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清冽，穿过云层，洒在青屿市第一高级中学朱红色的门楣上。鎏金的校名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新刷油漆的淡淡味道，混合着草木的清新和少年人蓬勃的朝气。今天是高一新生报到的日子，校门口人头攒动，喧嚣鼎沸，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稍远些的树荫下。车门打开，一只穿着干净白色板鞋的脚踏在地上，随即，一个身影利落地钻了出来。
林昭。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肩上随意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岁但保养得宜的深棕色帆布包。乌黑柔顺的长发束成清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初秋微凉的风拂过，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她白皙的脸颊旁。她的眼神沉静，像一泓深潭，波澜不惊地扫过眼前喧闹的景象，没有初来乍到的兴奋，也没有刻意为之的疏离，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带着点审视意味的观察。仿佛这沸反盈天的青春洪流，她只是岸边一个安静的记录者。
“昭昭，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保养得宜、气质温婉的脸，是林昭的母亲苏清和。
“妈，不用。”林昭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泠泠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报道流程昨天研究过了，很简单。行李也整理好了，放学我自己回去。”她弯腰，对着车窗露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那笑容很淡，像初阳掠过冰面的一瞬微光，却奇异地让人安心，“您下午不是还有学术会议？”
苏清和看着女儿沉静的眼眸，知道她从小主意就正，独立性极强，便也不再坚持，只叮嘱道：“好，那你自己注意。有事给妈妈打电话。晚上爸爸回来，我们庆祝你高中第一天。”
“知道了。”林昭点头，直起身，朝母亲挥了挥手。
黑色轿车无声地汇入车流离开。林昭深吸了一口气，校园里特有的、混杂着书本油墨和青春荷尔蒙的气息涌入鼻腔。青屿一中，她回来了。阔别四年，因为父亲林致远跨国项目的结束，他们一家终于回到了这个承载了她最初十二年记忆的城市。转学前的告别仿佛还在昨日，站台汽笛的呜咽声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内衬一个隐秘的小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带着凉意的金属边缘——那是一枚书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她定了定神，迈步走向校门。人群的喧嚣似乎在她身周自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她步履从容，目标明确地朝着公告栏走去，寻找分班信息。那份沉静的气质在躁动的新生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一些目光。
公告栏前人山人海。林昭没有往前挤，她站在人群外围，目光精准地掠过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名单。她的名字不难找——“高一（1）班，林昭”。目光继续在名单上逡巡，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名字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就在她的名字下方不远处。
江逾白。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后是爬满藤蔓的老屋庭院，是并肩坐在台阶上分享同一本书的午后，是分别时少年强忍泪意却依旧温和的笑脸……四年间不间断的书信、邮件、偶尔的视频通话，维系着这份跨越空间的情谊，但“江逾白”三个字以这样一种毫无防备的方式出现在新班级的名单上，带来的冲击远比屏幕上的文字要真实得多。
“林昭？”
一个温和清朗、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明显惊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昭脊背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缓缓转过身。
晨光正好落在那人身上。
江逾白，是他。
他穿着干净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和深色长裤，身形挺拔如初春抽枝的白杨，比记忆中拔高了许多，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出少年人清晰的轮廓。眉眼依旧温润，鼻梁挺直，唇边噙着一抹熟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只是那双望向她的眼睛，比屏幕里看到的更深邃，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纯粹的喜悦，像投入石子的湖面终于漾到了眼前。
“真的是你！”江逾白几步走到她面前，距离拉近，林昭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清新干净。他的笑容放大，眼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苏阿姨昨天只说你们回来了，没说你也来一中！我以为……”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后特有的清朗质感，此刻因为激动而微微上扬。他上下打量着林昭，眼神明亮：“长高了，也……更……”他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终只是笑着摇摇头，“总之，太好了！”
那份扑面而来的、毫无保留的喜悦像一小簇温暖的火焰，轻易融化了林昭周身那层习惯性的疏离薄冰。她看着他眼底纯粹的光，那份因重逢名单而起的细微涟漪终于扩散成了清晰可见的波澜。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耳根，又被她迅速压下。她抿了抿唇，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眼底却泄露了一丝真实的笑意。
“嗯。回来了。”她的声音比刚才对着母亲时似乎柔和了一点点，“江逾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林昭。”江逾白笑着回应，自然地伸手想去接她肩上的帆布包，“东西重吗？我帮你拿？”
林昭几乎是本能地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独立：“不用，很轻。”她指了指公告栏，“刚看到，我们同班。”
“同班？！”江逾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意更盛，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太好了！这下高中三年可有伴了！”他似乎完全没在意林昭那细微的躲避动作，收回手，顺势指向教学楼方向，“走吧，高一（1）班在启明楼三楼西侧。我带路？”
“好。”林昭点头。她认得路，但此刻没有拒绝的必要。
两人并肩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教学楼走去。林昭依旧沉默居多，江逾白则自然地承担起向导和解说的角色，偶尔指着某个方向介绍一两句校园的变化。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阔别四年的生疏，那份自童年起便存在的、无需多言的默契，在重逢的瞬间便悄然归位。只是，这默契中又掺杂了一些新的、微妙的因子——少年挺拔的身姿，少女沉静中偶尔流露的柔和，以及那刻意保持的、恰到好处的半臂距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短暂地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空气中弥漫着初秋的清甜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青涩悸动。高中生涯的第一页，就在这喧嚣的背景和两人沉静又暗涌的重逢中，悄然翻开。
走到启明楼下，江逾白忽然停下脚步，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同样实用、容量颇大的双肩包侧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保鲜盒，里面装着几颗饱满晶莹、金灿灿的枇杷果。他递到林昭面前，笑容干净：“家里院子那棵老枇杷树今年结得特别好，我妈让我带点尝尝，说是……欢迎回来。”
林昭的目光落在那几颗熟悉的枇杷上，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老宅庭院，初夏时节，枝叶繁茂的枇杷树下，两个小小的身影踮着脚，努力够着枝头最甜的果实……她抬眼看着江逾白温和的笑脸，阳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仿佛穿越了四年的时光，落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那盒枇杷，沉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漾开，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春水。过了片刻，她才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保鲜盒，也仿佛触碰到了一段温热的旧时光。
“替我谢谢秦阿姨。”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它还在啊，那棵树。”
“一直都在。”江逾白看着她接过枇杷，眼神温和而笃定，“每年都结果，很甜。”
林昭低头看着保鲜盒里金黄的果实，没再说话。阳光穿过楼宇的间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喧嚣的校园背景音似乎在这一刻模糊远去，只剩下眼前这盒带着旧日气息的枇杷，和身边这个熟悉又带着崭新轮廓的少年。
江逾白看着她沉静的侧脸，也没有再催促。他知道林昭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种重逢带来的、复杂而微妙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棵可靠的白杨，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几秒，林昭抬起头，眼中的波澜已经平复，恢复了惯有的清亮。她将保鲜盒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帆布包，抬头看向楼梯：“走吧，该去教室了。”
“嗯。”江逾白应道，率先踏上台阶，“小心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但一种无声的、久别重逢后的安稳感，如同初秋微暖的空气，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新的故事，新的篇章，就在这沉默而默契的步伐中，在老枇杷树的甜香里，在青屿一中启明楼洒满阳光的台阶上，正式开始了。那份深藏于心的、未曾言明的情愫，也如同蛰伏的种子，在重逢的土壤里，悄然汲取着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林昭跟在江逾白身后一步之遥，目光落在他宽阔而挺拔的肩背上。卫衣柔软的布料随着他上楼的步伐微微起伏。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喧哗。她握着帆布包带子的手紧了紧，指尖似乎还能感觉到保鲜盒的凉意，以及那份凉意之下包裹的、来自旧日庭院的温暖。
江逾白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在楼梯拐角处自然地侧过身，朝她伸出手，并非要搀扶，而是一个引路的姿势，示意她转向三楼的走廊。他的动作流畅而绅士，眼神温和依旧，带着询问。
“这边。”他低声说，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昭的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开，对上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她迈步向前，与他擦肩而过，走向高一（1）班明亮的门牌。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枇杷清甜，似乎更浓郁了些。
高中生活的序幕，就在这沉默的并肩与无声的默契中，悄然拉开。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崭新的知识海洋，是青春的喧嚣与烦恼，是无数个晨昏的相伴，也是那份深埋心底、亟待破土的懵懂情愫。而此刻，他们只是两个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和满满的期待，走向属于他们的高中时代第一间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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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庭前枇杷熟·檐下再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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