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玲珑波澜不惊，未作回答。
深巷并非只有她们两人，一位男子撑着黑伞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无法容忍示琉璃的轻佻，冷冷道：“不得对监察官无礼，请你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
示琉璃一挑眉：监察官？是个高职没跑了。
示琉璃就喜欢看别人情绪激动的模样，尤其是她自己主动挑逗的。她转移谈话对象，故意吓唬他：“这就有脾气了？我还准备对她动手动脚，讹上一笔呢。”
果然，余流风脸上的表情更瘫了。
示琉璃笑：“真不禁逗。”
伞下的翠绿眼睛泛着寒意，和狼群眼睛如出一辙。所有灰狼的锐利目光聚集在她一处，警惕威视。
“住手住手！仁慈的先生！请立即停止粗鲁的举动！”伊思狄塞独特的腔调从远方穿透过来，让情况更加混乱。
他疾驰而来，像螃蟹一样左右横行拦在余流风面前，不让他前进一步：“我的天妒英才不能再受到一点伤害！”
一边是待清理的混乱妄想种，一边是未调解的人际矛盾。
启玲珑制止这无意义的闹剧，清声道：“安静。”
她声音不大，任何人都听得见，全场登时寂静。撑着伞的余流风噤声最快，低首后退一步。
伊思狄塞擦了擦额头汗水，向启玲珑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向您问好，监察官大人……真抱歉让您见笑了。”
启玲珑抬手，周围的空间顿时产生奇怪的强大引力。妄想种的躯体、残肢血肉包括空中的血雾，全部汇集凝聚在一处，压缩成小立方体，漂浮回她手心。
街道干净得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示琉璃的表情轻微一滞。
她知道，异能者的能力与其所契约的心相兽相关。就比如伊思狄塞，他的心相没有任何攻击性，致使他获得的异能也不具备“攻击键”。
能操控空间，启玲珑的契约兽又是什么？
“稍后我再处理你的问题。”启玲珑对她道。
监察官严肃的视线转向伊思狄塞时，他马上明白，挺直腰板汇报起今日的广场事件。示琉璃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趁机了解该世界的情况。
示琉璃面前的三人都隶属联邦，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国家官方机构。厄洛斯联邦实行执政官、监察官和议会三权分立，人员几乎是能力强大的异能者。
其中监察官一职最为特殊，采用终身制，联邦迄今为止就只有启玲珑一位监察官。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启玲珑她太能活……
根本没给其他人上任的机会。
启玲珑本是与心相主同时代的人类，称得上厄洛斯的“开国元老”，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不再流动。
最近，神教的活动过分频繁。不知从哪儿传出谣言，只需活人献祭，就能令心相主重临人间。
光这个月，就有好几起厄洛斯人自杀献祭的案例。
心相主没请来，妄想种倒是越来越多。
本次广场事件的始作俑者，便是一位保留清醒的个人意志的特殊妄想种。无人知晓他真名，其代号为“不谷”。
不谷宛如民间传说的吸血鬼伯爵，极度渴血，专挑妙龄女子下手。被吸血的女性不会当场死亡，她们的身体会进入一段潜伏期，孕育出不谷的血族奴仆——正是广场上见到的蝙蝠妄想种。
伊思狄塞的汇报临近尾声，他不由把话题引到示琉璃头上，夸奖道：“多亏了这位伙计帮助我引开血仆，才让我有时间处理现场。监察官大人，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她的心相天赋很高，是连我也为之惊讶的程度。”
启玲珑淡淡然：“我已了解，不过她天外偷渡客的身份不会因此改变。”
她总是毫无情绪波动地说出不可思议的话，平地起惊雷。
伊思狄塞惊得嘴巴大张，他听闻过世界之外的存在，可还是头一回见活生生的“外星人”。
伊思狄塞：“什什什什么？！”
启玲珑判断他的听觉可能出现故障，重新复述：“是的，她是一位天外偷渡客。”
伊思狄塞猛地去看示琉璃，惊叹：外星人？！外星人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无聊地“招猫逗狗”耶！
示琉璃蹲地上，笑嘻嘻跟狼群打成一片，挠着心相狼的下巴，狼开心翻开肚皮打滚，尾巴大摇。
注意到四周氛围，示琉璃才抬头：“到我说话了？”
她拍拍手站起身，活动筋骨：“那就来谈谈吧。”
伊思狄塞屏息静气，以全新的目光在扫视示琉璃，似乎在寻找天外人与厄洛斯人的区别。
“启玲珑，我现用的名字。”监察官开门见山，回答了示琉璃原先的问题，秉承公事公办的态度，“自新纪246年起，厄洛斯将‘天外访客’列为文明高风险变量，并授权我对其进行特殊监控。是我设立了异界入境安全管制系统，收押了你所带的一切违禁物品。严格来说，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
示琉璃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在看到启玲珑回收妄想种时，她多少猜测到了。
她的所有家当也是如妄想种那般，压缩变小、消失在她眼前的。
启玲珑说：“在理论上，安全管制系统会将入境人员送往Χ岛特殊区。可当我到达系统预定地点时，你已不知所踪。”
“是你来的速度太慢啦。”示琉璃叉腰道，“我一落地，又累又困又饿又没钱，当然要勇闯天涯，开始一段狂野人生呀。”
启玲珑不认为自己的处理速度存在问题，而是某人太犯规：“你所说的‘狂野人生’，是指恶意刷取海量非法记录，致使安全管制系统瘫痪吗？”
那时示琉璃刚失去她的行李，内心极度郁闷不快，十分钟内在厄洛斯与世界之外反复横跳、疯狂穿越，试图刷坏系统。
启玲珑被近百万条信息轰炸：
【snow_white进入厄洛斯】
【snow_white离开厄洛斯】
【snow_white进入厄洛斯】
……
在示琉璃的整活下，入境安全管制系统彻底瘫痪、光荣下岗，这几个月都难以重新运行。若它有独立意识，必会痛骂一句神经。
示琉璃对此狡辩：“哎呀人会无聊嘛，一无聊就要干点有意思的事。”
她才不承认自己带有报复心理。
启玲珑陈述事实：“你没有随我回相关部门做登记，就无法摆脱偷渡客的身份。”
“如果我跟你走，能还回我的行李吗？”示琉璃讨价还价。
启玲珑不留情面：“不能。鉴于你之前的恶劣行为，你还需要前往忒修斯学园，学习本国法律法规。”
伊思狄塞一听，速即精神：监察官大人干得漂亮！
他早看中了示琉璃的天赋，正愁怎么把这株好苗子拐进学园，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了。
忒修斯学园是由心相主创立的联邦直属高校，是厄洛斯人向往的梦想之地，培育了许多御兽异能者人才。
就连余流风也毕业于忒修斯。
示琉璃心喊不要，学校即监狱。
她没了钱财还要被强迫学习？杀人诛心。
示琉璃皮笑肉不笑，恐吓启玲珑：“你在我面前说这话，不怕我气急败坏而杀人取货？”
启玲珑眸色很浅，仅是一个对视，无视了她的威胁：“诚心提醒：在厄洛斯境内杀人要被追究刑事责任。”
“其次……”监察官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虚空中响起钟表指针的滴答声。
周围的事物在刹那间停滞——是物理意义上的时间暂停，细小的尘埃都飘留在空中，整片空间噤然无声。
显而易见，启玲珑是时空系的异能者。
连伊思狄塞与余流风也被按下暂停键，只剩下她们二人还能行动。或者说，是启玲珑故意留下示琉璃，正视彼此之间的差距。
监察官坦率得过分，话语直戳人肺管子：“我不认为你具备杀死我的能力。”
示琉璃：“……”
逆天异能。
她算是明白启玲珑为什么能坐稳监察官的位置。
“不打了不打了，我妈不让我跟开挂的玩。”识时务者为俊杰，示琉璃摆摆手，放弃速通，“你好歹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还回我的东西？我的行李里面还有很重要的宝贝。”
“是那本红色日记本？”
“呃哈哈哈哈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示琉璃笑得很假，笑到后面秒露凶相，恶狠狠道，“你不会翻了吧……我要杀人灭口！我俩谁都别想活了！”
她有点破防的意味，就差掐人脖子同归于尽。那本日记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她的生命，甚至说，她可以死好多次，可是她的日记绝对不能出事。
示琉璃破罐子破摔，嚷道：“其他东西你掳走也就算了，要是日记本没了，那我岂不是，岂不是……”
“我没有翻阅它。”启玲珑简单道。
示琉璃一顿，酝酿的情绪卡在中间，半死不活：“……最好是这样。”
启玲珑静静看着她自顾自生闷气，须臾后才道：“我可以把日记本还给你。”
“真的？”示琉璃喜出望外。
“嗯。”
示琉璃如暴风雨急转天晴：“好呀！嘿嘿！你真是好——”
“但你要考进忒修斯学园，且赢得下一届全国心相巅峰赛的冠军。”启玲珑的条件来得猝不及防，又苛刻。
示琉璃的“人”字挂在嘴边，半扬起的笑脸僵住，嘴角微微抽搐，慢慢往下，眼神没了色彩，最后变成一张幽怨脸。
半晌，她只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谁家人机的心是黑的。
启玲珑表示于心无愧。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启玲珑收回自己的异能，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四周恢复正常，她像未曾有过“加密通话”一般：“伊思狄塞，请把忒修斯入学考核票递给那位准考生。”
伊思狄塞有点懵，闻言照做：“欸？好的……伙计，你的脸怎么鼓得像河豚一样？”
示琉璃气鼓鼓：“被恶势力痛击了。”
示琉璃木木然接过考核票，看都不看一眼就塞兜里，转身就走，人受打击后总想独自静静。
可她没走出几步，又在兜里摸到了什么，原地倒步回来。兜里只有最后一个苹果，白底红颊，艳丽饱满色泽诱人。
生气归生气，她下意识递给启玲珑：“喏，入学的贿赂礼。”
公正一生的监察官严词拒绝：“学园有明文规定……”
“好好好，我换个称呼。”她强行打断，拽住启玲珑的手把红苹果塞过去，“就把它当作我们初次见面的免费礼物，这该符合规矩吧，老古板。”
启玲珑如拿了烫手芋头，扔也不是，拿也不是。她脸上表情出现细微变化，眉头以轻微的幅度往下压，小得只有示琉璃能瞧见。
“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
示琉璃不在意：“我也没非要，不是吗？”
启玲珑：“……”
貌似在礼节方面，“礼尚往来”刻进了启玲珑的行为准则。她安静片刻，还是从口袋取出一个小东西，端正放在示琉璃原本拿苹果的手心上。
“回礼。”她的话简洁又固执。
那是一小块直角三角形的镜片，在月光下折射彩光，看样子没什么新奇。
示琉璃把它当装饰品随手收了，另一只的爪子毫无顾忌去捏启玲珑的脸——温热软乎的。
不是机械脑袋，却是个死脑筋。
她怎么喜欢上这样的人？
看着启玲珑的脸，示琉璃心中的沉闷怨气消减大半，她才意识自己居然这么好哄。
示琉璃感受到三方瞥来的奇怪视线，她的爪子掐完改擦，眼眸缀着得逞坏笑：“脸蹭到灰了，替你擦擦。”
启玲珑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她，只道：“谢谢。”
“不客气～”
示琉璃满意地收回手，不顾其他男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揩完油就跑：“我走啦，各位有缘再见。”
血夜幻境未退去，她翩翩然消失在黑暗中。
红月夜是政府的人特意调节的特殊天色，以此警告普通居民：城内出现危险的妄想种，尽量少出行。
各家各户紧闭窗门，街面飘荡着零落废报纸，显得空旷寂寥。示琉璃在各街灵活穿梭，左拐右弯，仿若一条鱼娴熟地钻进老旧深巷。
某家水果店铺歇业，店前的路灯发着悠悠暖光，照亮横幅上的“柜台苹果免费送”的字样。
水果店店长名叫僮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心相主信徒，为人慷慨和善，是她接济了身无分文的示琉璃。
今日僮心身体不大舒服，卧床休息。广场信徒变成妄想种的画面历历在目，示琉璃有些庆幸她没有参加广场的神教活动。
可惜庆幸没有持续多久，水果店店内飘来不详的血腥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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