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没想到真有自己的事。
如果没有记错,她和这位在祷礼上消失的名叫“白升泰”的老人家唯一的交际——就是在步入镇子的第一天晚上,控制不住往房门大开的屋子里望了一眼。
可那也算吗?
老爷子人都仙逝了那时。
惊疑的、好奇的……复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居民们窃窃私语。
“唉你认识不?”
“嘶没什么印象唉,不过她站在向芳家的和吴奶奶身边,向芳就一个女儿,年龄也不符合。倒是老白叔,不是有个孙女在外读书吗?”
“哪个老白叔?”
“啧,老白叔啊,和孙忠家相熟还能有哪个,以前也是水巡船夫呢。”
“看起来不太像啊……回来没多久吧,老东西盯上人小姑娘干什么……”
“谁说得准呢,跟鬼东西讲什么道理……”
……
“没事,不用怕娃娃。”
顾云感觉自己的手被包住,不一会儿就变得热乎乎又黏腻。
“干什么干什么?!”远处传来老人厉声的叫唤。
前三缕青烟全缠在死者亲人身上,第四缕飘向对面的时候有人提到“老潘”这个称呼,第五缕则缠上了她,这之后便再也没有多的青烟生出。连相熟的镇民都说白升泰和老潘不对付,两者间估计结怨已久。
若是没什么意外,这个到来的老人应该就是第四者了。
“你们五个且上前来。”彩娘嗓子听起来沙哑了许多。
顾云被轻轻地推攘了一下。
“去吧。”声音特别低,分不清是谁说的。
害怕倒没有多害怕,毕竟要说起恐怖,顾云总觉得自己曾经……她皱了下眉头,曾经什么?只是再怎么凝神,她也没从记忆中找到刚才那个想法的源头。
【宿主?】
“没事,”顾云摇头,将脑中的遐思散去。抬头,正巧撞上镇长的目光。
黑是黑,白是白,冷清清的。
突然,那双漂亮的眼浮现几分疑惑。
好年轻,顾云心中惊叹,刚才有些距离,她只觉得镇长病恹恹的,通身气质。这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和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
“这这这,彩娘娘、妆娘娘,还有镇长大人,会不会是搞错了……”
老人苦着脸,面对镇里的大人物,他不敢再依仗年纪撒泼。
彩娘冷冷地瞥了眼他。
“嘘——”边上有好事的镇民出声,“潘泽民,谁叫你好事不干,你说当时你和老白叔吵什么,愣是为了那点子事搞得老白无唔唔……”
“你闭嘴吧,到时候老潘走后盯上你。”有人压着声音骂道。
顾云挑眉,这是直接默认被盯上的人必死无疑了?
潘泽民噎住,整张脸变得皱巴巴的,“我、我……”
“你不是镇民。”
顾云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转向声源。是白氏的族长,她朝对方笑了笑,直接承认了,“是的镇长,我上个月和朋友出来,结果迷路了,幸亏碰见吴奶奶了,不然我估计坚持不到朋友来找我。”
镇长看了眼跟到人群边缘的吴奶奶,眼神绝对算不上温和。
“你们五个,从今晚起跟着水巡船夫一起巡逻。”
话音还没落,顾云便看见潘泽民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另一边的夫妻俩神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因为夜晚危险,还是因为消失的白升泰?她悄悄举手,面上装出一副纯真不解的模样,将外来者的人设贯彻到底,“镇长我可以询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吗?还有为什么青烟会只缠上……呃我们五个?”
“我除了向芳阿姨一家还有吴奶奶,”她歪歪脑袋,“压根不认识其他人啊。”
“我把娃娃带进来的时候,白哥彩衣都穿上了,”吴奶奶也觉得奇怪,“除了经过屋外再没有其他关系,可若是这样的话,我这每天都进进出出的老婆子不更应该被记着吗?”
镇长嘴唇动了动。
“让让哈,让让哈——”
一双手从人群里伸出,然后往边上一拨,冒出一颗脑袋来。
他笑嘻嘻地钻出来,“镇长,我把所有水巡船夫都喊来了。”
和池塘里的人数一样,都是七个。
无一例外皆是身高体壮的男人,有的裤脚还在滴水,显然刚上岸没多久。
顾云对上一双惋惜的眼睛。
是他?
“你们一人带一个晚上巡逻,东西等晚些时候来领,若是找着了就尽快处理掉,剩余的六人……要是符合条件,正常入塘子,散了吧。”
镇长宣布到。
“最近的日子,”彩娘沙哑的声音响起,“傍晚快些回家,少在外面停留,这几天灯油双倍发放。”
原本还交头接耳的人群变得安静,脸上的神情奇怪起来。
随后,他们乌泱泱地朝四面散去了。
不知道水巡船夫间说了什么,五个汉子带着五个倒霉蛋左拐右拐,进了一处屋子。
正对着门的墙边果然也摆着一尊白水娘娘像,但远不及向芳家里的干净,供桌上没有祭品,还落了灰。
潘泽民啧啧称奇,细小的眼睛眯起。
“阿城,你心也不怎么诚嘛。”
“潘叔,”后头的一个男人自顾自地倒了杯水,“我们水巡船夫虽说晚上最多巡逻三次,但镇子多大你也不是没有数,分一分也至少得在河道上停留个把小时,几乎算是整晚都睡不着觉。”
他咕噜咕噜喝完,惬意的长呼一口气。
“白天用在补觉上,”他斜瞥着老头,“我们做了什么娘娘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倒是您……哼哼。”
潘姓老者的人缘不太好啊。
“坐吧,”这个房子的主人抱着长长的木凳出来,总共四张。
五个水巡船夫分了两张,一家三口紧紧挨在一起,而潘泽民则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客厅里原本就在的椅子,于是顾云一个人坐。
“小云是吧?”
顾云歪歪脑袋,出声的是和吴奶奶进古镇时撞见的人。吴奶奶似乎很厌恶他,但刚才水巡船夫们出来领走她们的时候,吴奶奶却将自己带到对方身后。
吴奶奶是信任这个叫阿城的人的。
可为什么?
她点点头。
“你晚上跟着我,”阿城在拧裤脚的水,“也是吴姨的意思。”
说完,他看向另外四个水巡船夫,“哥几个呢?”
刚才怼潘泽民的男人立刻指了指一家三口,“我带他们谁都行。”
“那我带白叔吧,俺爸教我尽力帮帮忙呢。”
“好极好极,姐你晚上和我一起行动。”
“不是儿?我?我带潘……潘叔?”
“昂,哥前些日子不是还说……”
……
这关系是真不好啊,没见潘泽民脸都绿了。
四个脑袋抵在一起,话音渐渐小起来。
不过也没多久,他们就商量好了。
“咳,”怼潘泽民的男人轻咳一声,手指点来点去“那啥,小姑娘你就跟着阿城,小伙子我带你,白叔你跟着他,姨傍晚他回来找你的,就这样,第一天晚上应该没什么事,东西警惕着呢。”
“散了散了。”
“走了阿城,去领东西,今天后面彩娘娘说那么严重,去的晚了说不定拿不齐。”
阿城点头,从凳子上站直身体。
高大的黑影盖下。
“你今天不用回吴姨家,安全度过今晚,凌晨了我陪着你回去。”
等船夫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潘泽民愤愤地锤了一下把手,“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长辈。”
他眯起眼睛,站了起来。
被扫过的顾云只觉得对方的视线令她很不舒服。
“你家阿爸这次连累上我,”潘泽民歪着脑袋,搓着指尖,“我把你家灯笼拿走借用几天没意见吧?”
女人歘的一下抬起头,顾不上默默哭泣,“阿叔,这次会牵扯到您我们也不想的,可白天也不是没有意外,要是灯笼没有了……他还这么小……”
“哼,”潘泽民又重重拍了一下椅子,他狠狠地看向男人,“蠢货!蠢货!谁叫你们遮掩的!惊扰了娘娘,把自己的命赔上就算了!我今年也九十多了,要是我死掉了,我可进不了塘子!”
女人愧疚地低下脑袋,双肩抖动的厉害。
“你不准这么说我爸妈!”儿子的脸立刻变得红呼呼的,双拳握紧。
潘泽民冷笑一声,“小畜生你跟谁说话呢。”
“潘叔,”男人捉住儿子的手,目光直直望向潘泽民,“这事确实是我们的不是,可阿爸为什么会记挂您,难道不是您自己造成的孽吗?”
“行,那这小姑娘呢?”
所有的目光转到顾云身上。
“少扯有的没的,灯笼我拿定了。”潘泽民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大不了你就弄死我,姓白的能变,我就变不了?你们养父还可能放过,我可不放,哼!”
父亲紧紧拉住儿子。
看着三人的模样,潘泽民顿时觉得心里的火散了,趾高气昂地离开此地。
女人低低地啜泣,“明明是他家多占了俺们的便宜,还害得阿爸无后,怎么这样啊……灯笼拿走了,叫我们怎么活……”
“不要哭了,晚上咱们好好跟着水巡船夫,借船上的灯笼活着。现在这个样子,去别人家也是连累,我们都听船夫的话,对那些东西,他们比我们有经验的多。”
“嗯……”
“潘泽民……”男人沉吟,“我看他是打算窝在家里不出去,所以才盯上了我们的灯笼。不用管他,灯笼让他拿吧,家里的灯油本就见底了,保住后发的灯油才是重点。”
“是,那我回去做菜,顺带做点干粮,到时候给他们也带点。”
一家三口在她面前停下来。
顾云挑眉。
女人脸上还带着泪痕,目光中满是歉意和愧疚。
同样,男人和她的孩子也是这般。
“对不起娃娃……我们也不知道会把你牵扯进来。”女人很难过。
“我们决定把每天的灯油分一些给你。”男人接上他老婆的话,“不要拒绝,不是让你原谅我们,我们只是想不那么愧疚。其实我们也想过会暴露,可一想到爹养了我,我就……”
他深深吸了口气,“镇子里每晚都点灯笼,灯笼只要是完整的就可以一直用,但灯油却是每天发的。水巡船夫晚上巡逻也要用灯油,你拿了总会安全些。”
说完,也不给顾云回答的时间,一家三口就相互扶着往外走去。
好似只是单纯的通知她。
他们的谈话声远远传来。
“孩儿他娘,潘叔说的确实没错,我真是蠢货啊。应该我一个人干的,这样爹是不是就只记得我一个了?”
“老白,我也是逃难进来的,你和爹不也照顾我了很久?我也希望爹进塘子呢,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出意外呢?”
“就是我的宝贝儿子,你爹妈这次连累你了,不过你放心,带你的叔叔做水巡船夫都七八年了,杠杠的!爸爸再给你多拿些灯油,说不定比家里还安全。”
“不行!平分平分!你也说了叔最有经验,没事的爸妈。快点快点,妈我饿了!”
“唉、唉,走,我、我烧好吃的给你们。”
顾云望着外面,许久,她叹了口气。
*
天色渐渐黑了。
顾云左手拿着一个面具,右手拎着点亮的灯笼,跟在阿城身后。
“唉,阿城,你看着老潘叔不?”昏暗的水边,一个脑袋冒出来。
是白天水巡船夫里的一个。
阿城摇摇头,“没有,他早就离开我家了。”
那人顿时动作利索的爬了上来,着急地左右来回走。
“我下午特地还跑去和他说了在这里集合。”
“他不来就算了。”阿城双手都拎着东西,“听说白天他拿走了白叔家里的灯笼。”
“唉!这不是……”那人急的原地直跳,“老潘叔早就搬进了太平街,又没结婚,就他一个人,领取的灯油也有限,两灯笼他消耗的起嘛。”
“不行不行,”他往边上跳,嘟嘟囔囔的,“我得把他带出来,阿城你们去吧,我不耽误你们了。”
“行。”阿城的回答依旧简单。
晚上的月光并不亮,看起来模糊的很,像是盖了一层膜。
水面黑黢黢的,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反射着月光。
顾云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
阿城已经上了船,将灯笼挂在桅杆上,然后返过来,双手抓着她的手臂。
顾云只觉得有股力撑着她,转眼就站在微微晃动的木船上。
“从现在开始,”阿城的声音就在耳边,“尽量保持安静,不要相信船外的任何声音,有不得不解决的疑惑,你再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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