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连接了运州最后的几个部落，穿过山脉，撇下满戈壁的石疙瘩，流入水草丰美的草原。
浑河部落是这一片零散部族的统称，据说祖上也曾是一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分散到各个山头。这些都是马童告诉她们的。
二人赶了半天的路，到了山前，两匹马怎么使唤也不愿再走一步，好在人烟不远，不必冒险宿在野外。
正巧挨着山口有间小屋，一个老妇在院里拿河泥补墙，两人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老人家？额母赫？”江路远轻声唤她。
老妇被吓了一跳，举起铲子警惕地用边语问道：“你是谁，找我做什么来？”来人说清来龙去脉，她才半信半疑地放下铲子。
“我一个人住，睡觉地方没有的，”她吃力地站起来，从屋里端了两碗水递给两人，“转进山里一直往前走，大屋子家的贺赫，很喜欢客人。”
“谢谢！神保佑你。”江路远擦干嘴角的水渍，取下背囊扛在肩上，向老妇道别。
“她说找谁?”钟尧棠只听懂了零星的词句，此时一头雾水地被江路远拉着走进山里。
“一个叫贺赫的有钱人，应该好找，说是有一个大……”转过山间小道，只见一幢幢土楼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房子。”
土楼从山脚建到山顶，簇拥着不远处青黑色的六角砖楼，且越靠近六角楼，土楼越高，颜色也越深，整个建筑群将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山外。它伏在地上，如同一枚泛着寒光的尖刺。
而这样高大繁多的建筑，两人在山门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好姐姐，这里感觉不太对……”江路远嗓子发干，话音未落，钟尧棠已经拉着她回头便走。没走出几里，钟尧棠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快走呀！”江路远急得拽了拽她，反被钟尧棠握住双手。
“凝神。”
几个呼吸过后，江路远神色复杂道：“这里……有阵法，还有一个修为很高的不知什么东西坐镇。”
“应该就是你刚刚说的贺赫。那片土楼是他的地盘，只是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入口……”
“那个老人说他很喜欢客人。”江路远试探着开口，“是不是想让我们进去。”
“那也太好客了……”钟尧棠回头一望，果然，她们背后依然是那一片钉子似的土楼，鬼魅般跟在身后。
“没办法了，咱俩会会他。”江路远硬着头皮向前一冲，却发现自己出现在钟尧棠身后几步的位置。
“他还挺别扭，迎客也不好好迎。”钟尧棠看着错愕的江路远干笑两声，原地坐下。“既然进退都不行，干脆先把这个阵法解决一下。能看出来是什么阵法吗？”
“不算麻烦，是一个小嵌套，”江路远拾了块石头在地上画起来，“这种阵法即使是大阵的一部分，破坏掉也不会惊动别处。”钟尧棠见她心中有底，便安心给她护法。
“差不多了，我们去找阵眼吧，”几刻后，江路远拍掉身上粘的土站起来，“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要在这里单独布置一个阵法。”
钟尧棠疑惑地看着她。
“叫你天天去寺学听女史讲课，”江路远佯装气恼，戳了一下她的后腰，“跟我学学布阵多有意思。”
“我是因为失忆太久，想多知道些这几年的事嘛……"钟尧棠挽住江路远的胳膊，讨好似的晃了晃。
“咳咳，好吧，本阵修告诉你哦，嵌套式的阵布置起来非常麻烦，如果不融入大阵，破解很简单。所以除了一些大宗门为了禁闭子弟布阵，很少有人会单独布置。”
江路远很受用，边向阵眼走边解释道。
“对了，说到修炼，”江路远猛然想起这回事，“我现在大概是什么水平啊。”
“你没有记突破小境界的次数？”钟尧棠掰着她的脑袋左右晃了晃，“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要记！我什么都是你教的，怪你没告诉我，”江路远气鼓鼓地抱着胳膊，“我就是忘了问而已……”
钟尧棠见她是真有点恼了，忙说了几句好话，将手放在江路远丹田处略感受几息。
“似乎是炼气七层圆满。不过只是大体感受，毕竟我还不能修炼，可能有误差。”
“很厉害吗！”江路远的眼神跃跃欲试。
“印象里算不错的，”钟尧棠保守估计了一下，毕竟她们和外界隔绝太久，自傲总归不是好事。
“不过你运用不熟练，和同修为的人可差了一大截。先别想这些了，专心破阵。”
江路远应下，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又问起来：“当时那个九台的，为什么没把我也记成违律修士？”
钟尧棠摇摇头，“不清楚。许是你年纪小，或是打斗过后其他人的气息混在一起，把你的掩盖住了。不过按理说这种寻衅滋事事件，应当遣散无关人员，清除气息后集中记录信息的，你是侥幸……”
她脸色古怪起来，江路远也震惊地看着她。
“你怎么这么熟练！你之前不会是……”
钟尧棠愣在原地感受着脑海深处翻涌出的九台律，对江路远艰难地点点头。
“好像……还真是……”
江路远的一肚子话还没问出口，忽然被掖在衣服里的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她从衣服里掏出那个差点烫穿她外衣的东西，竟然是她的布佳。
白玉壶通体火红，瓶身好像有金线游走，瓶口翕张，孩童吮吸母乳般吞吃着周围的空气。
“它在吸收这个阵法！”江路远感受片刻，惊呼出声。
“阵法如何能被吸收？”钟尧棠眉头紧皱。
“不知道……不过阵法确实越来越弱了。”
一刻过后，白玉壶的光芒渐渐黯淡，只留两行金字在瓶身上闪光：
“鹊踏金枝，醉云渡江”。
两人面面相觑，江路远见钟尧棠也没头绪，索性把壶收起来，“算啦，刚好它破了阵法，走吧，我们去见见那个贺赫。”
这次再也没有什么阻挡在客人和原住民中间，二人一踏入村中，边看到有人从楼里探出头来。
“有朋自远方来！”离江路远最近的一扇窗户中伸出一条细弱的胳膊，一声孩童的尖叫从随意糊上的窗纸后炸开。江路远猛地扭头看过去，那个孩子用头撞破了窗户纸，大而少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笑的时候露出因为营养不良所剩无几的牙齿。“有朋……自远方来！”
江路远拔刀护住钟尧棠，头顶却投下来一片阴影。此时她们才发现，最外围不高的土楼上密密麻麻地开了成百个小窗，每个窗里都伸出一根胳膊。
“有朋自远方……来……”
“有朋自远方来……”
“哈哈哈哈……有朋……来呜呜哈哈哈……”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江路远紧紧握住刀柄，盯着在土楼上蔓延的苍白肢体越来越靠近中央的六角楼。唤客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仿佛一种古旧的祷语。
“客人来了，贺某有失远迎，”衣着华美的中年男人面容敦厚，是典型的汉人长相，“客人莫怪，他们很久没见到外人了，比较热情。”
“您是贺赫？”钟尧棠示意江路远不要轻举妄动，行礼后开口问道。
“正是。现下天已黑了，两位不如在客店中休息一晚，明日早行？”
出村的路多半也有阵法，夜晚她们不可能逃的出去，这些怪村民有无攻击性也是未知数。钟尧棠看向江路远，她也是同样想法。
“劳烦您，我们住一间房就可以。”
贺赫微笑，抬手一挥，三人顷刻间到了六角楼前。大门洞开，在微弱烛光下油黑发亮，钟尧棠随手摸过，只觉滑腻非常。门楣上挂着蓝底金字的牌匾，写着“运州会”三个大字。察觉到客人的疑惑，贺赫适时解释道：“运文楼是十州商会在运州的会事处，只不过近几年生意少了些，外面看着破败，实际里面好得很，客人莫要担心。”
“两位客人，在下还有事务要处理，阿念会带两位到房间。失陪了。”贺赫在柜台前拿出一只木犬放在地上，木犬“咯吱咯吱”地动起来，僵硬地爬上了楼梯，两人回头再看时，贺赫已然消失了。
“可疑。”江路远几乎半个身子护在钟尧棠身上，腾出来那只握刀的手铁铸似的和刀柄箍在一起。钟尧棠拍拍她的手，“大侠，先回房间再想办法。你拽得我快走不动了。”江路远还是紧绷着靠在旁边人身上，固执地摇摇头。“不成，你现在连菁菁姐都打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
一簇小火苗在黑暗中燃起，照亮了两人面前的一片黑暗。
江路远终于松了握刀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钟尧棠手心的小火种。“你的修为……”
“嗯，随着记忆恢复了一些，”钟尧棠抵住江路远的额头，低声说道，“我不会有闪失的，别怕。再说，还有你保护我呢。”
走廊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踩踏木板的吱嘎声。钟尧棠知道江路远还是不放心，就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跟上摇摇摆摆的木犬。房间是二楼第一间，贺赫说得没错，屋内一尘不染。江路远和衣而卧，抱着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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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话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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