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浪头拍打着锈蚀的船板,货舱里煤油灯将兰烬的影子投在斑驳铁壁上,随波涛摇晃成扭曲的剪影。她解开猩红旗袍最上头的盘扣,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胭脂盒——鎏金珐琅面上蚀刻着凤凰纹,正是百乐门后台最常见的款式。
"咔嗒"一声轻响。
胭脂盒夹层里静静躺着半枚玉佩,火纹边缘参差如犬牙。当她把沈槐序那半块玉与之拼合时,裂缝处突然迸出细碎金光。两块玉严丝合缝地嵌成完整圆形,中央浮现出篆体"离梧"二字,又在浪涛声中倏然隐去。
"果然是一对..."兰烬的指尖颤了颤。她脸颊的朱砂痣突然灼热起来,恍惚看见玉佩里流动的血丝化作漫天箭雨——
——千年前的战场上,银甲将军将染血的玉佩一斩为二:"青梧,以此玉为誓,来世必不相负!"
货舱铁门突然被撞开,回忆碎成齑粉
穿雨衣的男人提着马灯闯进来,灯光照出他缺了半截的耳朵:"兰姐,巡捕房的人查到码头了!"
兰烬反手将合二为一的玉佩塞进旗袍内衬,冰凉的玉贴在心口处,竟泛起不正常的温热。她抓起桌上的勃朗宁,突然听见头顶甲板传来杂沓脚步声。
"搜!那歌女肯定在船上!"
陈明远的声音隔着钢板传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兰烬眯起眼睛,枪管轻轻挑起舱盖缝隙——月光下,那位陈家少爷正挥舞着手杖,杖头镶嵌的蓝宝石与沈槐序下午戴的翡翠镯子如出一辙。
沈公馆的西洋座钟敲响十二下时,沈槐序正用银剪挑亮灯芯。
《华严经》扉页的"风焰离"三字在火光中诡异地扭曲起来,墨迹如活物般游出纸面。她下意识去摸颈间玉佩,却只触到空荡荡的金丝绳。
梳妆台的威尼斯镜子里,突然映出兰烬的身影。
红衣歌女站在货船甲板上仰头望月,手中完整的玉佩正对着镜面。沈槐序惊觉自己锁骨处的朱砂胎记开始发烫,镜中竟浮现出陌生画面:
烈火中的道观前,白衣女子将染血的玉佩塞给一个束发将军:"我们下一世还会相见..."
窗外惊雷炸响,镜子"咔嚓"裂开蛛网纹。
……
雨水顺着兰烬的鬓角滑落,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将湿透的刘海拨到耳后。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沈公馆后门。
"谁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拉开一条门缝,警惕地打量着门外这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子。
"嬷嬷好,我是阿兰。"兰烬低下头,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听说府上在招女佣..."
老嬷嬷上下打量她:"有介绍信吗?"
兰烬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信纸边缘已经有些泛黄褶皱。这是组织为她精心伪造的身份——绍兴来的落魄女子,父母双亡,走投无路来上海谋生。
老嬷嬷眯着眼睛看完信,又盯着兰烬看了半晌,终于侧身让她进来:"跟我去见管家吧。记住,沈家规矩多,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是,嬷嬷。"兰烬低头应道,跟着老嬷嬷穿过曲折的回廊。她悄悄抬眼打量这座中西合璧的公馆——红砖外墙配着雕花玻璃窗,庭院里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处处彰显主人的财力与品味。
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严肃男人,姓陈,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他问了兰烬几个问题,又让她演示了几样家务活。
"手倒是挺巧。"陈管家点点头,"留下吧,试用期一个月。月钱两块大洋,包吃住。"
兰烬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鞠躬:"谢谢管家!谢谢管家!"
"别高兴太早。"陈管家冷冷道,"沈家不养闲人。你的工作是伺候大小姐的日常起居,她性子冷,最讨厌人多嘴多舌。"
兰烬心头一跳——正中下怀。她正愁没机会接近沈槐序。
"大小姐现在在花园看书,你去送茶。"陈管家吩咐道,"记住,放下茶就走,别打扰她。"
兰烬跟着厨房的丫鬟学了泡茶的规矩,端着描金茶盘走向后花园。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自己现在换了身装扮,显得质朴起来,沈槐序应该认不出她...但万一...
花园深处,一棵老槐树下摆着藤椅,沈槐序正倚在那里看书。她穿着月白色旗袍,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畔。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宛如一幅精心构图的水墨画。
兰烬放轻脚步走近,将茶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大小姐,您的茶。"她低声道,刻意改变了声线。
沈槐序头也不抬:"放着吧。"
兰烬正要退下,一阵风吹过,掀起了沈槐序手中的书页。她下意识伸手去按,袖口滑落,露出了她并不符合女佣的手指,指甲被修剪的圆润,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只有常年练枪的人才会有,很不幸沈槐序见过这双手。
沈槐序突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兰烬。兰烬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犯了错——作为新来的女佣,不该如此冒失地靠近主人。
"你是新来的?"沈槐序合上书,声音冷冽。
"是,大小姐。我叫阿兰,今天刚来。"兰烬低着头回答。
"抬头。"
兰烬缓缓抬头,对上沈槐序审视的目光。她看到沈槐序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眯起。
"我见过你。"沈槐序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百乐门的歌女,三天前还唱过《夜来香》。"
兰烬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没想到沈槐序的记忆力这么好,更没想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小姐竟然可以看出来她的伪装能力。
"大小姐认错人了。"兰烬强作镇定,"我从未去过那种地方。"
沈槐序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兰烬。她比兰烬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撒谎。"她突然抓住兰烬的手腕,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撸,"这个位置的老茧,是长期弹琵琶留下的。还有你的站姿——歌女为了取悦观众,会不自觉地微微侧身,将一边肩膀放低。"
兰烬暗叫不好。组织为她准备了完美的身份背景,却忽略了这些细节。虽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她会拿枪的秘密,但她也必须想办法圆过去。
"大小姐明鉴。"她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我确实在绍兴的茶楼唱过小曲...父母去世后,我不得不卖艺为生...后来班主想逼我做...做那种事,我才逃来上海..."
沈槐序的表情微微松动,但仍未完全相信。她突然用力将兰烬拉近,另一只手去掀她的衣领。兰烬本能地格挡,一个利落的转身挣脱了沈槐序的控制。
两人同时愣住了。
"身手不错。"沈槐序冷笑,"茶楼歌女还会功夫?"
兰烬的脑子飞速运转:"我...我父亲生前是镖师,教过我几招防身..."
很显然沈槐序根本不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大小姐?"远处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找您。"
沈槐序松开兰烬的手腕:"今晚你来我房间收拾。"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青竹。兰烬长舒一口气。
当晚,兰烬端着热水来到沈槐序的闺房门前,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冷淡的声音。
兰烬推门而入,沈槐序正坐在梳妆台前卸首饰。镜中映出她精致的侧脸,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
"把床铺好,热水放那儿。"沈槐序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兰烬默默执行着指令,余光却在打量这个房间——简约雅致,没有太多闺阁常见的繁琐装饰。书桌上摊开着几本外文书,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其中一幅画的正是木纹图案。
铺床时,兰烬注意到枕下露出一角纸张。她犹豫了一下,趁沈槐序不注意,迅速瞥了一眼——是一张写了三个大字的纸,正当她还想再翻动的幅度大一点好看清时。
"你在看什么?"沈槐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兰烬吓得差点跳起来。
"对不起,大小姐!"她慌忙后退,却不小心撞倒了床头柜上的花瓶。
花瓶落地前的一瞬,兰烬条件反射般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接住了它。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是普通女佣能做到的。
沈槐序挑眉:"反应很快。"
兰烬的额头渗出冷汗:"我...我小时候经常打碎东西,被父亲罚站梅花桩..."
沈槐序不置可否,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把拆信刀把玩:"你知道吗?我讨厌别人骗我。"
刀锋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兰烬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攻击。
突然,沈槐序手指一滑,刀锋划过她的指尖,顿时渗出一道血痕。
"大小姐!"兰烬顾不得伪装,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沈槐序的手,从怀中掏出手帕熟练地按压止血。
沈槐序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兰烬的动作:"你很擅长处理伤口。"
兰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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