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厌半途而废。
‘罪魁祸首’既做了,就做到底……
陶云珠是被温热的苦味唤回意识的。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扶着她,灌了什么,喉腔涌上药味,很苦,她不想咽,想起来,但实在没有一点力气。
疲倦袭来,人又睡了过去。
但这次并未睡实,大脑一直昏昏沉沉,方才后背上又热又硬的触感挥之不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费力地睁开眼。
帐内,光线昏昧。
身下是陌生的床,陌生的气味,还有、陌生的被子,昏迷前的记忆浮上,陶云珠瞬间惊醒,下一刻,怔忪转头,床边映入眼帘的——
是裴晏神色莫测的脸……
人彻底僵住。
“醒了?”
裴晏挑眉看她,身上还是那件墨色常服,只是领口解开了,见她撑身想起,眉宇皱起,语中带了嘲意,“最好省点力气……太医说你忧思郁结,损耗过重,把自己熬成了个纸糊的架子,再动一下,不怕散架?”
陶云珠垂眼,默默往上拽了拽被子,不敢再动:“多谢大人……”
裴晏见她躺在自己床上,还一副防备样子,好像他能吃了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勾结冯春那阉宦时,不是挺有胆色?敢与人图谋劫囚、行险一搏,怎如今见了本官,倒成了这般鹌鹑模样?”
陶云珠愣了下。
她不傻,自己晕倒后,裴晏将她从监牢带出,还给她请了大夫,说明除了图行男女之事,对她是有好感的,但有多少,不好说,也不改变本质。
她没想到的是,裴晏会把她找冯公公的原因归为她有胆色?
她分明是被逼无奈。
他问了,她如果不答,裴晏的气性恐怕会更大,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话说得圆滑些:“民女未这么想,与冯公公也……”
“收起你那点小聪明。”
裴晏根本没听她解释的意思,扯唇打断她,“冯春计划败露,在黑水荡损兵折将,狼狈鼠窜,自身难保,你一路所行本官一清二楚,不必废话。若想走,本官也不拦着,只要你想清后果便是。”
陶云珠敛目,思考了瞬,抬头轻声道:“民女不走。”
…………
语落,一阵意想不到的沉默。
裴晏眸光微闪,盯她看着。
陶云珠坦然回视,其实她这话没别的意思,她只是不觉得,自己还能走到哪儿?
要救父亲,总绕不开裴晏。
此人虽非君子,但也非董崇明那样的小人。冯公公那里失败了,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确认父亲罪名是否是真?
直到走之前,裴晏都没再说什么,只最后让人端了早食进来,吩咐了一个仆妇,命人盯着她吃完,便出了门。
陶云珠还惦记着青叶白芨等人,但裴晏没提,她一时也不敢触他霉头,打算先等等再看,但以上次的经验,自己的人应当都无事,或是在别处关着。
人走后,陶云珠起身盥洗,又换了身衣裳,才摆桌用饭。
但刚坐下,便怔住了。
实在是这桌上早食太过丰富,她根本吃不完。
不算主食,光菜就摆了七八个盘,另有一蛊参汤,并几样时新果子切成的果盘。这阵仗,莫说她一个病弱之人,便是再来两个人,也未必都吃得下。
她不由抬头看那仆妇一眼,那仆妇梳着妇人低髻,衣着素净,看着年纪四十上下,行止利落,极有眼色。
见陶云珠看过来,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恭敬道:“大人晨起吩咐过,姑娘身子虚,厨房便多备了些,还请姑娘拣合口的多食,您若吃得少,奴婢这里不好交代。”
陶云珠压下心中怪异,突然想到,她好像没见裴晏用早膳?
便随口问了句:“裴大人……可是还未用早膳?”
那仆妇面容不变,却道:“姑娘,现已是申时,您用的是晚膳,大人今日要外出,不在府内用膳。”
陶云珠愣住。
申时?
所以,她是睡了一天?
说到这儿,她不由打量一圈屋内,只觉这屋中陈设布置,并不像女子所居?她方才人刚起,尚有些晕,并未仔细留意,眼下再看却未免明显。
“……这个房间是?”她顿住,看了眼刚睡过的床榻,又看向另侧水墨樨木屏风。
“是大人所居。”
仆妇躬身。
“那昨晚还有今日……裴大人睡哪儿?”
“大人睡在书房。”
“……”
陶云珠闭目,倒抽一口气,静了片刻道,“昨日我晕倒突然,未想叨扰了大人,但今日已好转,不知这府中可有空着的厢房?还有……裴大人可有说,我的几位侍女在何处?妈妈照顾周到,但我醒来,还未见她们有些担心。”
仆妇神色不变,依旧恭谨:“奴婢姓陈,姑娘唤奴婢陈妈妈便可。大人命奴婢近身伺候姑娘起居,姑娘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但住处的事,大人未交代,姑娘不妨等大人回来再说?”
根本套不出话。
陶云珠一时坐立难安,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她竟在裴晏的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
申时将过,淮安府监。
破雾早已等候在此,见裴晏进来,立刻呈上一份誊抄工整的供状。
“大人,您交代的已办妥,陶行令昨日和今日吐口的内容,已全部记录在案。关于董世沼在江宁这些年,如何冒赈贪粮、侵吞税银、贿赂督查京官等,包括具体账目和经手人,今日交代的更详尽几分。另外,他的腿已看过,大夫说此伤怕潮,监牢的环境可能不利于修养……”
裴晏在圈椅上坐下,接过供状一字一句扫过。烛火在男人冷峻的脸上跳跃,这监牢建在地下,常年不见阳光,不管什么时间都点着灯。
过了半晌,方听人淡淡开口:“既招了,便给他换个地方……”
“是!”
裴晏放下供状,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扶手,眼睛半闭着,仿佛若有所思。
一片寂静中,破雾和乘风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半晌,裴晏倏睁开眼:“曹安呢?”
“回大人,用了些手段,精神已近崩溃,但骨头还算硬,关于太后那边的事,咬死了不肯开口。”破雾回道。
“不肯开口?”
裴晏扬唇,似觉有趣,“那就把他这些年收受董世沼贿赂、在宫里替严党传递消息的所有证据,整理一份,派人‘无意’地送到他在宫中那几个对手手里。告诉他,本官耐心有限,他多撑一日,苦头就多一样……”
破雾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主子用意。这是要彻底断绝曹安被太后一系营救或灭口的后路,更要让冯春手下那些人亲眼看看他们效忠的主子身边埋着怎样的钉子,也让其每个人都开始互相怀疑,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是!属下即刻去办!”
破雾领命退下。
眨眼,只剩下裴晏和乘风等一众手下。
乘风想到昨晚主子都没睡,熬到早上才去书房坐了会儿,不由上前低声道:“大人……府里陈妈妈传话过来,说陶小姐问起了她的侍女,还问了……住处的事。”他小心斟酌着用词,“陶小姐似对占了您的卧房很是不安,晚膳也……用得不多。”
裴晏叩击扶手的动作停了,抬眸。
不安?占了卧房?
“让她老实待着养病,不必想些有的没的……”裴晏唇角勾起嘲弄,忙碌了一天一夜,此刻声音已有哑,话落眉峰微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麻烦事,冷冷补了句:“晚膳再送一次,告诉她,她那个纸糊的身子,再饿出个好歹来,本官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再给她请太医……”
“是!”
乘风低头,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想到昨日从寝被中被拉起来的程太医,只觉得自家大人工夫分明已花了不少,但也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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