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谭知乔脸上的怏怏停了半刻，以此替代的是陶然一笑，带着些许的尴尬。
他推着购物车下了扶梯后，便给在外等候已久的人发了消息。
“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结算台边。
与此同时手持纸质合同的彦岚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而后递上了一个靛蓝色的文件夹。
里面正是刚刚打出来的“租房合同”。
谭知乔自顾自地将购物车里的东西拿上结算台，暗中还向彦岚致使了使眼色。
彦岚臻还算机灵，赶紧上前将购物车接了过来，在无人留意时将谭知乔悄声递上来的手机装进了口袋中。
拿到合同的谭知乔引着陆鸢到了一边。
“先看看合同吧，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他有意地挡着陆鸢的视线。
陆鸢的眸中闪过偶有一瞬的疑忌，“根据你刚刚的所作所为，你应该不着急签合同才对啊。”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种话说出来有些指令，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手段总归有点儿上不得台面。”
谭知乔言语中透出的谲诈让陆鸢禁不住笑了下，随后将文件夹拿到了手中，仔细地翻看着。
文件夹上在来之前彦岚臻特意摸进谭知乔的办公室将他最常用的那支钢笔夹在了上面。
显然，当下谭知乔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合同上，而是时不时地瞟向身后不远处的购物车，眼瞧着购物车越来越空，直到最后一件物品拿出，他悬了许久的心落了下来。
彦岚臻拿出早早就放在口袋中的手机。
没错，是谭知乔的手机，并且在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就已经调出了付款码。
结完账后，那束曼塔玫瑰依旧端端正正地放在所有东西上面，彦岚臻推着购物车走过来，将付完款的手机偷偷塞进了谭知乔的口袋中。
彼时的陆鸢仍旧盯着手中的合同。
上次她就是在合同上吃了亏，这次她笃定不能再上第二次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事事谨慎，只要温苏不在身边，她定是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神经。
同时绷着神经还有站在边上的彦岚臻，毕竟这份“租房合同”是他根据谭知乔所发的资料拟定的，若是自己的一时疏忽导致合同出了岔子，他就别想顺利毕业了。
“合同没问题。”陆鸢刚抬起头就发现谭知乔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
眸中情绪黯然，让人分辨不清是眷念还是歆慕。
她下意识地想要岔开话题，余光就瞥见了被推到跟前的购物车，她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你们把账结了？”
谭知乔闻声，震悚一瞬，赶紧瞧向别处，“下次再见面的时候，给我就行。”
下次？
还有下次？
陆鸢当即就明白了谭知乔方才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什么目的，原来是一环套一环的连环套。
最让她觉得不堪的是自己竟然还中计了，并且觉得有些不爽，她抿唇不明情绪地笑了笑。
咔嗒——
钢笔的笔帽被她强硬地盖在了笔尾。
她笑得让人莫名悚然。
手上的动作极快，很快就将自己的基本信息填好，随后大笔一挥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而后陆鸢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谭知乔的身上，顺手还将文件转了过来，连同手中的钢笔一同奉上。
谭知乔接过合同的手有些迟疑，瞧着上面带着几分忧愤的笔迹，将自己的名字签好，从里面取了一份合同出来，将带有文件夹的另一份合同递还给陆鸢。
“那我们有缘再见。”说着陆鸢从彦岚臻地拿过购物车，可出走了两步后又乍然想到什么忽地转过身看着呆在原地的两人，“钱我过会儿转给你，记得查收，拜拜。”
如陆鸢所说的那样，手机上待收款的消息很快就跳入了手机中。
此时的谭知乔还在车上，他就停在车库中，实则已经坐了许久。
地下车库中除了偶尔的鸣笛声，一片死寂。
他静静地靠在座位上，眼神晦暗地盯着某处出神。
自以为是了解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短暂的失意让他感到落寞，好像夜晚确实比白昼更能引起人的深思。
崇临的夜晚，有些清冷。
静若幽潭，平如湖水。
这处空荡荡的房子，经陆鸢这么一布置果不其然多了些家的味道。
书房被她收拾出来做了画室，那串贝壳挂饰被挂在了窗边的位置，窗户开着，只要有风经过，就会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
岛台上摆了两个装水果的漂亮盘子，还有两只高脚杯，虽然陆鸢的厨艺并不怎么样，但是她还是喜欢买这些精致的盘盘碗碗。
光是杯子，她这次就一口气买了四只回来。
她讲究着冲了一袋速溶咖啡，搅至完全融化，她绕过岛台，整个人蜷坐在沙发的角落处，胳膊顺势搭在了扶手上。
一条好友申请映入眼帘。
在陆鸢再三确认后，并没有从自己的记忆中搜查出这么个人。
看着好友申请的备注消息：【陆鸢，我是你初中时的小组长。】
这年头骗子不装大学同学，高中同学，开始装初中同学了！
这是陆鸢对此的第一反应。
她原想就这么将人晾在那里，但还是在未通过的前提下回了一条。
【没上过初中】
回复过去后，对面不过寥寥几秒就将消息回来过来。
【你不记得了，我是你初中数学小组长夏果】
夏果？
陆鸢看着这两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字，眼睫微垂，两眼半眯着，手中的咖啡被她放在了可推拉的桌子上。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她从哪儿弄到我联系方式的？”
她眼睛不由自主地乱瞟着，但还是选择加了那个名为“夏果”的人。
加上好友之后，还不等陆鸢问什么，对面就是一阵狂轰滥炸，噼里啪啦的消息止都止不住。
上一条还没看完，下面的消息就已经将其顶了上去，她最烦的莫过于看到99 的消息，并且每当要查看的时候就会有新的消息顶上来，致使她还要重新上翻到自己正看到的地方。
手机震动个不停，消息提醒一直就没有间断过，她干脆将其丢了一边，悠然自得地喝起刚刚放在桌上的咖啡。
尽管味道上一点儿层次感都没有，但是此时陆鸢却觉得这杯速溶咖啡十分值得细品，都恨不得写出一篇名为“喝速溶咖啡有感”的文章出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震动不停地手机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杯里的速溶咖啡也就只剩下一个底，她在听不见消息提醒后顺势瞄了一眼，见消息确实停止刷新了，这才又将手机拿了起来。
一整屏都是“夏果”发过来的消息。
她从头翻看着，期初无非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慰问话，光是闲天就没少扯。
以往，陆鸢都会将对方发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回复，但是这个“夏果”的消息她是一条都回不了。
一些莫名的自问自答看得她有些云里雾里的。
看了大约三十几条消息后，她终于从里面提炼出了最有用的一条——后天的初中同学聚会，一起聚一聚？
初中？那对于原来说都已经是十好几年的事情了，人名她都不记得几个了，更别说什么同学聚会，到时满桌子的人她叫不出来一个名字，岂不是更尴尬。
思虑片刻后，陆鸢选择婉拒。
【抱歉，那天我可能没时间，你们玩儿得开心。】
【怎么？就留不出一点儿时间给老同学吗？你这难得回国一趟，我们这群老同学想你了，你总不好寒了大家的心吧。】
道德绑架这一出队陆鸢来说可不好使。
【陆鸢，你说你在国外混得那么好，也让我们这些老同学沾沾福气啊。】
陆鸢总是明白了为什么会让夏果来请她，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在他们看来，她应是不会拒绝的。
看着夏果发来的消息，以及对她说话方式的分析，陆鸢总算是想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了。
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个夏果确确实实是陆鸢初中时的数学小组长，那时的她就能说会道，在老师的面前出尽了风头。
有多少人喜欢她，就有多少人讨厌她。
虽说是数学小组长，但是却跟每科老师混得都很好。
下课不留作业她会提醒……开学没有检查作业她也会提醒……总之只要这系列的事情总会有这个夏果崭露头角的时候。
【行，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陆鸢怕这次她不同意，这个夏果会死皮赖脸地一直磨着她，毕竟根据夏果初中的功绩来看，这种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
几乎是在陆鸢答应的一瞬间，对面的消息就已经发了过来。
与其说是这个夏果打字的速度快，倒不如说她早早地就准备了，就等着陆鸢同意了。
等到片刻安静的陆鸢，申请了一个新的微信号，然后将新的微信号发给了所有的联系人。
可就在点进与谭知乔的聊天框的时候，她粘贴发送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输入框中新的微信号，她左右想了想最后决定退出。
而另一边的对话框却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已经不是陆鸢第一次更换新的微信号了，每当在未经主动透露联系方式时，有人添加她的好友，她都会将原本的账号注销，然后注册登录一个新的。
这次的同学聚会并没有引起陆鸢的重视，即使第二天就是约定的时间，即使约定的时间就在上午，但是她仍旧在接近零点的时候登陆了游戏账号。
这边盯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谭知乔马上就要睡过去，可就是一条“游戏好友”上线的通知让他蓦然惊醒。
“这个时间……”
他有些惊疑地看着弹出的消息框，但是仍旧登陆了游戏。
登上游戏后，果不其然“Iris”也在线，他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身子微微倾斜，指腹摸索着略有些泛干的唇瓣，目光就一直落在“Iris”的上面。
“Iris”一直都在线，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开始游戏。
“这个点儿上来挂着……是涨经验吗？”
陆鸢的举动让他沉湎许久，最后壮着胆子点击了邀请，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陆鸢竟然果断同意，并且进入了队伍。
原本攒了一肚子话想说的谭知乔，在陆鸢同意进入队伍的那一刻全然没了要说出来的意思。
“你也没睡啊，你们明天没课吗？我看另外两个人都不在诶。”
陆鸢一反常态地侃侃而谈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直接问好像并不礼貌，并且还会有些冒犯。
眼下他能做的就只有回答陆鸢的问题。
“明天下午有一节。”
他如实回答。
【真好，我今晚都不打算睡了……】
感受着她语气中的颓然，谭知乔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压在心里的那句话。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对面一阵沉默，让谭知乔觉得是自己的唐突使对面不高兴了，立马选择了道歉。
“抱歉，我好像说错话了……”
【没事】
她的笑意中带着些许的苦涩。
有一瞬，谭知乔竟开始怀疑起是不是自己，他立即坐得笔直。
“”不能吧……
开口前他不禁咽了咽唾沫酝酿了一番，“是什么人惹到你了吗？”
【不算吧……就是一个十几年没联系过的朋友突然出现了，搞得我有点儿烦。】
十几年没联系的朋友……对上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突然砸了下来，砸得他不禁干咳了两声。
缓过来后他接着问，“他是做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儿了吗？”
【嗯……我就觉得她在给我下套，绑架我】
下套……又对上了……
谭知乔此刻心中万分悲凉，就好似大雨倾盆而至，浇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怎么跟十几年未见的初中同学沟通吗？】
“啊？初中同学？”谭知乔愕然。
据谭知乔所知，因为两人年龄上的差距，从小学一直到陆鸢出国两人都没有在同一所学校过，这个初中同学就更不可能是他了。
【对啊，刚刚初中同学给我下套，道德绑架我让我去参加同学聚会，明天早上……】
说起这件事，陆鸢就觉得一阵头疼，杵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毕竟揉了揉挂满阴郁的眉心。
她不禁闭上了眼，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昨晚那条消息要是没有接到的话，不知道能省下多少事，可她偏偏就收到了，还点开回了。
【那你的意愿呢？你想去吗？】
Bridge问着，陆鸢听了恍惚了半晌。
“我……我其实无所谓了……去不去影响不大，再说了我要是特立独行的话，会落人口实吧……”
【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了，鸢……鸢尾你要知道永远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你才是你人生中的首位。】
首位？
陆鸢听着Bridge的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现在的首位不是她自己……那她曾经的人生首位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陆鸢一时竟想不起来。
是陆卉……是单初霖……
总之从来都不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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