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琉璃赶紧推门而入，直达内屋。
大滩鲜血映入她的眼帘，僮心已面目全非，完全变成了妄想种。她浑身是血，蜷缩在床铺中颤抖，头发散乱。
僮心与其他蝙蝠妄想种不同，在蜕皮后仍觉身体剧痛。她的神志恍惚迷离，手紧握着水果刀，不断地剥削自己的血肉，好似能缓解痛苦。
这无异于凌迟，她的左手只剩下一副骨架。
“僮心！”示琉璃冲过去夺刀，试图唤醒她。
僮心毫无反应，满眼赤红。
她对示琉璃抢刀的行为感到愤怒，喉咙发出非人的尖啸，灰爪掐住示琉璃的脖子将她往墙上撞，一下又一下。
房梁震震发颤，示琉璃头晕眼花。
嘶哑声中，僮心模模糊糊吐出两个字音：“琉璃……”
一股寒流涌上示琉璃的背脊，她清楚记得启玲珑提过普通妄想种不会说话。
大胆的猜想在示琉璃脑海里盘旋。
也许妄想种有人的意识，只是不能控制身体……
也许妄想种也能变回人……
也许人可以契约妄想种，像契约心相兽一样……
示琉璃的呼吸逐渐薄弱，视线模糊。没有多少时间考虑，她用尽力气往僮心身上扑去，右手按在对方的额头。
僮心说的契约心相方法：是调动精神海的力量，将自身与契约对象的精神关联起来，构建一座沟通的桥。
听上去很抽象，示琉璃也一知半解。她闭上眼乱作一通，提起十二分精神去摸索僮心的精神海，然后一股脑地冲进去。
僮心只觉有诡秘莫测的存在涌进自己的脑海，无法理解，无法直视，就像全人类的庞大知识通通塞入蚂蚁的脑袋，蚂蚁根本不能明白其中概念。
嗡——
僮心的精神海即刻支撑不住，她晕死过去，落入无尽黑暗。
示琉璃感觉到脖子上的桎梏蓦然松开，再睁眼，僮心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示琉璃挠挠脑袋：“……”
莫名其妙，她步骤做错了？
她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僮心的身体就肉眼可见地开始缩小，越来越小，直到只有巴掌那么高。
示琉璃小心翼翼把她拾起，捧在掌心，指尖轻轻将她头发撩到脑后，戳戳脸蛋——僮心的身体温热，没有任何苏醒迹象。
示琉璃略带迷茫地抬头，左右四望：现在怎么办，把僮心交给启玲珑？但看今天伊思狄塞射杀妄想种的反应，联邦根本没有把妄想种当人看，估计也没有技术治疗僮心。
踌躇之间，她听见屋外的窸窣声响。
透过窗户往外瞧：一支妄想种队伍正堂而皇之游行！
示琉璃蹲下身，暗中观察。外面的血仆成群结队，有飞檐走壁的；有匍匐前进的；有低空盘旋的……它们共赴同个地点，在街道留下串串血色脚印。
示琉璃当机立断要跟上去“大部队”，或许能找到解救僮心的办法。
她从橱柜拿出一玻璃罐，充当僮心的临时居所，轻轻把小人放进去：“委屈你了。”
装好妄想种的玻璃罐再塞进斜肩包，随身携带。她鬼鬼祟祟出门，有意识与血仆们保持距离，跟在队伍的身后。
血一样的夜空为氛围增添一丝诡异，示琉璃跟着部队走了许久，来到这座城市最黑暗的角落。
她如同闯入了他人的餐桌：路的两旁立有一根根长而高的尖桩，每根木桩都挂着一具人尸，脑袋燃起阴火，似晚餐的蜡烛。地面的白骨多如沙砾，铺成大大小小的圆堆银盘。
“喀哒——喀哒——”
屠夫血仆眼无光泽，它们麻木地低头磨刀，刀光森森削铁如泥。一具具人尸被砍刀斩首、分割，堆成小山高的尸块。
某道臃肿的黑影高居尸山之上，那便是血仆们效忠的王，自称“不谷”的特殊妄想种。
他身躯庞大，赘肉的褶皱层层叠叠，散发着恶心的酸臭**味，没有一丁点“吸血鬼伯爵”该有的优雅气质。
不谷贪婪、粗俗地吞食身下的人尸，动作狼吞虎咽，咀嚼骨头的脆响回响在尸山之中。
他露出沾满血的牙，笑得邪傲，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示琉璃：“好吃的送上门来了。”
……
*
第二日清晨，兴许是不谷的笑容过于古怪，示琉璃做的梦都是光怪陆离的，睡得一点也不好。
昨日，她在不谷手中全身而退。
并非一无所获，他们之间达成了微妙的交易。
不谷背后有着体量不小的地下组织，组织目的暂不明确，他们希望示琉璃通过入学考核，进入忒修斯学园成为组织的内应。
作为回报，不谷会提供稳定僮心神智的药物。
如今的示琉璃，算是行走在灰色地带的人，好在她最不缺的便是乐观心态。她做内应无非是黑|白两道通吃，看时机把忒修斯卖给不谷，或把不谷卖给忒修斯，又或者把两个都卖了，她数钱。
总之，她不会做亏本买卖。
示琉璃慵懒地伸个懒腰，确定罐中的僮心安然酣睡后，走出船舱：“坐了半天的船，骨头要散架了。”
清晨的风格外清爽，太阳刚刚露出海平面，所有拥有考核票的人都要去往名为“西塔”的Θ岛参加忒修斯入学考试。
厄洛斯是由二十四座岛屿组成的联邦国家，交通工具大多是船只。这些岛屿呈螺旋状排列在地图上，位于螺旋中心的是最初之岛——称为阿尔法的Α岛，也就是心相主的故乡。
船未靠岸，就听见锣鼓喧天，人群议论得沸沸扬扬。听说，今年的忒修斯入学考核是几十年内最特殊的一次。
学园每隔三年，忒修斯的“老生”会进行一场合格性抽检考试。赶巧的是，今年的入学考核撞上了抽检日子。
这种情况学园不是没有发生过，按照惯例，预录取学生将与老生一同考试，共用同一份考卷。
对预录取学生而言，这无疑是场灾难。因为考卷是以老生的学业标准水平制定的，所有新生不出所料会首科挂零出局。
以往遇见“双测”，新生入学率近乎为零。
码头有警队在维持秩序，不少群众围堵在附近，探头探脑看新生倒霉蛋的面孔，胆大的甚至喊道：“回家吧孩子！回家洗洗睡！别浪费时间了！”
不少预录取学生的脸色极其难看，踌躇几步就弃票离开，一部分骂骂咧咧，一部分痛哭流涕。
也有人对“双测”处之泰然，逆大流前行，例如某位天外漫游者。示琉璃刚下船，她的模样立时招来一堆围观群众的惊呼与赞叹。
“这是哪个地方的明星？长得好漂亮！！”
“她也是过来考试的？”
“我就说来码头蹲美女，这下一饱眼福了吧！”
……
示琉璃就像人群中的聚光灯，成为人们眼中的焦点。她也不吝表情，很轻易接受外人炽热的视线，挥手回应：“嗨”、“你们好”、“吃了吗”……
她的亲和又在人群中激起涟漪。
示琉璃一旦社交堪比恐怖分子，凡是路过的人，她都能面带微笑嘘寒问暖一番。
忒修斯学园建于Θ岛北部，准确的说是停泊在Θ岛北海岸。
示琉璃四处找学园地点，抬眸，一艘遮天蔽日的钢铁巨轮赫然占据她的全部视野——正是忒修斯，那是能承载小岛的移动岛船。
船体一望无际，岛内同时拥有沙漠、冰川，高原等各种极端自然环境，能为忒修斯学子提供丰富的实战资源。
心相主雕像立于学园中央，“海上帆船”的校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教学建筑高耸入云。不计其数的鸟型心相盘旋在学园上空，庆贺考生入园，壮观到极致。
示琉璃忽然能理解，厄洛斯人挤破头都想进入忒修斯学园的原因。
在入学园之前，她还需要办件事。
带着妄想种进去，极有可能会被工作人员发现僮心的存在。示琉璃依照昨晚不谷给的提示，在街边找到一家“拿弓箭的天使男孩”图标的商店，推门进去。
服务员斜眼看人，扫了一眼她的装扮，确定是穷人家，就一句话都懒得说。
示琉璃半信半疑，背出暗号：“丘比特之箭落向金苹果。”
服务员听完，眼神明显变了。她脸上挂起恭敬的职业微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您好，有什么能帮助到您？”
示琉璃将装有僮心玻璃罐的肩包递过去，要求在此店暂时存放。
服务员双手接下，满脸堆笑：“竭诚为您服务，请代我向四当家问好。”
示琉璃听出了关键信息，不谷是他们组织中的四当家，也就是说组织内至少还有三位类似不谷这样的存在。
安置好僮心，示琉璃走出商店。她的正视角恰好看见某位女生蹲缩在围墙下，埋头拔着墙角草，嘀嘀咕咕。
那女生貌似不想被人察觉，身体紧紧贴住墙面，殊不知这般做只会让她在人群中更加显眼，不少路人投来狐疑目光。
示琉璃走近，听清了她的低语：“不考试，考试，不考试，考试……”
墙角的绿草被她一根根薅秃。
示琉璃恍然大悟。女生和码头遇见的考生们一样，正为“双测”考试而发愁。
示琉璃自然而然地拍她的肩：“嗨，介意我加入吗？”
方春草完全不知道自己背后站着大活人，她一抖，吓得跳起来：“啊！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我不该挡路，我这就走！”
她如应激的兔子，一蹦三尺高，转身往学园相反的方向落荒而逃。
示琉璃抓住她的衣袖，把她揪了回来：“跑什么，你不用考试？”
示琉璃指着方春草手中的最后一根草，她刚刚可没听错，这女生选中的是“考试”。
“不考了！不考了！今、今天天气不好，我没带笔，右眼皮跳，身体不舒服，总之总之——求求你就让我回家吧呜呜……”方春草速然反悔，急得快要哭出来。
示琉璃松手，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意放轻声音，肩膀垂下去：“你也要回家吗？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走了……”
她的语调掺杂着失落寂寞。
方春草一愣，稍微冷静下来，手不自觉揉搓衣服，怯懦道：“你、你是来考试的？”
“嗯。”示琉璃适时拿出自己的票张，挥了挥。
她蹲在方春草原来的地方，环抱双腿，低头寻找能拔的草。二人目的相同，无形拉进她们之间的关系。
方春草没再逃跑，怯生生站着。
示琉璃先坦露道：“我见到码头有很多考生弃考了，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们量力而行的谨慎，干脆有效率。不像我，我做事拧巴得很，想放弃又害怕承担放弃的后果。”
“我也一样！”方春草感觉自己的心声被说出来了，激动附和。
她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大声，又连忙捂住嘴，低声蹲下来：“……我不敢回家，要是被奶奶知道我想弃考，她肯定会痛骂一顿。”
二人就这样无视路人，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
示琉璃话锋一转，笑着望着她：“但你比那些码头的考生勇敢多了，至少你来到了学园门口。”
方春草怪不好意思，她向来胆小怕事，没料到有天自己也会被人当面夸有勇气。
她耳朵发红，害羞道：“没有的事，我跟他们半斤八两……”
若不是示琉璃拉住她，她早一溜烟蹿去下一航班的轮船。
示琉璃试探：“你还想考试吗？”
“……我不知道。”方春草犹豫。
示琉璃看透她的心思，循循善诱，又道：“我打算一鼓作气去试试，要一起么？”
方春草仍无法下定决心：“往年‘双测’入学率几乎为零啊……”
她们现在考试，也只能给“老生”当炮灰的吧。
“不去行动，就连成功的机会都没有。”示琉璃的理由令人折服，“费尽心思得来的考核票，为什么要浪费它？哪怕当作忒修斯免费一日游也好呀。”
方春草怦然心动，忒修斯学园的入学考核票确实千金难求，就算是豪门贵族也未必能轻易得手，她这一票是通过多年努力才艰难取得的。
一旦放弃，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进忒修斯的大门。
见她动摇，示琉璃趁热打铁，一把拉过她的手：“走吧走吧，多一位同伴多一份好运，说不准我就是你奶奶派来，监督你考试的托！”
方春草：“欸？！”
方春草从未遇过入室抢劫式的战友情，一时间没有拒绝的能力，懵然被她哄骗进了学园。
忒修斯学园广袤无垠，她们像闯入野生动物的天堂，园内心相兽比人还多。鱼嬉戏于池，蝉藏匿于树，些许心相地鼠从洞中探出头，悄悄观察入学者。
敢参加考试的预录取学生极少，学园没有设立任何引路“人”，仅有一片片枫叶飘旋在她们身边，穿过中央广场，指引她们前往考试场所。
路上，示琉璃向“拐来”的女生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示琉璃，叫我琉璃就好，你呢？”
“方春草。”她紧张且认真回应。
示琉璃想起拔草的事，默默抽走方春草手中最后一根“尸体”，打趣道：“光天化日之下自相残杀，人心不古啊……”
方春草：“……”
示琉璃和她随便聊了几句，随后被心相勾走注意力，琉璃对奇珍异兽很感兴趣，不知不觉间走在队伍的末尾，好奇参观。
方春草紧紧盯着飞舞的枫叶，生怕迷了路。
没走出半里路，示琉璃发觉自己的身体越发沉重，步子也迈不开，在队尾忍不住喊：“枫叶小姐…是小姐吗？麻烦帮个忙。”
方春草回头瞧，被吓一大跳。
乌泱泱一大群景区心相兽扒拉在示琉璃身上，仿佛是小考拉缠着考拉妈妈，亲昵蹭着想讨口吃的。她脑袋还顶着好几只松鼠，大尾巴摇曳，把她的视野挡住。
心相兽越来越多，示琉璃彻底被淹，徒劳挥挥手：“……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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