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上最后一节台阶。
人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感觉这个场景在哪里经历过。解释无外乎是梦的碎片、记忆的残渣、没有买医保的大脑即将要宕机。
只觉得落下最后一个脚步,抬起我的眼睛,能够看见穿着鸭子套装的小孩儿伶俐俐地看着我。
可惜没有。
只有香烟的烟雾顺着紧闭的大门缝儿里飘出来,几句幺鸡吹不开浓浓的雾。
这里不是我家的楼道。
这里是离我家很远很远的红四海茶楼。
我敲了敲8828房间的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我按下门把手推开。
只看见烟雾,小小的二十个平方的房间只能看见烟雾。四个人头影影绰绰的藏在桌子周围,空调呼呼的吹着也吹不开这一摊浓稠。
“我还以为是添茶的来了呢。”
坐在东边的女人笑着说。
她头发变成了酒红,印象里上一次看还是暗黄。估摸着是经常熬夜的关系,焦干地被扎在一起,像是撒了血的灌木丛。往下便是充满血丝的眼睛,别人看着可能有些吓人,不过对于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赌徒的眼睛无非就只有两种,失去光的晶体,和充满恨意的手枪。
赵文燕弹了弹手上的烟灰,对我说着:“正好,下去打壶水上来。”
然后摸上一张牌,大笑着说“自摸三家清一色中张带两勾!”将五条狠狠拍在桌上。
另三个陌生的叔叔阿姨立马满脸堆笑说燕姐手气真好这一把就能够赢回这一晚上输的账可不许跑啊燕姐手气来了可要继续打啊还等着你请客吃宵夜呢云云。
赵文燕大手一挥,全部答应了下来。然后瞪着血红的眼睛说:“还不快去给叔叔阿姨们泡茶?”
我讪讪地应了一声。
接好热水,盖好瓶盖,再上来时,赵文燕又赢了一把。
满脸红光,在云山缭绕里突兀出现一尊关公佛像。
给每个座位把开水斟满,我乖乖的立在她身后,琢磨着怎么开这个口。
我想给黄小雨买个手机。
从社会道德层面来讲,我们兄妹没有爸爸,但是有个可以叫妈妈的女人。从性别上来讲,我是男性,不太好去关心身为女性的妹妹。妈妈就不一样,她去关心女初中生没有任何问题。也不可能被写进《我的框框哪有这么框框》里去。所以妹妹对妈妈提出任何朴素的需求都是合理的。买什么内衣,买什么裙子,买什么手机。
哪个妈妈不能够满足呢?
我看着赵文燕接连赢了几把,桌上满是散布的纸牌。赌徒才不会用现金做筹码,那是纯粹的傻子。被叔叔破门而入把你的身子按在桌上,红色的纸张贴在你脸上时,是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的。
而现在,她们只会对警察说:“啊呀,干嘛啊,我们亲戚朋友玩几把。”
哪怕这个亲戚两个小时前连名字都没告诉你。
有人起身去了厕所,牌局暂时的中止。赵文燕点起一根吸烟,右手划着手机,偷空地抽了两口。
我想,这是我该展现我狗腿子的一面了。
谄媚地把烟灰缸递在她的手指下,方便随时抖落烟灰。眼神一定要躲闪地看着,如果直愣愣的看着对方,反而不好,容易被她理解成挑衅。
反正被揍过几次,我也就明白了。
我犹豫地开口:“妈,这个月生活费还没给啊。”
赵文燕头也不抬“慌什么,这是在给你攒大学的学费呢。”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羞怯怯的。继续哀求着说:“可是啊,妈。你已经连续三个月给500块了。我和妹妹毕竟是两个人,花钱的地方实在...”
赵文燕生气了。
啊,我明白的,我一直都明白的。
她将烟头弹在了我的胸前,发福的身躯立了起来。
我听着手指打在皮肤上,应该是我的脸。耳朵里嗡地一声响起了锣啊鼓的。她并不高大,要比我矮两个头,但巴掌挥过来的时候,仍然有破风的声音。
可能是打我们两个打出经验来了。
我病态地在心里发笑。
坐在两边的叔叔阿姨赶忙过来拉她,劝着“哎呀干嘛打孩子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孩子缺钱就给点呗”。夹杂着赵文燕的怒骂、脏话、拖累她再次起飞的累赘、在家里混吃等死的废物。
耳朵里嗡嗡地声音要小一些了。
“我只要两百。高考之后借你的钱全部还给你。”
我低着头,想象《绣春刀》里的最后一幕。蛰伏多年的太子为了博取魏忠贤的信任,双手抱拳低着头叫着魏忠贤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垂下来的嘴唇牙齿狠狠咬着,画外音就是等当了皇帝凌迟了这个老不死的。
我摆弄着嘴角,想模仿一下角色。但始终不一样。
眼角看着两张钞票飞舞甩在了地板上。
我只觉得无趣。
啪嗒。
我还是要到了两百,只是我不知道我用什么动作捡起来,什么表情离开,什么样的话语进入了耳朵。
我站在清苑的门口,大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散步的父母带着孩子早就回了家。窗户灯光也在一盏一盏地熄灭,有醉酒的人在一边呕吐一边在街道上唱着歌。
唱着。
你听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
被朋友打断了,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KTV。那人回骂道滚你框的,老子去KTV那就不想唱歌了。众人哄笑着走远了。
门口还有一辆小推车,卖着烧烤炸串面条米线啥的,这个地方也没什么生意,老板早就坐在小凳子上头一点一点地假寐了。
我很想打个电话。
“饿没有?”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在打游戏还是在看电视,反正没有回答我。
“饿了的话,下来吃碗面好不好?”
“我今天晚上去找了赵文燕,她大发慈悲赏了我两百。我揣着会胡思乱想的,不如赶快花了它。”
“我不想出门。”
终于,黄小雨的声音顺着电流爬进我的耳朵。
她像一具尸体,我无非是这具尸体的哥哥。
我一转头却看见了尸体,黄小雨顶着鸡窝从路的那头走来,手里提着塑料袋装着饮料零食。她看见我有些发愣,我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她。她也学着我,指了指手机,指了指我。
我大声叫。“买了可乐没有?”
她也大声叫。“百事可乐喝不喝?”
“不喝洁厕灵!”
两个人都笑了。
小推车的老板猛然被惊醒,在挂着的小提灯下,不知道这两个人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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