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王府内一片宁寂。
庭院里摆放着诸多还未开封的箱子,箱子外系着的红绸是墨瓦青砖王府内难得的亮色。
带刀侍卫一路走至厅房,对着跪坐在正中央,闭眼冥思的楚王抱拳道:“大王,有赵氏女到访。”
就听楚王说:“本王一介罪臣,被囚禁在这洛阳城中,赵氏女是不怕死么,敢登堂入室?”
侍卫说:“那赵氏女手里捧着个盒子,似是装刀的。”
楚王睁开了眼,眸光微动:“让人进来。”
侍卫:“喏。”
不一会儿,赵姰被带到,看见厅房内正中央的主位上的人,她在门外跪拜:“赵氏子,拜见楚王。”
楚王审视着门外的少年,眉宇间竟是有些眼熟,便问:“你与赵嫖,是何关系?”
赵姰回答:“赵嫖是民女的大母。”
“大母……”楚王喃喃,“那你,想必就是前不久才成为出使西域的汉使,赵荷华了。”
赵姰:“正是。”
楚王:“你这次来是专程来找本王的?”
赵姰:“是。”
楚王:“所为何事?”
赵姰说:“早年大王相中一把宝刀,用千两黄金相求,今日荷华特意寻来,还望大王笑纳。”
楚王动了动眼皮:“把盒子打开。”
赵姰将盖子打开,双手捧起,举过头顶。
楚王微微向前倾身,说:“的确是这把无往不利,百战百胜的青龙环首刀,不过,本王现在用不上了。”
赵姰垂眸恭敬道:“匈奴未灭,战争不息。这刀,还是有用的。”
楚王沉默片刻:“当年你的大母在众人面前拒绝了我的请求,今日你突然奉上,怕是诚意不足。”
赵姰说:“请大王点拨一二。”
楚王没回答,继续闭眼冥想。
赵姰自知楚王心中有气,也就不敢乱动,高捧宝刀,跪在门外。
从早上跪倒了下午,**的太阳晒得发丝里渗出汗水,直往眼里流,赵姰快速眨了眨眼,结果眼睛更疼了,且胳膊上的刀口能明显感觉到被汗水渗透,针刺般的锐痛。
太阳缓缓西移,门外侍卫忽然铿锵有力来了句“拜见将军!”
楚王掠过赵姰的头顶,看向前方大门。
大门被推开,意气风发的将军虎步生风走了过来。
常年边关的风吹日晒让将军粗糙野性,却又眉目正气,贵不可言。
看到门口跪的人,侧头瞧了眼便走进屋内,楚王早已起身等候,两人互相拜了礼。
耿夔这才说:“楚王,这是何意?”
楚王说:“这位小辈方才冲撞了本王,正赎罪呢。”
耿夔笑说:“军有军法,人有礼法,她冲撞了楚王,的确该赔罪。”
楚王抬手:“将军请入座。”
耿夔撩起披风落座左侧席位,楚王坐在右侧席位。
楚王说:“定公为何回来得这般快,还以为还要等些时日呢。”
耿夔说:“本来我率军从金城出发,支援朔方,得知对方阵营是右贤王策勒主站,想着接下来怕是要一年半载的拉锯战。
谁知那位右贤王突然撤走主力,消逝的无影无踪。
剩余的其他部落王的小兵小将也就不堪一击,在几年的从战生涯中,这场仗快得离谱。”
说到这里,耿夔倒了杯白水一饮而尽。
楚王说:“朔方对我大汉而言极为重要,夺回来,可谓是天大的喜事。”
耿夔说正是。
两人简单商谈了片刻,耿夔才起身,说:“军中还有要务,这次突然拜访楚王,也是为了把刘副将准备的礼物交到他兄长的手中。”
楚王连忙双手接过包裹,道了谢。
等耿夔离开,楚王打开包裹,里面都是些朔方的特产,赵姰清楚看到,背对着她的楚王在偷偷抹泪。
直至傍晚,楚王才转过身来,走到赵姰跟前将她扶起,说:“你这女郎好毅力,不愧是赵氏子,本王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说着,楚王接过赵姰手里的盒子,又命人抬出一上了锁的楠木箱:“一会儿本王会让人将其送至你的家中。”
赵姰连忙大拜:“多谢大王。”
楚王拿出盒子里的环首刀说:“本王也是希望下次战争袭来,本王的弟弟能够佩戴这把宝刀所向披靡,击退匈奴,平安归来。你走吧。”
赵姰再拜,等出了楚王府,却见耿夔竟然站在门口。
“你不是去军营了么?”她问。
耿夔却掠过问题反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还冲撞了楚王?”
赵姰只说年轻气盛不懂事。
耿夔笑了笑,说:“正好,今天我得去你家看看我的马儿。”
赵姰说:“可不可以再等些时日?”
耿夔:“这是为何?”
赵姰说:“马儿还没驯好。”
耿夔笑:“看来是匹烈马,也罢,正好这次回来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去校场演练,这汗血宝马,就靠你驯了。”
赵姰作揖:“遵命。”
回去的路上,耿夔问膝盖还好么,跪了那么久。
赵姰说:“我可是要成为使臣的人,身子骨要是不结实,老师也不会录取我。”
耿夔闻言有些惊讶:“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使臣么?”
赵姰说:“出使西域的使臣。”
耿夔一巴掌打在赵姰的肩胛骨,夸赞道:“出息啊,话说你知道咱皇帝陛下为何要组使节团?”
赵姰说:“这是陛下的意思,你与陛下亲近,你不去问他,问我作甚?”
耿夔笑道:“回头我还真要问问陛下为何要这般。”
不觉间来到家门口,赵姰却一眼看到了挽起袖子,忙前忙后的干将,僵在原地。
端盆出来的策勒也注意到了篱笆墙外的莫邪,笑着唤了声“莫邪!”
赵容听到莫邪回来,赶忙跑出来,准备把准备了一宿的道歉语录说给莫邪听,可在看到莫邪身旁的耿夔时,惨叫一声,跑进了屋。
耿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手将院门推开,两人进去。
半开玩笑说:“容姨是怎么了,看见我也没必要如此激动吧,哈哈哈!”
厨房里的赵姒也探出脑袋:“定公回来了。”
耿夔笑着唤了声“姒姨”,赵姒点点头,耿夔又将目光落至策勒身上,说:“这位是?”
策勒走过来客气笑道:“在下干将,是来拜学蚕丝技术的学徒。”
耿夔上下打量这位叫干将的青年,总觉得此人身上气息不对,语气也随之不善起来:“既是学徒,怎能随意唤女郎的小名?”
策勒:“我怎么就不能叫了?蚕丝快煮好了,莫邪,我先去淘蚕丝了。”
看着那人走路的步伐,分明就是个练家子,耿夔若有所思。
见天色不早了,他说:“我也得去府上看看老头子了。”
赵姰说:“路上小心。”
耿夔指着厨房给赵姰说:“留意着那个长着混血脸的外邦人,那人我瞧不出他到底是西域人还是匈奴人,若是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将他打发了,可别继续留着,免得夜长梦多。”
赵姰:“我会给他好好说说。”
耿夔说:“若是摆脱不了,给我说,我来处理他。”
赵姰颔首。
耿夔前脚离开,策勒后脚也要走,临走时将一袋子递给赵姰,赵姰问这是什么。
策勒说:“像我们这种草原上来回奔波的人,总是会把水装入袋中用来解渴,而这袋子还能装热水。眼看就要入秋,到时候天寒地冻,怀里揣个暖水袋再好不过。”
“干将。”赵姰开口。
策勒“嗯”了声,等莫邪后话。
赵姰斟酌片刻,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希望你再到我家里来。”
策勒笑着说:“我还没学会养蚕呢。”
赵姰说:“在洛阳城内会养蚕的数不胜数,我会介绍一家给你。”
策勒眨眼:“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赵姰顿了顿:“我知你是心思敞亮的君子,但,我总觉得你并非乌苏人,也并非于阗人,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哪里人?是胡人么?”
策勒:“这重要么?”
赵姰:“很重要。”
策勒说:“那我告诉你,我不是胡人。”
赵姰神情很微妙:“不管你到底是哪里人,我现在是汉使,按照律令,不得私下接触任何外邦人,你若再出现在我面前,定会被府胥逮捕,有入狱的风险。”
策勒眉梢微扬,似是有些愉悦:“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入狱。”
余光飞速掠过红影,策勒早已上了马,笑说:“你伤势还未痊愈,我在书房给你放放了红枣和药,记得早点休息。”
赵姰驻足在门口,眺望远处阑珊灯。
良久,才去了大母的房间。
“钱凑够了?”躺在炕上闭目休息的赵嫖问。
赵姰说:“楚王仁义,千两黄金已经抬放到我的屋中。”
赵嫖叹说:“钱够了,可到哪里去买大宛马?”
赵姰说:“我知道一个人有,或许是陪他一起长大的,询问几次,他都不卖。”
赵嫖说:“人家不卖,你也别强买。容君为了贪便宜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但她的确有买马的行道,明日你放回回来陪她去看看,别让她一个人去,免得又故技重施。”
赵姰点点头,赵嫖又问:“小耿将军没有要?”
赵姰说:“我寻了个借口,说马儿还没驯好,让他多等几日,而他也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
赵嫖慨叹:“但愿小耿将军能在洛阳城多留些时日,好让我们有宽泛的世间将这事办成。”
次日,策勒又出现在了门口。
赵姰说:“今日我要去大鸿胪上课。”
策勒笑说:“我当然晓得莫邪要去大鸿胪。”
赵姰说:“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策勒:“当然是送你上下学啊。”
说话间,策勒接过赵姰手中沉甸甸的布袋:“你胳膊伤害没好,这种小事我来做。”
路上,赵姰问干将,他的大宛马是从哪买来的。
策勒笑说:“大宛马当然是从大宛国买来的。”
赵姰问:“大宛国远么?”
策勒:“不远,就在天山旁边,不过离洛阳倒是很远。
不但要跨过广阔无垠的沙漠和草场,还要走狭长的河西走廊。
中途可能会碰见马匪或者军队混战,命大的话会活下来,中途可能会因为地域差异感染风寒,也可能会因为喝了泡有尸体的水而感染瘟疫……
这一趟下来,命好的话,四个月足以。”
赵姰微微蹙眉:“这般久。”
策勒说:“莫邪是想要买大宛马?”
赵姰看向他,策勒笑说:“不瞒莫邪,昨日王女郎找过我,说能不能用十匹乌孙马换我的大宛马。我拒绝了她,这马与我而言意义非凡,若非它,我可不能活到现在。我们,大抵十五年的生死之交了。”
赵姰默默将心中那个悄然掀起的念头碾灭,赞同道:“若是我,我也不会将与我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让给旁人。”
策勒会心一笑,但有些好奇:“不过话说回来,莫邪为何如此执着大宛马,其实乌孙马也不错。”
赵姰却说:“这马不是给我的,而是给耿夔将军。”
“耿夔?”策勒随意一笑,“这耿夔将军在河西走廊可是非常出名的,打退了许多南下的匈奴,我很是佩服他。
不过依照他的身份,区区大宛马,只要给皇帝说一声,就能手到擒来,为何还要委托你这位非皇亲国戚的人?
难不成,莫邪你其实皇亲国戚,要不然怎会住在西城。”
赵姰停下脚步,取过策勒手中的包裹:“你方才问我的问题,在一般情况下只有两种人会问。一种是想要探听皇室机密的派系大臣,一种是外邦潜入进来的细作,不知,你是哪一种?”
策勒笑意不减:“我就是个卖马药的,有些好奇,才冲撞了女郎。”
赵姰说:“知道冲撞,就闭上嘴,不该问的别问,问,我也不知道。”
策勒岂会听不出莫邪语气里的疏离与不善,心里好似被铁刷子狠狠刷了几下,又酸又疼又难受。
赵姰将布袋打开,掏出里面的盒子递给他。
“这算是你送给我暖水袋的回礼,你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我希望你莫要强人所难,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不能与外邦人接触,你若在纠缠,事情闹得不愉快,对双方都不好。”
说罢,将盒子推到策勒怀中,转身进了大鸿胪的门。
策勒愣在门口,神色一阵恍惚。
上课间,赵姰记好老师的笔记,不动声色扯了一小块纸条,写了点字,趁着仲升寻找新的讲课竹简,扔给旁边的顾倾城。
顾倾城被吓了一跳,引来仲升的侧目:“顾倾城,你睡着了?”
“没有,老师。”顾倾城强装镇定说,见老师继续找书,她才悄悄扣在桌边的手挪至胸前,掀开。
看到纸条上的字,顾倾城拿起竹简挡住整张脸,对赵姰摇摇头。
临近下课,顾倾城想到一个人,说道:“我记得前不久彭城县主被册封为公主,说是要嫁到乌孙去和亲,正好与我们使团一起同行。陛下还将一匹大宛马赐给她作为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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