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乘风又想起一事,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大人,那陶行令认罪的这份罪状……该如何处置?是否一并呈送御前?”
裴晏沉默,目光投向案上两份状纸。
他并没骗陶云珠,甚至,陶行令自己所供出的,比他查到的还更多……
陶行令曾是廉旬门生,要被昔日的死对头严党接纳,可想而知他要交出怎样的投名状?他给董世沼做的脏事不止一件。不限于打击董的政敌,帮董世沼清理一些碍眼的人和事……
桩桩件件,状纸上写得一清二楚。
启正二年十月,董氏族人强圈占地,打斗中对方死伤人数十二,被陶行令压下,最后地归了董家;
启正三年七月,董世沼被政敌弹劾,一个月后,董世沼只被罚俸半年,政敌却被陶行令抓到舞弊实证,被判斩监候;
启正五年年初,陶行令贿赂董世沼五千两白银,后又送瘦马二人,皆被董世沼笑纳……
裴晏一行行看下来,眉头紧锁。昨夜提审,陶行令将自己罪证交代的极为清楚,时间、地点、涉案人,每一件都与董世沼有关,就好像,早在准备这一天……
这位徐州通判,不开口则矣,开了口,就似乎没打算隐藏。
但既如此,开始又为何什么都不肯招?差点令裴晏以为,他对董世沼是多俯首帖耳、忠心不贰?究竟是其时至今日,终于察觉到风向不对,还是有别的原因?
裴晏看着眼前两份状纸,一份是对董世沼在江宁恶行的揭露,内容详实,细节详尽,其中不乏灭顶大罪;另一份则是陶行令对自己罪行的供认,虽不止累及家人入狱,但足以将他自己送上绝路,逃不掉一个死罪。
墙上烛火将人的影子拉长,裴晏眸色渐暗,盯着状纸陷入了沉思。
一炷香后,收起状纸,起身离开。
……
裴府,主院寝居。
陶云珠对着重新送来的、依旧丰盛得过分的晚膳,实在没什么胃口。陈妈妈垂手侍立一旁,虽未再出言催促,但无声更甚有声。因裴晏的传话,她只得勉强用了些,饭菜才被人端下。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近至戌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丝敲打着窗棂,更添几分清寂。
又是雨天,又是晚上,陶云珠无事可做,让人支了扇窗透气,目光缓而在室内睃巡起这间裴晏的卧房。
不知他这次要在淮安停多久,竟还安置了处府邸?这屋内布置极为简洁冷硬,除了必要的床榻、桌椅、屏风,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唯一的例外,是东侧靠墙摆放的一排高大的紫檀书架,上面垒满了书籍,但暂居之所,显然也不会是裴晏放的。
陶云珠走到书架前,随意抽了本,恰是本当地的民风札记,她对这类闲书还算有些兴致,便坐下翻看起来。
看了会儿,有人来送药。
陶云珠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间,似有人给她喂药,但一时犹疑,药是谁喂的?还有,白芨青叶都不在,她昨天又是怎么从外面,到的这床上?
不想还好,一想,根本不得细思。
她赶忙抛开这些杂乱的念头,只能当她昨日没有晕过……
……
裴晏回到府邸时,夜色已浓。
前厅灯火通明,看守重重。
裴晏一路未停留地穿过游廊,走回自己的院落。直到行至卧房门前,脚步才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门内亮着灯,很安静。
隔着雨丝,窗前投下一道轮廓柔软的影子,女子发髻微松,脖颈修长,垂下的碎发轻晃,此刻正单手托腮,保持着一个姿势,须臾,手指动了动,低头在翻书页。
裴晏心中某个角落微动。
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场景,雨夜、归家、女子。那一瞬间,有了人在等他的错觉……
心情,竟不错。
静了几息,推门而入。
室内只燃着几盏烛台,光线似乎比昨日柔和许多,驱散了部分湿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女子的清浅气息。
陶云珠在他推门的瞬间便已站起,警惕的弦绷了起来,她将手中书卷合拢,轻垂下眼睫,对着门口的方向大方屈膝行了个礼,姿态恭敬得体。
“裴大人。”
室内很静,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
裴晏“嗯”了声,算是回应,迈步走进时,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桌上的《淮安风物志》,并未说话,而是径直入了屏风后的内室。
未多时,内室传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男人解腰带佩饰的声音……
所以裴晏是在……更衣?
陶云珠身形僵了下,纵她性子再冷再定得住,也毕竟是女子,未有过这种经历,但她亦不可能夺门而出,只能劝自己不要多想,这本就是裴晏的寝居。
渐渐,声音停下。
裴晏换了身深青常服走出,衣料柔顺,更衬得男人身姿挺拔。他手里拿了样卷筒,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药喝了?”
陶云珠微顿,垂眸道:“是,多谢大人。”
她正思忖如何提将房间让还给裴晏的事,裴晏却走过她身前,取走了书,又在她对面的软榻坐下,随手翻起来。
“这书有趣?”
“是民女闲来无事,便从大人的书架上找了一本来读,不过解闷。” 陶云珠顿了顿,又补充道,“淮安风物也算有趣。”
“是么?”
裴晏的视线扫过她,“陶小姐倒是沉得住气。”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身处此地……还能静心看书。”
这话语里似有若无的意味,意犹未止,让陶云珠无法去接,只能顿了顿。
窗外雨声滴答,就在这微妙的静默中,裴晏却倏然开口:“令尊的案子,有了些进展。”
陶云珠猛地抬头。
裴晏看着她,视线扫过她略显苍白但已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见原本低垂的眼霎时惊愕抬起,瞳仁圆而黑,眼尾浅浅上翘,无须施半点粉黛,便明艳得晃人。
“坐。”
他吐出一个字,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脸上。
陶云珠的心思早随上一句话飘走,但还是依言重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因紧张,而微微蜷着。她勉强大起胆子,一瞬不错地直视向裴晏,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沉默在二人间逐渐蔓延,气氛与方才不再相同。
但并未沉默太久,裴晏淡声开口:“令尊已认罪。”
在陶云珠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男人睨目,将手中卷筒丢给了她,里面是按过手印的状纸。
“令尊交代得很清楚,除董世沼的罪行,他自己所做的如渎职枉法、行贿奸党、弄权错判……桩桩件件,证供皆全。”
陶云珠的心骤如沉入冰窟,她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越看,手越凉。她不知道真假前面几条是真是假,但最后一条却是真的。
如果全部是真,便是绝无侥幸的死罪。
但她不想承认,如果这是父亲的供认,也就解释得通,董世沼为何能对父亲的身份未存芥蒂?因为……父亲已被他拉到了一条船上。
“大人,”
陶云珠声音还算平静,但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无法平静,“这份供状……不知大人预备如何处置?”
裴晏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衬得室内越发寂静。烛火跃动在男人轮廓分明、眉目英挺的脸上,更显莫测……
宝子们,明天周三先不更哈,等我再理一理后面,周四晚上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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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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