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正，一辆乌篷骡车低调出现在了槐柳巷中的一处柳户花门，只见门上粉绸高挂，灯红窈绿，隔着院墙，都能闻到从里飘出的甜腻香气，脂粉味混杂着熏香的味道，呛入鼻腔，间或掺杂着莺燕娇笑，却是让人想起了那句——且恁偎红倚翠，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时，车帘隐掀起一角，露出一双阴鸷的平凡眼睛，与这浮浪香蕊之气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车声并未停下，直待绕至后门，一瘸一拐的金袭才走下骡车，扣了门环入内。
大门迅速阖上。
一墙之隔。
辛妈妈正倚在二楼栏杆上，手中捏着块绣帕，见到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哟，这不是金爷吗？今儿怎么有空来奴这里坐坐？”
金袭阴冷一笑，停下了步子，抬头看她。
“辛妈妈明知故问了……”
那日二人共谋掳走玉瑶后，原本说了人归他，辛妈妈拿八十两酬谢银，但事成后，对方却没了动静，仿佛当初的话没说过一样，金袭识破了这老鸨的嘴脸，只好冒着风险，亲自上门来要人。
“瞧金爷这话说的，奴怎么就明知故问了？奴是真不知道金爷有何贵干？”对面却是打起了诳语。
“少废话，把玉瑶交出来。”
金袭直接点破，说完，瘸着脚便往楼上走。
辛妈妈见状，这才轻点了点帕子，踩着三寸金莲扭身下楼相迎。
“瞧金爷这话说的，怎么就用‘交’这个字了？玉瑶可是我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人，就这么给出去，我可舍不得。再说了……金爷您现在自身都难保了，怎么还想着女人？”辛妈妈脸上摆着笑，语气却是不装了，直接称起了我。
放了从前，这是决计没有过的。
金袭脚步停下，阴森目光犹如附骨之疽落在了对面的老鸨身上，冷冷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金爷还不明白？”辛妈妈笑，走近时，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听说金爷得罪了京里来的巡按使，如今只能躲躲藏藏。要不是杨二爷照应，您哪能这么容易从牢里出来？要我说，您就甭惦记这不该惦记的了，不如先管好自个儿，别让人发现了才最要紧，您说呢？”
“怎么，要反悔？”
“金爷，玉瑶得罪了您，我也替您罚了，她现还被我捆着，水米不给进有两日了。这以后，要去伺候那些癖好特殊的达官贵人，日子也不好过，您若是想带回去收拾她？不如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她的苦头还在后面呢……”
见金袭不说话，那辛妈妈又笑咪咪道：“您要是想发泄，就更容易了，您院子里还缺个女人？再不济，出了我这满春院的门，外头妓馆暗娼多的是，就别同个玉瑶过不去了，您看呢？”
“叫你声辛妈妈，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金袭斜视过去，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一个天良丧尽的老鸨子，在这里和我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八十两，人归我钱归你，你认是不认？”
辛妈妈不说话，只朝四下使了个眼神，左右顿时围上十来个龟奴，脸上身上横着肉，目光不善齐齐盯向金袭。
“金爷这话可就不对了。”
这时，辛妈妈才扶了把梳得油亮黑黢发髻，娇笑一声，“玉瑶那可是按瘦马中身价最高一档培养的，我花了多少心思和银子？现在让我白白交出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伸出一根手指，“这样，我也不和你多要，一千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市价可是一千五百两。”
“去叫钱富过来。”
金袭狠狠咬住牙，才忍下了动手的冲动，他在大牢里被用了刑，现在骨头上还有伤，更别说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不是对手。
钱富是扬州当地富绅，辛妈妈的姘头，往日与金袭也有几分交情，二人一同给扬州知州杨绅的弟弟杨绶做事，给杨家洗白过不少赃银，曾经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这次他出事后，杨绶根本没打算管他，江宁还好，他也有些旁的门路在。扬州却是杨家兄弟的地盘，他被投下大狱之后，杨绶弄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要不是他反应快，主动奉上万贯家财给杨绶，根本不可能被悄悄放出来。
活命的代价，就是家财一空。
这个辛妈妈之所以变脸这么快，不过是见他失势，见风使舵踩一脚罢了。换成以前，她跪在地上舔金袭的脚金袭还嫌脏。看着对方贪婪的嘴脸，金袭又想起这个老鸨以前在自己面前如何谄媚巴结，当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也不止辛妈妈，出事后，他人虽从牢里出来了，但那些以前的酒肉朋友，包括有过利益关系的人，明面上对他还关照，实际上却都在慢慢疏远他，显然是听说他得罪了裴晏，又被杨绶狠狠敲诈一笔，失了势，往后盐引生意也做不成了，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以至于今日，一个下贱的老鸨也敢踩在他头上。
一时间恨涌上心头，爬满了血液。
辛妈妈本不想叫钱富来，但当初钱富知道他要昧下玉瑶后，曾交代过她，金袭如果找上门一定要告诉他，不可轻视，于是只好找人去报信。
巧的是，钱富正好在来槐柳巷的路上，报信的人刚出巷子，就撞上了人乘着轿子过来。
这钱富体型富态，进门前，很快转换了一副和善面容，脸上还带着圆滑的笑，边走边道：“都是自己人，何必伤了和气？辛妈妈，金爷现在手头紧，您看能不能……”
“钱老板也帮着外人说话？”辛妈妈柳眉倒竖，“人是我抓的，风险是我担的，金爷就动了动嘴，现在就要将好处都拿走，让我喝西北风去？”
钱富装作无奈地看向金袭，帮忙打起圆场：“金爷，您看……要不这样，我做个和事佬，您再多给些？辛妈妈这次是冒了风险的，那瘦马又是她亲手养起来的，这气不顺，也不是没道理……要不八百两？您看如何？”
“八百两，不能再少了。”辛妈妈勉强点点头，眉眼间尽是算计，“金爷好歹也是做过盐引生意的人，总不能让我折了本不是？”
金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面二人。
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放声大笑：“好，好得很！”
说罢，跛着脚，转身出了门。
玉瑶虽是辛妈妈的人抓的，但线索却是他提供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当初抓人的时候也说了，他出八十两酬谢对方。这老鸨抓人前不说嫌钱少，事成后却反了悔，真真是贪得无厌小人嘴脸，更可恨的是那钱富，八百两？还以为自己就会感谢他吗？他日不将这些拜高踩低的势利小人踩到脚底，他金袭誓不为人……
见人走了，辛妈妈钱富两人俱有些傻住，没想到金袭连讨价还价或思考一下都没有就直接走人了，这般果决反倒令二人心里发毛，莫名生出几分不安，不由有些疑神疑鬼。
但又想到玉瑶到底不过一个女子，被那金袭要去也不过凌虐一番罢了，金袭拿不了她出气还能拿他家里的那堆女人出气，应该也不至于。最重要的是，金袭现在败落了，实力大不如前，那巡按使在江宁一日，他就要做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日，也没本事和他们较量，这里到底是扬州，杨家兄弟的地盘，金袭敢和他们作对，就是和扬家兄弟作对，无疑是自寻死路，于是也没再多管。
……
次日巳时，陶云珠的马车正缓缓行驶在扬州城的街道上。
今天是玉瑶失踪的第二日。
她心中虽有些头绪，但毕竟没有实证，更无法报官抓人。再加裴晏给的时间有限，她在扬州又毫无根基，要再查下去，还需得借力。
扬州，她只认识陶子陆，今日出门，便是去寻这位三堂哥。
她一共只有三日，耽误不起。
城中央的街上，马车行得并不快，陶云珠坐在车厢中，正思索之际，忽地只听“咻”地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直接砸在了厢外车帘上。
“什么人？”
白芨青叶忙护在陶云珠身前，白芨更是警惕道，“冬林哥，什么东西了？”
“小姐，是个油纸包……”冬林疑惑的声音传来。
“小心查看。”
陶云珠神色沉稳，很快平静下来，“什么人扔的？”
“是个乞儿！”
只听车厢外，冬林有些遗憾道：“但人跑得太快，这里道路四通八达，已不见影子了。”
陶云珠眉不由蹙了蹙：“打开里面看下是什么？”
“是。”
冬林说完，仔细拆起了包装，几息后震惊道：“小姐，是一截香，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满春院’……那不是……”
满春院，玉瑶曾呆过的豢养瘦马之所。
“递进来。”
陶云珠正色，车帘撩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常见的油纸包。
上面静静躺着半截的香，也许是怕他们认不出，这香刚燃过，香身还是半热的，味道正与那日所闻醉春烟一致。和香放在一处的，还有一块刻着满春院的牌子，此外，再无一字半语。
陶云珠立刻会意，扔东西的人是在提示她，被用醉春烟迷倒的玉瑶，人在满香院。
这也和她的猜测对上了。
但提示她的人又是谁？知道她和玉瑶在扬州的人极少，知道她在找人、知道玉瑶是怎么失踪，人在何处的就更少了，恐怕只有做下这件事的人才敢这么笃定……
可如果是这样，对方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呢？是对方也想让玉瑶被找见救出？还是，其实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小仙再说一下更新时间
作者非全职，前期存稿用完后，就处在裸奔中，但大纲很早就在我脑子，非常清晰，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不稳，每周约更五到六章，但绝不会非正常断更。
同时考虑到追这本文的读者越来越多，决定固定一下时间，从今天开始，一周六更，周三不更，更新时间在晚上零点左右，大家不要熬夜，白天蹲着看就可以，其他情况会请假～
还有就是，我也非常非常想早点写到文案，这是我构思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也自信即便大家看见了文案，也想象不到那一天他们感情的流动和走向～
感谢每一位追更的你，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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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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