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大鸿胪的外面就聚满了人。
赵姒舍不得,攥着女儿的手说:“若真的考中了,出使西域少则两三年,多则几十年,之前也有汉使出使西域,但多多少少都是有去无回,能回来的,中途也被别国扣留几十年……想想几十年都见不到,阿母估计都要入土了。”
赵姰宽慰:“若是考不过,莫邪依旧会留在阿母的身边,阿母为何要对未知的事情黯然伤神?”
赵姒哽咽:“莫邪说得对。”
赵姰擦掉阿母脸颊上的泪痕:“小时候我跟你随军,你就算受了伤也没哭过,现在倒是哭起来了。”
赵姒连忙捂住脸,叹道:“羞死人了。”
赵嫖也让女儿别哭哭啼啼,今日是好日子,哭起来多晦气。
赵姒连连点头:“是,不哭了,我真的不哭了。”
赵容也是忧心忡忡,赵姰将她们挨个抱了一遍,刚好策勒过来,拎着包裹精美的礼物笑说:“那我提前预祝莫邪心想事成。”
赵姰:“多谢。”
策勒将包裹递给她:“这是一些小零食,进去饿了就吃点。”
赵姰“嗯”了声。
王婘也赶到大鸿胪,见莫邪还没进去考试,总算松了口气,加快了步伐,王芝一眼相中莫邪身侧的男子,笑说:“瞅瞅那小伙子看莫邪的眼神,啧啧!这么高大英俊的男人,哪个女郎能拒绝得了,要是我再年轻三十岁,我”
王婘连忙捂住阿母的嘴:“您就少说点吧。”
王芝听话点头,王婘被逗得哭笑不得,见阿母不在嘴瓢,才走上前牵住莫邪的手:“一定要好好考啊。”
赵姰点点头,王婘嗔怪道:“真搞不懂你为何要去当使节,这一去,下次见面,估计咱俩都两鬓斑白了。”
赵姰失笑:“不会的,明昭。”
王婘心里难受,强忍住鼻尖眼眶的酸涩,紧紧抱着莫邪:“到时候你要每个月都给我写一封信,哪怕我不识字,我也会找姒姨念给我听。”
赵姰哄道:“我一定每月给你写一封。”
王婘松开莫邪,将她的抹额摆正,叮咛道:“听说这次考试七天都不能出来,你一定要按时吃饭休息,也别去招惹一些看起来凶巴巴的人……瞧我在说什么,莫邪你素来不会招惹人的,但就怕别人招惹你,要是动起手来估计会失去资格,这样,小不忍则乱大谋,等考核结束,我去收拾他!这样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你头上来。”
赵姰:“够义气。”
待大鸿胪大门打开,赵姰拎着包裹,循着狭长走廊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看到挂有【考场】二字的不起眼阁楼。
阁楼只开放了一层,房间里,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块带猪皮的豚肉,旁边还有根毛笔。
赵姰按照给的名牌,站在自己的桌前。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来,等考生全数站好,一头戴进贤冠的长者从楼上下来,做起了自我介绍。
叫仲升,诸位可叫他老师。
仲升讲着开场白:“经过了前两轮的选拔,现在在场的都是能识字读书,五官端正,彰显汉庭气度的人。
你们中间最终会有五人选中,成为使节团成员,跟随我与介子大人前往西域。
所以接下来的七天考核,还请诸位认真对待。”
话毕,仲升就走了,偌大的考场内,就剩下侍卫与满屋子的考生。
站在最边上的墨兆凌乱地拿起毛笔:“所以这一轮考试,还是笔试?可笔试的内容是什么?一根毛笔,一块带皮的豚肉,难道是要让我们在豚皮上写字吗?可没有墨水,怎么写?”
墨兆的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要知道毛笔这种东西,注定与文房四宝配对,而豚肉,则是与刀斧有关。
如今将两个毫不相关的东西摆在一起,又不说提示,一下子难倒大片。
有人说:“难道墨条是藏在某个地方要让我们找?”
墨兆眼睛一亮:“兄台说得有道理。”
于是乎,大家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有人想去楼上,被侍卫挡住:“上方并非考场。”
没办法,只能在一楼继续找。
可找了无数柜子,都没有发现墨条,眼看香案上的香燃烧了半截,墨兆急得只冒冷汗,又见一女郎杵在桌前纹丝不动,心中不免来了气。
“我说这位君子,您不找墨条,难道是想着我们找到了你坐享其成?”
女郎不是别人,正是赵姰。
赵姰站在桌前,目光在毛笔与豚肉来回扫视,思考良久,她说:“或许这次的笔试,并非是为了让我们用笔在豚皮上写字。”
墨兆:“还请君子说个明白。”
赵姰道:“我们经历了两轮笔试,不论是认字数量,还是写字能力,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出众的。而使臣又并非书法家,为何还要不断测试字体?这明显不太合理。”
墨兆思索,觉得有道理,但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笑说:“难不成是要我们在豚皮上做雕刻?”
一考生也半开玩笑说:“有道理,唯有雕刻才不用墨水,但这笔又不是雕刻工具……”
一膀大腰圆,身高几乎碾压一众考生的牛大猛拍脑袋:“我明白了!”
所有人朝他看去,就见牛大虎步生风走至侍卫前,作势拔刀,却被侍卫阻拦:“此考试主题是笔试,不是刀试,还请退下。”
牛大挠着后脑勺,赵姰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起了毛笔与豚肉。
不由自主围着桌子,左转三圈,右转三圈。
墨兆也跟着她转起了圈,哪知赵姰忽然定住脚步,眼神突然锐利,拿起毛笔一下子刺穿豚皮,将整个豚肉扎穿。
侍卫当即开口:“赵姰考核通过!”
赵姰将扎入猪肉的笔松开,跟在一旁的墨兆都惊了,有反应快的也赶忙拿毛笔扎豚皮。
怎知豚皮本就很厚实,没有杀豚宰牛的力气,根本扎不透,甚至将毛笔弄断,致使仅有四十一人考核通过。
这场考核结束得很快,墨兆追上了走在前方的赵姰,说:“君子留步。”
赵姰回头,墨兆作揖说:“在下实在好奇,君子是怎么想出用毛笔刺豚肉这种离经叛道的点子?”
赵姰说:“我曾翻看过之前出使西域的使臣履历,知晓他们在国外危机重重,除了能说会道,更重要的事自保能力。
唯有活命,才有更大的可能完成任务。
所以这场笔试的确是笔试,不过测试的是用笔来刺杀目标。
若有人对我们产生威胁,而周围又没有兵器,我们只能用进贤冠上的毛笔来自保。”
墨兆叹道:“君子的能力当真是让在下佩服,还没来得及询问君子的名字。”
赵姰回礼:“赵氏,字荷华。”
墨兆也回礼:“在下字墨兆。”
下午是体试,仲升出现,介绍说:“假设我们身在国外,商议时有意外发生,对方杀了你的马,你得从对方的阵营里逃出,这就需要强大的耐久力,围绕大鸿胪的墙角跑十圈,先到的十人,进入下一轮测试。”
大鸿胪的面积本就宽广,别说十圈,就是一圈都能将人跑断气。
中途弃权了无数,墨兆累成了狗,赵姰也好不到哪里去,跑了三圈,两人明显感觉即将气绝身亡,怎知忽然从中间冲出个人。
细腰长腿,可胳膊却有力粗壮,一手墨兆,一手赵姰,把两条累狗硬生生扯了七圈。
完事,墨兆瘫在地上起都起不来,赵姰两眼冒星星。
休息了好久,墨兆才又羡慕又嫉妒地说:“君子当真是倾城容貌,镇国身躯。”
那人作揖:“在下顾氏孟女,顾倾城。”
墨兆想不通:“你为何会帮我们?”
顾倾城说:“我感觉你们俩是比较聪明的人,若能一起出使西域,想必会避免很多愚蠢问题发生。”
墨兆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呛得直咳嗽,赵姰作揖:“多谢抬爱。”
体试结束是武试,每个人都有武功绝技,轮到赵姰,她直言不会武功。
仲升:“那你会什么?”
赵姰说:“请问老师,力气算不算是武功绝技?”
仲升又问:“力气也算是一技之长,但你的力气有多大?”
赵姰:“我可以抱起两百斤的石头。”
仲升愣了一下,指向旁边的石台宫灯:“这个约莫两百二十斤。”
赵姰:“也可。”
于是乎,众目睽睽中,赵姰咬紧牙关,使尽了所有力气,勉勉强强将石台抱起,离地面有半尺高,脚底下哆哆嗦嗦的。
仲升很为满意:“放下吧。”
赵姰又缓缓蹲下,将石台稳稳地放回原位。
仲升说道:“力气大也是优点,比起别人用武功格挡,你可以将敌人砍过来的刀夺回,为己所用。赵姰,过。”
赵姰强忍住直冲天灵盖的眩晕感,脚趾紧紧抠住鞋底,作揖:“多谢老师!”
晚上回寝室的路上,墨兆念叨:“今天就测了笔试体试武试三样,只剩下胆试和药试,难不成剩余的六天只测试这两种?”
顾倾城:“或许这两种更为凶险。”
墨兆心凉了半截。
事实证明,顾倾城没有信口开河。
墨兆,也真的被吓了个半死。
胆试开始,每人面前都有一把开了刃的匕首和一坛酒,墨兆战战兢兢说:“该不会是要我们彼此残杀吧?”
身材魁梧的牛大说:“若正要残杀,没必要拿酒消毒。”
说着,端起酒坛,嘴巴将酒坛上的盖子咬下来,含了一口,将嘴里的酒水全数喷到匕首。
墨兆吓得躲在顾倾城和赵姰身后,顾倾城小声说:“他叫牛大,是个犯人,手里曾有十多条人人命,坐牢前还是个刽子手。看他含酒喷刀的动作,就知道他有多熟练。”
赵姰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墨兆说:“要是他被选中,咱们小命都不保!不过,他是要杀了我们吗?”
墨兆说话声虽小,但牛大也不是聋子。
他说:“正如昨天赵姰女郎所说的,我们是出使西域的使臣,路上会遇到种种困难。
若真的遇到不可调节的危机,我们身为汉使,身后跟随千军万马。
只要我们效仿过去的使臣,干做出以死明志的举措,便可让西域诸国骑虎难下,最终放弃做匈奴的伥鬼。”
墨兆壮着胆子说:“所以呢,这场胆试考的是什么?”
牛大:“当然是要用匕首割自己。”
墨兆惊愕:“我,我又不是疯子,我干嘛要这样做……而且,我强烈怀疑你在忽悠我们,要是我身上真的留了刀疤,我的爱姬会不要我的!”
牛大冷哼:“刀疤才是勇士最好的荣耀勋章。”
说罢,他当场给自己胳膊上来了一刀,吓得墨兆闭上眼。
就听侍卫来了句:“牛大考核通过!”
赵姰与顾倾城对视一眼,快速走到各自位置,想也没想,硬着头皮在胳膊也来了一刀,墨兆哆哆嗦嗦哭腔道:“两位女郎都如此英勇,我,我断然不能怯了胆。”
磕磕绊绊走到桌前,牙一咬,眼一闭,手起刀落,钻心的剧痛让墨兆鬼哭狼嚎,上蹿下跳。
这场胆试只有七人通过。
失血过多,七人两眼放空,齐刷刷躺在宽敞的土炕上,任由御医给他们处理伤口。
墨兆还在抽泣,见赵姰身侧放着圆鼓鼓的包裹,委屈巴巴问:“君子,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赵姰:“朋友送我的零食,但我还没有打开。”
墨兆瘪嘴道:“我现在胳膊很疼很疼,能不能分我一点,爱姬没在身边,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赵姰单手将包裹拆开,就见里面装着许多晒干了的硕大红枣。
墨兆混沌的眼珠立刻炯炯有神,拿起颗红枣端详了一番,说:“这可是于阗国的和田红枣,无比珍贵,是个补血养生的好东西。之前我就听说那些将军们,每每在战场负伤,都会吃这个来补身子,要不然年年征战,身体早就亏空了,枣子这种圣品,续命……嘶,御医你轻点,我这刀口疼得厉害。”
给墨兆包扎伤口的御医放轻了手里的力道。
墨兆嚼着红枣叹道:“说起来,接下来的药试估计挺恐怖的。”
御医笑说:“的确恐怖,但药试已经开始了。”
指了指早已包扎好的伤口:“这草药里面掺了无数毒药和解药,只有体质强大的人才能凭借自身调节挺过来。
使臣是个高风险的职业,必须要有强健的体魄才能胜任。
要是被不明药物随便毒死,那还不如别当使臣,免得白白送命。”
墨兆一口气没缓过来,晕死过去,御医笑着将工具收好。
赵姰只觉得伤口越来越疼,问御医,伤口会溃烂么?
御医说:“女郎放心,伤口不会溃烂,只是比容易死人罢了。”
说完,独留一众考生,飘然离去。
最终入选的名单新鲜出炉,多布第一时间将名单誊抄,回到客栈把名单交给殿下。
策勒一眼看到排在第一的“赵姰”二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多布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可以根据名单上的人名进行逐个刺杀。”
策勒合上名册,说:“先按兵不动。”
多布:“为何?”
策勒:“再等等。”
多布说:“干将,这可是陛下交给我们的要务,拖不得。”
怎知策勒只是心神不宁地说:“再等等,再等等。”
多布捕捉到殿下的异常,冷脸道:“殿下,您该不会是因为喜欢的女郎在名单你吧。但您别忘了,您是单于陛下最看重的王子,没必要为了一个中原人而坏了我漠北的大计!”
就见策勒鼻翼两侧的肌肉跳动了几下,他攥紧名单,怒吼:“查尔!”
躲在门外的查尔连忙滚进来。
策勒:“将她拉出去!”
查尔领命,扯了扯多布的袖子,多布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砰!”
沉闷的一声,策勒一拳头砸在桌上,捏着名册的手微微颤抖。
眼眶失控,掉下一滴泪,却很快被他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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