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琉是在两日后接到宫珏传来的重新试炼通知的。因休沐已结束,所有弟子都各自在所报仙师门下修习。玄琉赶到曦泽授课的校场时,蘅清他们几个恰巧正在练习水系法术,见她忽而出现,不由都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曦泽依旧是端坐在高台之上,闲闲把玩着茶盏。见着她来,只淡淡瞥上一眼,便继续低头饮茶,端得是一派倨傲从容之态。
反倒是玄琉,在与他视线想接时,难免会想到前日夜间种种,脸不由有些微红。只能暗暗叹气自己当真是小家子气。
曦泽身侧,宫珏率先向她招了招手,随后行至台前,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先停一下。”
几人便各自收了法器,聚集在台前站定。
宫珏清了清嗓子,道:“前些时日,因雪兽突然发难,导致参学境弟子玄琉伤重而未能参与射箭试炼。但参学圣境素来讲究公平持正,经过商议,决定于今日,给予弟子玄琉一个重新比试的机会。”
蘅清听了忍不住抬眼去看玄琉垂着的左臂,那日情景历历在目,她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眼下能否拉的开弓箭?
这时,令一端的茵兰突然开口道:“敢问大人,若让她重新射箭,那我们之前的成绩可还作数?”
宫珏和缓一笑,道:“自然做数,为视公正,今日射箭,假使玄琉成绩超过你们当日其中的哪个弟子,那名弟子也可重新再射一次以此比对成绩。最终名额依旧是只保留四名弟子。”
皖离乌眉微绞,有些担忧地看着玄琉说道:“可玄琉的手臂好似还未痊愈,这样对她是否有些不公平?”
闻言,台上曦泽云淡风轻道:“参学境修习时日紧凑,着实没有多余时间去等待旁人休养生息。”
他转过头,朝玄琉道:“你若觉得勉强,也可不参加此次比试。
顿了顿,曦泽又道:“不过……话说在前头,机会只这一次,过期不候。”
闻言,玄琉忙道:“回君上的话,弟子的伤已好了,丝毫不觉得勉强,宫珏大人,我们这便开始吧。”
这话说了,曦泽再看她的目光便多了一分赞许,点了点头,吩咐宫珏道:“去取定川来。”
宫珏面上一丝犹豫一闪而过,最终只得道:“是。”
一盏茶后,玄琉站在弓箭台前,看着桌上的定川弓微微出神,身侧蘅清不由道:“这玄琉是不是又得罪君上了?定川弓乃君上专用,重似玄铁!就她那半残废的胳膊,我看八成拉都拉不开弓弦呀!”
皖离道:“是呀,本来还以为君上是真心想给玄琉一个机会,不曾想这给的这机会还不如不给呢!”
映寒摇头道:“就怕玄琉待会儿硬拉那弓,引得旧伤再加新伤可就得不偿失了!”
案前玄琉轻轻摸了摸那弓箭上的纹路,从怀里取出一长型绢带,迅速系在腕间伤口处打结扎紧,随即深吸了口气,一把拿起定川。
定川通体雕刻着梅花图案,只是举着便觉有千斤之重。她咬了咬牙,努力平复心境,方要准备默念心法口诀,臂间忽而一痛,长弓瞬间脱手,“啪”地一声便掉落在了地上。
玄琉捂着手臂,纵然绢带缠得分外厚重细密,但依旧能看到有丝丝暗红血迹从中氤出。
蘅清几人见状,面容皆显担忧焦灼。唯独角落里的茵兰,一脸掩饰不住的愉悦之色。
曦泽指尖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淡淡说道:“你可以选择就此放弃,不必勉强自己。”
玄琉额前发丝凌乱飞舞,她看着他,一脸倔强道:“君上既然都将爱弓借与玄琉了,玄琉怎能让您失望呢?”
“如此,那本君拭目以待。”
玄琉转回头去,深吸了口气,再次拿起定川。方将其置于身前,谁知长弓竟又再次掉落!
她袖间早已鲜血淋淋,此刻伤口崩裂,痛得手臂都微微颤抖。
可她还是不死心,再次去捡地上的长弓……
定川跌落在地,又被再次拾起,一次一次,那台前女子依旧一脸倔强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曦泽侧目看去,清风拂过那女子乌鬓衣衫,她满头冷汗涔涔,眸光却清明非常,唇角抿成一抹坚毅弧度,全然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曦泽移开了视线,饮了口茶,眉梢微凝。
玄琉将绢带又缠紧了两分,终于再感觉不到明显的痛意,她闭了闭眼,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力气拉满弓弦,掌间终于渐渐幻化出一冰蓝箭羽。
玄琉眯起眼睛,瞄准靶心,只听“咻”地一声厉风过境,冰蓝流线于空中迅速划过,“叮”的一声牢牢定在了靶上!
宫珏立时道:“中靶,五环外!”
闻言,玄琉终于重重吐出口气,瘫坐在台前,嘴角拉出一个解脱的笑意。
蘅清几人不由得一阵欢呼,皖离早看那一脸得意的茵兰不顺眼了,瞅着她道:“茵兰,请吧?”
茵兰本就是这几人中垫底进来的,私以为在参学境内做了曦泽的入室弟子,便能就此扬眉吐气!怎料君上竟会转头又给这玄琉一次机会,更不想她竟会伤着手臂还射中了五环!她咬着下唇,不情不愿地步到台前,心中不由想道:若她没有超过玄琉,岂不是要被免去名额,就此落他人日日耻笑?
因着心中郁结慌乱,茵兰混混沌沌地连自己怎么出手射的箭都记不清楚,只记得自己手臂颤抖间好似听到宫珏有些遗憾地说她脱靶了。
耳边立刻传来一阵哄笑,蘅清更是夸张的道:“瞧瞧,这玄琉成绩太好,把人都给吓得脱靶了!”
她心中怒火丛生,怒不可遏地将弓箭整个狠狠摔在了地上!
蘅清的笑声立刻戛然而止,看着茵兰,面色讪讪地闭上了嘴。
宫珏宣布玄琉成为第四名弟子时,玄琉已看不到茵兰的踪迹了,她苍白唇角微微一笑,走上高台,朝曦泽端正行礼道:“弟子玄琉,拜见仙师。”
曦泽依旧是那一幅冻天冻地的冰锥脸,看着玄琉:“单看你的资质,实则远在他三人之下。现下你既成了本君的弟子。倒不知,这是你的幸运还是本君的不幸?”
“弟子惭愧,日后必定潜心修炼,以报仙师栽培之恩。”
曦泽轻轻一嗯,又沉吟道:“你加入的晚,功课与他们几个想比已落下了不少,从今日起,待戌时修炼完毕,便由宫珏指导你,尽快补上水系仙法的内门心法。”
玄琉心道:那以后岂不是白天学了晚上学?全然没了自己的个人时间了吗?
她心中明明涌过一丝苦痛,可面上却是一脸严肃道:“弟子明白,弟子一定尽快补齐短板,不托大家的后腿。”
一旁的宫珏见此情况,不由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晚间的栖霞宫庄重依旧,因得了曦泽的允许,玄琉此次进门倒是分外顺畅。灵犀这次一改先前模样,竟规规矩矩地朝她低了低自己那高傲轩昂的头颅,一路将她引入内院门口便自行离去。
玄琉踏入内院,就着皓白月光,走了几步,发现院内正中竟然坐着一人,长袍飘摆,正背对着她仔细修剪着盆景枝叶。
就着不甚明朗的月色,玄琉躬身道:“宫珏大人,玄琉来了。”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头也没回,继续剪着那些发黄的枯枝。
玄琉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问道:“大人这盆栽修剪的真是十分别致,不过……嘿嘿,您看这月色不早了,不知今日大人要给玄琉补习何种心法?”
握着剪刀的指节微微一顿,那人撂了剪刀,终于站起了身。只见来人身姿如玉,挺拔若山间雪松。背着手,缓缓转过身来……
素白月色中,他看着玄琉,居高临下道:“你想学哪种心法?”
“君……君上?”玄琉猛地一怔:“不是宫珏大人授课吗?您怎么会在这儿?”
曦泽拍了拍掌间的细尘,只淡声问道:“听说前日是你救得本君?”
玄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干笑着道:“能为君上分忧,那是弟子几世修来之福。君上吉人天相,就是没有弟子也必会逢凶化吉的!”
“本君一直以为自己是走火入魔,不曾想竟是遭人暗算,此番倒真是要多谢你及时发现了。”
他脸色沉稳,语气诚挚,玄琉不由就有些发晕,颇有些受宠若惊道:“君上言……言重了。弟子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
但见曦泽忽而又眉头紧蹙道:“但……眼下鬼族蠢蠢欲动,本君中毒一事若被他人知晓,必定会又起波澜。”
玄琉立刻表决心笑道:“君上何出此言?中什么毒?谁中了毒?您身体一向康健,小仙已为您看过了,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曦泽点了点头,又道:“可余毒未清,本君心中也是委实难安啊?”
“君上不必忧心,严重的淤血那日已清除完毕,剩下的只需静养调节,多服丹药,多泡药浴,相信不日便可痊愈。”
曦泽绕着她缓缓踱步道:“本君听说,你炼丹制药的功夫在整个无极宫内一骑绝尘?”
“君上谬赞了,不过是略通药理,又有些炼丹基础罢了。”
他缓缓靠近玄琉,挑眉道:“那若由你来医治本君,你觉得,需要多久?”
玄琉看了看曦泽,犹豫了片刻方道:“弟子才疏学浅,估摸需要月余方可,若……君上不弃,小仙愿为君上去除剩下余毒。”
曦泽又靠近两分:“这可是你自愿?”
玄琉睁眼说瞎话道:“当然!此乃弟子莫大的荣幸!”
曦泽垂下头,声音清清凉凉,煞是好听:“如此好心,可有要求?本君也许能帮你达成所愿也未可知呢?”
玄琉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所及,曦泽眼眸深邃幽暗,如暗夜幽潭,全然看不出一丝涟漪。琼枝雪玉四个字到了嗓子边,终是被她狠狠咽下,闭眼道:“弟子一心为君上解忧,自然是无怨无悔,别无他求。”
曦泽脑袋缓缓向前,二人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他越靠越近,周身松木清香席卷而来,玄琉目光扫过曦泽苍白分明的指节,不由想起那夜潭中他紧箍着自己的情形,亏她当日还在心里调笑这样一双手情迷之时会多么令人难以自持,哪知报应来的这样之快!玄琉缩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开口:“很好!我可给过你机会,但既然你自己说了无怨无悔,日后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悔什么?玄琉兀自有些迷惑地朝他眨了眨眼,方要开口相问,却见曦泽迅速转身,大步向前,边走边道:“从今日开始,每晚你来栖霞宫为本君解毒配药,外人问起,只说是宫珏帮你补齐心法即可。”
玄琉只得拱手道:“弟子遵命。”
他手长脚长,说话的功夫人已行出老远,却是头也不回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难道还要本君过去请你配药吗?”
玄琉这才反应过来:“是,弟子这就来!”
说罢,忙一提裙摆,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月明星稀,梅香满园,错落有致的长角廊檐下,男子背影如竹,脚步轻快。身后碧绿衣裙的女子,跌跌撞撞,一路小跑,紧随其后。微风过境,吹起廊下一排细密铃铛,铃线立时互相碰撞飘摆。在叮叮铛铛地清脆响声中,月光逐渐将那两人的影子缓缓拉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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