗯...啊......”段念皱着眉，嘴里溢出一丝含混的梦呓，表情皱得更紧了。
“糟了糟了！”男孩惊慌失措，赶紧扑上去，一把抱住段念，小手紧张地来回揉过对方的头发和肩膀，小声哄道：
（唉呀，好困好困呀，继续睡觉，好不好，乖仔）
直到段念眉头再次舒展，他才小小松了一口气：（呼~~）
（但是......）
少年看着仰躺的段念感到不满意。
（不行，我得让他侧躺才行。）
（但是要实现侧躺，要同时控制太多关节了.....我刚来这副身体控制还不是很熟练.......）
他苦恼地鼓起脸颊，灵机一动：（哦~我想到办法了！）
男孩身形一缩，朝着段念的脑袋钻了进去——只见段念太阳穴位置泛起一个蓝洞洞，像是打开了一道小小的“门”，直接把他“吸”了进去。
段念的梦境里——
柔道比赛现场，聚光灯刺眼闪烁。
段念和对手正屏息对峙，彼此谨慎地试探着。
主持人A激情解说：“……现在战况非常紧急！！！两位选手都在谨慎试探着！”
主持人B突然高喊：“……哦！段念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就在这时，几根细到近乎透明的黄色细丝从天而降，悄悄牵引着段念的肢体——
一个流畅的翻身、借力，段念猛地使出一记过肩摔，对手“啪”地一声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
可是还没等裁判宣布结果，少年就急急忙忙退出了梦境。
现实中，段念的右肩和梦里的动作一样，猛地一发力——“咚！”整个人顺势翻回了原本的侧躺姿势。
（呼~~这下搞定了~~）
男孩也侧躺着，把自己的橘红色卷毛再次埋回了段念的胸肌中央。
（嘿嘿~还是这个角度看比较壮观~~）
（两块巧克力大蛋糕上面各一个草莓尖尖~~）
（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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