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陶云珠属实没想到,裴晏会帮她,动作不由迟缓。
“怎么?陶小姐是不乐意?听完连个谢字都没有?”裴晏呷了口茶,淡淡开口。
“民女并无此意。”陶云珠忙垂下眼,屈身礼了礼,“方才只是有点意外,多谢大人肯施援手,民女也代玉瑶在此谢过大人!”
裴晏眼神掠过她,辨不出喜怒:“坐。”
“是。”
包厢内是张四四方方的红木小桌,陶云珠刻意选了裴晏身侧的位置坐下,避开了直接对视的可能,只留一个温顺侧影。
“本官曾说过,金袭此人自有本官处置,无需你多虑,自是说话算话。至于,扬州府衙奉本官之令拿人后,又阳奉阴违将其偷偷放出……” 说到此处,裴晏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又极冷的弧度,“并之后的,便不干你的事了。如今满春院也好,扬州府衙也罢,金袭俱已吐口。呵,里头牵扯出的‘趣事’,倒比本官预想的还要多些……”
闻言,陶云珠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松。此事果然另有缘故,不仅仅是裴晏突然‘善心大发’这么简单……
但那日后,裴晏竟真处理了金袭?
倒令她没有想到。
还有,金袭被抓前为何冒险向她透露线索?被抓后,又向裴晏吐露了些什么?
诸多疑问在心头盘旋,陶云珠终是未按捺住问道:“大人可知,金袭为何向民女透露玉瑶下落?如果线索是真,他应当没那么好心?”
裴晏看着她脸上认真疑惑的表情,仿佛这件事比旁的都更要重要,当下不知鬼使神差不知来了股什么气。
“陶小姐这般聪慧,还需问本官?”
“……”
陶云珠一时语塞,被这话堵的哑口无言,不知又怎惹恼了裴晏,但心知他这话半是不愉,半是嘲讽,绝不是真的夸赞。
不由语气放软,面容诚挚,仿佛未听到裴晏话里的讽意,只一心求教:“民女确实不知,还请大人赐教。”
包厢内,空气不由凝滞。
裴晏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眼神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却似乎不是生气。
这桌子本就不大,两人坐得又近。陶云珠被他这般直直盯着,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正襟危坐了几分,屋内气氛也渐渐奇怪起来,说不清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
“想知道?”
裴晏突然开口,看向她问:“陶小姐拿什么来换?”
陶云珠愣了愣,只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勉强压住起身就走的冲动。
这话似很有歧义,但又很微妙。
如果她问的是桩大事,裴晏这么回答,或许真有不明意味。偏她问的是件可知可不知的事,对方这般说,就含了试探在,让她答什么呢?
说难听些,这话一个答不好,就易变成**的意味。陶云珠再是未经人事,也并非懵懂无知,不至什么都不懂、明白男女间有些话不能轻易起话头。但若认真答,偏她脑子这阵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她有何物可换?能说的早已言明,不能说的,眼下更是半个字也吐露不得。
几息沉默,仿佛过了许久。
似乎经过一番认真考量,陶云珠摇了摇头,话里带着刻意的疏离和自贬:“民女自知人微言轻,在大人面前实在身无长物,不敢妄谈条件。”
其实,裴晏那句“拿什么来换”甫一出口,自己便觉不妥。他素来冷硬自持,何曾对女子说过这等容易引人遐想的话?但真说了,又忍不住期待起答案……
此刻冷静下来,只觉所幸这话有两层含义,全看人怎么理解,他方才语气也未有轻佻,还算有余地。
金袭确实招供出了不少事。
其中有些,是裴晏知道的,但还有一些,只是猜测并无实证。扬州官场这滩水有多浑,裴晏心知肚明。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江宁那条真正的大鱼尚潜在深水未曾浮头,各州府的积弊,他原也并未打算在此时一并清算。
可这金袭,显然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吐出的事里竟还牵扯到了江宁?倒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此刻话停下来,二人不免几分尴尬。
包厢内只余茶汤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愈发显出安静。各自饮了几口茶后,裴晏才道:“什么线索,不过是几条小虫分赃不均,起了内讧,你若不想正中别人下怀,为人所利用,就记好本官的话,休再轻举妄动……”语气又恢复了之前冷硬。
“多谢大人提点。”
陶云珠微敛,低鬟垂首间,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端显沉静。
因有公事,说完话后,裴晏并未久待。
陶云珠留在茶寮继续等候陶子陆,方才微妙也随着二人的分开渐渐消散。
她独自静坐,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冰凉的杯壁。回过头想,刚才那话,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不说方才并不见裴晏神色有何异常,她不过一无足轻重之辈,裴晏也许只是不耐被她追问,索性堵了她的话,也省却后续麻烦。
她若因此想多了,反倒没什么意思。
既有裴晏出马,营救玉瑶一事,想必不会拖得太久,她能做的也就不多了。
眼下倒该想想,怎么和陶子陆说这件事……
-
待到亥时,陶子陆人才从槐柳巷出来。
不知被灌了多少酒,人虽没醉,却一身的酒气,进了茶寮包厢,二话不说,先抓起桌上的凉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才长吁一口气,重重坐下。
“五妹妹,这满春院……还真是有些东西,不愧做上等的瘦马生意,看出你三哥我吃软不吃硬,派来的姑娘那叫一个柔情似水,小意温存。啧,要不是你三哥我今日身负重任,心里绷着根弦,还真不一定扛得住那份殷勤劲儿!”
陶云珠见他样子,本觉得有些愧疚,但听到最后一句,又无奈摇头:“三哥,玉瑶呢?可有探出眉目?”
话音刚落,便见侍立在陶子陆身后的冬林等人,个个垂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陶云珠心下顿时了然。
陶子陆亦懊恼拍了拍桌子道:“那老虔婆,果叫一个滑不留手!我进去后,故意挑三拣四,只说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点名要寻个娴静文弱、善书善画的。她倒好,跟我打起太极,推说新到的‘好货色’还在调教,死活不肯将姑娘们一一带出来相看!只拿‘过些时日必有更好的’这种话搪塞!这套路我懂!无非是吊着胃口,在你眼前晃根胡萝卜,好让你一趟趟地来撒银子!那位玉瑶姑娘,怕是被她藏得严实,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露面。至于后院……更守得跟铁桶似的,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精壮护院,我的人绕着墙根转了几圈,连个耗子洞都没找着!”
陶云珠心下一沉,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容易。
“三哥,”
她不由定了定神,看向陶子陆,“玉瑶的事,眼下……另有人出面了。这几日,你暂且不必再去槐柳巷涉险,我们只需静候消息便是。”
“咦?”
陶子陆拉长了调子,酒意渐渐去了七八分,一双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陶云珠,压低了声凑近问道:“五妹妹,你同我交个底。你这趟来扬州,究竟是同什么人一道的?之前问你,你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与我细说。怎么,你方才说的‘另有人’,便是指此人吗?”
陶云珠本不欲多言,徒增家人忧虑。可事到如今,裴晏已然插进了手,再想瞒住陶子陆恐怕难了。
他心下有了怀疑,便最不好应付,只要出门稍作打听,就会知道裴晏方才从这间茶寮出去,若再细心些查问,会有更多对上的细节。
若她明日边走,或许还能再遮掩一二,但眼下却是不知,裴晏还要在扬州停多久?
于是如实道:“是裴晏。”
“谁?”
一瞬间,陶子陆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人也彻底清醒过来,愣在原地,“五妹妹,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奉领皇御、督察江宁的裴晏罢?”
陶云珠只好点头:“此事说来话长,请三哥勿向大伯父多言……”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在扬州遇我一事,也请仅三哥与我知晓。”
她担心以陶子陆城府,一旦开口,会被大伯父看出更多。届时自己从陶子陆这里套问出捐监秘辛之事,恐怕也再难隐藏。
“可是……”
“三哥,江宁纵是虎穴龙潭,我都必有一闯,若你告诉伯父,族中会愿意助我吗?”
“五妹妹,你不懂,我不是说这个……”
陶子陆艰难启口,声音干涩:“你去江宁,我明白,你想救三叔,我更不能拦你!只是,你怎会识得那裴晏?他又缘何……肯带你同去江宁?”
他官职虽低,但好歹有官身,对皇帝遣裴晏南下督察江宁官场一事自然知晓。只是以他的层级,所知也极其有限。
若非陶云珠亲口道出,他万想不到那位煞神竟悄无声息地到了扬州,还与自己的堂妹有了牵扯?
陶云珠稍怔,她并非后知后觉之人,大约明白了陶子陆面露踌躇是为何,索性坦言:“三哥不必多虑。是我以捐监一事为筹码,向他求了一个查案自证的机会。如今种种迹象更让我确信,所谓父亲贪墨背后,定有更大的硕鼠蠹虫!惟有查清来龙去脉,父亲才能有一线生机。”
陶子陆听后,却不见放松,反开始在原地踱步,也没了方才的玩世不恭。
“五妹妹,三叔让我们照拂你和子阶,但……我们派去徐州的人,竟连你何时离开都未能察觉!这已是我父亲与我大大的失职!也怪我行事荒唐,见你来了扬州,也没多想,如果不是今日有此一问,更是悔之晚矣……此番,我陪你去江宁!”
陶云珠不由一怔。刚开始时,她还想说情况不至如此,让陶子陆不必多忧,但当听到最后一句,这话却迟迟开不了口。
半晌后才道:“三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如今尚有官职在身,怎好为了我的事擅离职守,叫大伯母牵挂?如果你不放心,派一二人手护我便是。若是三日五日,这情我便承了,可我要做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多久,怎可再令你留下话柄招人弹劾?”
本以为会说动对方,但向来最好说话的陶子陆,这次却是分毫未动摇。
“五妹妹,你年纪尚轻,有些事我说了你也不懂……据传那裴晏身份尊贵为人霸道,行事更是我行我素、颇有手段,谁知他存了什么心思?况且,我观此人行径,只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可不防……”
陶老三:妹妹,男人的心思你不懂[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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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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