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一层藏青色的幕布，走进里间，重黎在方形的占卜桌前坐下。
“我在找人。”
房间整体都是蓝色调，欧式风格的装修繁复矜贵，电子壁炉里燃着蓝色的虚拟火焰。
女人身后的墙向内挖空，放了一颗巨大的水晶球，底座缓慢旋转，屋中的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投在上面流光溢彩，折射的光点散落在屋内各处，像是人们想象中的魔法小屋。
占卜室的主人主要算塔罗，桌上整齐摞起的几副牌经过了精心挑选，单看牌背就价值不菲。
女人根据自己的感觉从中选择一副，拿在手中穿插洗牌，随意道：“那你找到了么？”
重黎微微偏头：“算是找到了吧。”
她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但自己当初在钦天监多少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对面这个人却没认出来，很可能是后期扩招时才加入的成员。
重黎不喜欢跟人绕弯子，直言问：“我在找的人和一个过去的占卜组织有关，你听说过钦天监吗？”
“钦天监”三个字一出，女人霎时收敛笑意，身子隔着占卜桌向前倾，警惕道：“你之前也是钦天监的人？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语气中全无预料之中的惋惜或怀念，也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只有扑面而来的忌惮。
钦天监本是为占卜者建立的一个共同体，客观上确实曾为他们提供不少扶持，只是后期逐渐走形变味，落入逐渐衰败的泥沼。
重黎原以为自己对钦天监的痛恨是个例，没想到在这里还遇到一个知己。
她颔首道出部分事实：“你似乎也不太喜欢钦天监，在这一点上我们起码可以达成共识。不必担心，它现在确实已经不复存在，但我最近发现一个躲躲藏藏的组织似乎有它的影子，所以想来找些线索。”
听到这番表态，女人眼神中怀疑未减，态度却比方才松懈一些：“空口无凭，我怎么确认你不是那边的人？”
这话一出，重黎就知道有戏，这个人果然知道些什么，而且防备的态度也主要是针对她口中的“那边”。
但要如何证明自己的立场，取得她的信任呢？
重黎一一感知自己身上带的东西：钦天监的项链肯定不行，拿出来恐怕只能起反作用；三枚铜钱，出门时随手装着方便卜卦用的；路边的小姑娘送的几块糖，这东西好像也没什么用……
等等，这是——
方方正正的棱角和铜版纸的触感……是钟九倾之前硬塞给她的名片。
当时她没细看就随手放进身上的口袋里，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重黎将黑底金字的名片递出去：“我现在为酉时事务所工作，接受某些特殊的委托。”
女人刚接下名片，举到面前端详上面的内容。
重黎继续加码：“你应该知道，钦天监离散的一部分原因是监正之死，其实——监正是我杀的。”
语气之淡然平静，仿佛不是在透露什么组织秘辛，而是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
听见这句话，名片突然变得万分烫手，直接从女人手中飞了出去，悬在桌面的边角将掉未掉。
她的身体也向后靠在椅背上，力道将两只前脚撞得翘起来又落回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身后的水晶球恰巧在这时将一束冷调的光线折射到重黎脸上，显得她像本不存于世间的鬼魅。
重黎似笑非笑，状似后知后觉地补充：“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别害怕，我和你又没什么积怨，而且当时应该算是正当防卫。”
她有意说句玩笑话缓和气氛，却只起了反作用。
不管心里怎么想，女人现在不信也得信。她瞪大眼睛梗着脖子，嘴巴哆嗦着开合几下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重黎耐心引导：“看来你差不多可以信任我了。我要找的是‘那边’的麻烦，目前正苦于找不到人，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指个路？”
“可可可可以，我我知道，之前有一个自称先知的人找过我，”女人如蒙大赦，抓过桌上的一个纸条，抖着手写下地址，语无伦次地提供线索：“她说她们是、是什么……好像是叫……天演教！”
重黎看着面前吓得直哆嗦的人，心想，耳濡目染跟江烟学来的唬人伎俩还真有奇用，回去要加餐了。
“多谢。”
她收下纸条，起身潇洒离开。
在外厅路过一个付款码时，重黎还特地拿出手机扫码转了一次占卜的钱以表感谢。
反正钟九倾钱多，帮他花点儿就当破财消灾了。
“您的账户到账三百元。”
收款到账的提示音响起，账户的主人吓得一个激灵。
缓了半分钟后，她才扶着桌子站起来往外望，确认客人已经离开，又重新瘫坐回去，双腿还软着。
重黎健步如飞，转眼已经走到街口的旗帜下，端详着手中的纸条喃喃道：“这年头还有人自称先知啊，听起来不像什么正经组织……”
纸条上的地点离占卜街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远，她决定趁热打铁直接去一趟。
“嘤——！”
刚迈出一步，手机突然响动一声，提示青鸟有新消息。
重黎只给重要的联系人打开了提示权限，打开一看竟是事务所和调查处的交流群。
最新一条信息并不长，只有三四行，但她看过两三回才确认内容到底是什么——
那是霍临渊代楼连霄发送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取得心跳草，但钟九倾面对异兽时识海枯竭受了重伤，如今正在妖域昏迷不醒。
重黎恨铁不成钢，说话都难得有了情绪波动：“这家伙，之前对着我千叮咛万嘱咐，结果还没到冥都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将这句话恶狠狠地吐出来后，她才深呼吸一次冷静下来。
幸好调查处的那位名叫傅瑾的医者随即在群里回复：【我明天就收假复工，医疗支持马上就位。】
重黎放了一半心，脑中冒出钟九倾硬拉着她分享的经验：“查案和办委托不一样，你可千万别让自己落单啊，就算是犯险也要多拉个人一起……”
这句话似乎在呼应此前不太好的预感。
回想起他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重黎手上动作一顿，按下一串信息：【我找到了关于红色星球图标的线索，请问调查处能否派人来协助调查？】
*
消息提示音的鸣响没能将燕以乐从自己的思绪里拽出来。
她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张废片，没资格登上处里的黑板，就光荣地成为琢磨技能升级的练手材料。
小燕同学拿出严谨认真、死磕到底的科研精神，一边摆弄照片一边喃喃自语：“别人的能力都是怎么升级的呢？
“在危急情况下顿悟？可稍微有点危险的外勤都轮不上我，没条件啊……
“熟练度和经验值达标？这些天我也拍了不少照片，怎么还没达标呢……
“总不能是不知不觉中升级了还没发现吧？”
处长办公室的门突然响动一声，把燕以乐的那点儿小愁绪全都搅散了。
祝长清走出来活动肩颈，顺道溜达着过来看她：“小燕啊，你在这里琢磨什么呢？”
燕以乐坐在转椅上向后仰头，嘿嘿一笑：“这不是没找着线索嘛，盯着屏幕看太久啦，中场休息一下。”
“老弱”二人组自外勤回来后就暂无进展，灵伴智能也没出现其他异常现象。
小燕同学找遍了网络资料，都没发现可能的线索。
祝长清则是刚把各地警方报来的情况全部看完，疑似受害者的数量增加不少，却没一个能和虹膜产生关联。
过来人拍拍燕以乐的肩膀，叹道：“劳逸结合，值得鼓励。干咱们这一行，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大海捞针，很少有线索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情况，习惯就好。”
燕以乐瘪嘴，缩着脑袋用一根手指戳面前的照片，戳着戳着感觉手感还挺奇特。
祝长清走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接一杯水，路过时瞥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正亮着屏幕，提醒道：“你手机屏幕怎么亮着呢，是不是有新消息？”
“啊？我这就看看！”燕以乐收手起身，手上却感觉不太对劲。
定睛一瞧，原来是其中一张照片粘在手上被一起带到了半空，触感有些奇怪。
“！！！”大脑瞬间联想了无数可怕的画面，照片里仿佛下一秒就能钻出什么东西来。
燕以乐像触了电，僵直半秒后就开始猛甩被粘住的那只手。
甩了半天再看，照片仍严丝合缝地嵌在手上。
“？？？”
唯一能求助的祝长清已经走回办公室里，一道门把毛骨悚然的小燕同学独自隔绝在外，她有点绝望。
“冷静冷静，妖魔鬼怪退散！”
燕以乐表情狰狞地咬着后槽牙，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捏住照片边缘向外拽，用了好些力气才总算把自己解救出来。
照片被甩在地上，仍然正面朝上。
她挪过去看了一眼，画面只是路过某地时随手拍下的一个小巷子，没有想象中会钻出来的恐怖鬼怪。
难道这就是她等了很久的技能升级？
害怕的情绪转瞬退去，探索的**占据上风。
燕以乐蹲身捡起那张照片，小声嘟囔道：“奇怪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实践出真知，豁出去了！
她试探着再次把手戳上去，下一秒立刻瞪大了眼睛。
手指就这样在主人的注视之下穿透了照片的平面，戳进画面里，仿佛直接进入照片之中。
燕以乐控制着那根手指四下摸索，摸到了两侧石墙上的尘土，还有被阳光晒得发脆的宣传页，碰几下就悉悉索索往下掉渣。
小巷向远处延伸变窄，手指也无法再前进。原来刚刚她不是被照片粘住，而是卡在了小巷子里。
“这就是我的新能力吗！？”
挨个照片试过后，小燕同学毫无阻碍地接受了照片的新变化，也接受了自己突然升级的能力：“太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可以指点江山的监控室大爷了！”
话刚说完，祝长清再次推门出来，举着手机轻敲门板：“小燕，现在有个重要的外勤任务，你想不想去？”
“什、什么？”燕以乐手忙脚乱将散落一地的照片收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又忘了查看手机收到的信息。
“线索从天上掉下来啦！”祝长清耐心等她看完，才接着说：“事务所那边问我们要不要一起调查。不过最近安置区里那几个嫌疑人不太安分，我得留下处理，所以现在你就是全处的希望了。”
燕以乐惊喜的表情在脸上裂开，犹犹豫豫地指着自己：“祝老大，我、我一个人去吗？”
和靠谱的正式员工一起出去就像短途旅行，她对此还是挺期待的，毕竟天塌了也有人帮忙顶着。
但自己出外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事务所的那位预言家会和你一起，她应该有分寸，不会带你往险境里闯，”祝长清无情地点头确认她逃不了这次的外勤任务，又忍不住多叮嘱几句：“还记得外勤三原则吧，遇到危险赶紧跑……”
熟悉的内容帮燕以乐找回了安全感。她拖着长音接出后面两条：“确认安全后联系同事，无法脱险要尽量留下线索……嗯，我努力！”
祝长清帮她在群里回信应下，回头时仍然不太放心：“个人安全一定要放在最前面啊，等会儿重黎就过来接你，我先去看看那几个。”
“我都记着呢，”燕以乐开始检查自己要带的东西，力不从心道：“恭送祝老大……”
上次案件的四位嫌疑人如今都暂住在调查处旁边的临时安置区，四人间上下铺，重温大学时光。其中三个男人住在一间，宋知微和姜望住另一间。
按照调查处的规定，嫌疑人的电子产品要全部上交，服刑期结束前也不能踏出调查处所在的区域，平时饮食作息都和职工统一——可谓比养生人傅瑾过得还健康。
田正则和向鸣被分在食堂帮忙备餐打饭，萧沉暮和宋知微则在处里打杂，平时就帮忙拿取无关紧要的文件、搬运东西之类。
姜望情况特殊一些，负责每天撰写自己的状态报告，能额外使用手机两小时处理消息。
几人的小动作一直都没瞒不过祝长清的眼睛。当初他敲定的“服刑时限”是三个月，这才过去不到半个月就有人蠢蠢欲动，是时候适当敲打一下了。
也许是彻底脱离电子用品实在太痛苦，姜望之外的四人最近一直在轮流偷听门卫大爷的智能听书，越听越向往外界、向往自由，一有机会就暗戳戳和门卫套近乎，大有趁调查处人手不足越狱的架势。
往外一看，这会儿正是田正则“轮值”。
祝长清轻声慢步走到他背后，笑眯眯道：“三个月不能踏出调查处，说好的啊，你们不会是想爽约吧？”
门卫正在打盹，手机正放到故事主角打脸一众路人的情节。
田正则被吓了一大跳，转身立刻变脸，眼珠一转态度殷勤地说：“当然不是了祝顾问！就是……最近他们三个反应变得有点迟缓，和姜姑娘的症状很像，我这实在有点害怕，才想着多接触一点信息动动脑嘛。”
“哦？”祝长清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追问道：“你说他们出现了类似的症状，此话当真？”
田正则：“是啊是啊，可能是什么后遗症，还麻烦您多关注一下。”
“行，我留意一下，”祝长清思索要不要把人聚齐仔细观察一下，走到一半又扭头：“对了，记得别跟外人透露调查处的事，否则后果自负。”
田正则点头如捣蒜，确认人已经走进调查处后，才恨恨地往大门口迈一步：“要不是还带着那几个拖油瓶，我就是现在跑了你也抓不到我啊！或者……等我跑出去再考虑要不要救他们？”
这样说着，他突然产生了剑走偏锋的念头，步伐越来越快，直到越过门卫亭，大门近在眼前，只需再迈一步就能离开囚笼。
田正则的脚步已经抬到半空，却像被人施了定身术，怎么也落不下去，显得有些滑稽。
祝长清的那句“不能踏出调查处”在脑中重现，仿佛一道紧箍咒，将他的行动严格限制在规则之内，而且这种限制感还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我去，撞鬼了！”田正则愤愤把脚收回来，被迫暂且将越狱的念头搁置。
坐在处长办公室中的祝长清若有所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早说了，要守规矩啊。”
桌上摆着上一案的资料和证物，霍临渊分析过后就带着报告一起送到了他手里。
祝长清从中抽出那张只写了七个字的纸条，盯着上面的文字，目光幽深莫测。
咱黎姐也是有一段波澜壮阔的过往啊，在这个案件里会揭开！
（明明可以好好聊天，但为了提高效率故意吓唬人，也是有一点恶趣味在身上的
检测到小燕同学的经验值已经达标，技能升级！
另外这一章祝老大的能力也出现了一个苗头嘿嘿[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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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隐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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