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是在一阵天人交战中醒来的。去，还是不去?这简直是个堪比“今天中午吃什么"的终极难题。
一想到他昨天撂下的那句“亲自来请”，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以他那说到做到的狗脾气，我毫不怀疑他真的会闯进我家，把我从被窝里拎出去。
最终，对清净生活的渴望战胜了我的懒骨头。
与其被他闹得人尽皆知，不如主动走一趟，看完他那劳什子比武，就当是逛了一回庙会。
我磨磨蹭蹭地梳洗完毕，又慢悠悠地用了早膳，掐着时辰，估摸着他那比武快结束了才动身，心想着最好能错过大半，露个脸就算交差。
京郊的演武场比我想象中要热闹百倍。高大的点将台巍然耸立，四周旌旗猎猎，迎风招展。
台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叫好声、议论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燥热的声浪，扑面而来。
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踮起脚尖望向高台。只见两个身影在台上兔起鹘落，其中一人身着烈火般的红衣，身形矫健如龙，招式大开大合，正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韩川央。
演武场上的韩川央，是京城最耀眼的一道风景。他手中的长枪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舞都带着破风的锐啸，枪尖寒光闪烁，如毒蛇吐信，精准而致命。对手显然也是军中好手，却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又一次轻松地将对手的长刀格开，韩川央顺势一记横扫，逼得对方狼狈地后跃数步，拉开了距离。
他没有立刻追击，而是趁着这个间隙，那双锐利的凤眼下意识地扫向台下。
昨日那个疯女人离开的方向，此刻空空如也。他的目光在攒动的人群中逡巡了一遍又一遍，眉头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
"哼，那疯婆子果然没来…”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那股莫名涌上心头的烦躁，让他的攻势都滞涩了片刻。
他本以为自己毫不在意，甚至巴不得那个女人别来，免得又生事端。
可当他真的没在人群中找到那张气人的脸时，心底却像是缺了一块，连带着这唾手可得的胜利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
就在我以为能这样悄无声息地看完离场时，台上那个红色的身影却猛地一顿，目光如电，直直地射了过来。
我心中一咯噔，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果然，下一秒，韩川央的嘴角就勾起一抹熟悉的、欠揍的弧度。
我一脸无语地穿过人群，走到了离高台最近的地方。
他眼底那瞬间迸发的惊喜亮得惊人，仿佛黑夜中炸开的烟火，但转瞬即逝，立刻被他
用一贯的傲慢掩盖。他高高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疯婆子，你还是来了啊，本将军就知道你会来的。"
那副“一切尽在我掌握”的得意模样，瞬间点燃了我的逆反心理。我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将军，用尽全身力气，皮笑肉不笑地大喊了一句:
“傻叉，你加油，我精神上支持你！”
声音清脆嘹亮，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喧嚣。整个演武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我身上，有惊愕，有不解，更多的则是看好戏的玩味。
台上的韩川央，那得意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你!"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一张俊脸气得红白交加，偏偏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
他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本将军等着!"我却不怕他，反而朝他挥了挥手，笑得更灿烂了:
“我这不是来给你加油来了吗?"一想到他刚才那副吃瘪的表情，和他现在强忍怒火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傲娇地扭过头去，不再看我。
可我分明瞧见，他重新投入比武后，那凌厉的招式间，总会不经意地朝我这边瞥上一眼，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急于展示自己最华丽的羽毛。
我像是找到了什么绝佳的乐趣，索性放开了胆子，双手拢在嘴边，继续大喊:
“傻叉加油!傻叉加油!"
喊着喊着，我自己都绷不住了，弯下腰，扶着膝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我自己都觉得丢人的鹅叫般的笑声。
眼泪都快从眼角笑了出来。
“咳咳……”台上的韩川央，就在我这穿透力极强的“加油”声中，一个分神，险些被对手的长刀扫中肩膀。
他连忙侧身躲过，调整好呼吸，手下的动作却越发狠厉起来，三两招之内便用枪杆重重地击在对手的胸
甲上，结束了这场比试。
他赢了，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可这位胜利者，却连客套的场面话都顾不上说，提着长枪，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汗水，径直从高台上跃下，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
阳光下，他满头大汗，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英挺的剑眉旁。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因剧烈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剑眉星目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打磨的肆意张扬。
他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带着热度的小山，挡住了我头顶的阳光。
“怎么样疯婆子，本将军厉害吧?"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喘息，但那股子臭屁的劲儿，分毫未减。
我笑了太久，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只能缓缓抬头看他，艰难地开口:“等一下，我脸笑僵了。”
"噗……"他先是没忍住，破功笑出了声，随即又立刻板起脸，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眼尾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早已出卖了他。
“活该!让你幸灾乐祸，这下遭报应了吧!"
我赶紧揉了揉脸颊，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咳了两声，试图摆出严肃的表情，可话一出口，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傻叉是很厉害的嘛。”
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抬手不轻不重地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
“本将军有名有姓，不许再叫我傻叉!再这么叫，本将军就.....就敲你脑袋!"
我捂着头，不服气地瞪他:
“你叫我疯婆子，我不能叫你傻叉?"
"本将军那是一开始误会你了，"
他理亏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不自然地飘向一旁，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理由，理直气壮地开口，
“谁让你故意幸灾乐祸的，不叫你疯婆子叫什么!"
跟这种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方式，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叫唐小白。”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自报家门。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张扬的眼睛里。
此刻竟有了一丝认真的神色。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在唇齿间细细品味。"唐小白…"
随即，他扬唇一笑，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像雨后初晴的太阳。
“这名字真简单倒挺适合你的，本将军记住了!"
说着，他又习惯性地抬手，想拍我的脑袋，但手举到一半，又顿住了，最后只是轻轻落在了我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故作嫌弃地收回手，“看在你今天给本将军加油的份上，带你去个地方。”
“不用，"我立刻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警惕地看着他，“今天我也只是顺路过来，隔壁有小摊贩，我特意来买吃的。”
他眸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但那情绪快得像流星，一闪而逝。
他立刻又扬起那副招牌的笑脸:“那正好，本将军也饿了，走吧，我请客!"
“不用了，"我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想跟你沾上任何关系。"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凑近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在我的脸颊上，笑得肆意张扬:“怎么?怕那些闺秀找你麻烦?有本将军在，
你不必担心这些。”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后退一步，拉开安全距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是怕你找我麻烦。"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韩川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一瞬，随即无奈地苦笑起来，那笑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挫败。
"本将军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这么差啊…...放心，本将军不会找你麻烦的。”
“哦，好。”我点点头，得到了保证，便不想再与他纠缠，“那后会无期。"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演武场旁边的小吃摊。
那卖糖画的老伯早就认出了我这个常客，已经把我要的麦芽糖画包好了。
我接过油纸包，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唐小白!"
身后传来他带着一丝急切的喊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油纸包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抢了过去。
我愣了一下，回头就看到韩川央举着我的糖画，一脸无辜地看着我，还振振有词:
“本将军又不会抢你的!"
我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又看看我空空如也的手:“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咳咳……”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将糖画塞回我手里，又从摊子上另外拿起一份更大更精致的凤凰糖画，一并递给我。
"逗你的，本将军还不至于抢女人的吃食。走吧，算本将军请你的!"
看着手里的两份糖画，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他见状，心情立刻大好，拉着我的手腕就往
旁边的一座酒楼走去:“这才对嘛，
走吧，本将军带你去楼上吃，那里风景好。"
"等一下。"我甩开他的手，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要递给他。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钱，好看的眉头瞬间紧紧蹙起，语气里满是嫌弃:“啧，本将军说了请你就是请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可那嫌弃的语气之下，我却仿佛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有手有脚，用你请?”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本将军可不想被人说欺负弱女子，"他故意板起脸，试图吓唬我，“再说了，让你跟我一起吃饭，那是本将军大发慈悲，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又不想求。”我淡淡地回敬了一句。
"你!"他被我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胸口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深呼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火气，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行了行了，就当本将军赏你的，行了吧!"
我看着他那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觉得实在没意思，转身就想走:“没意思，我先回家了。”
"不许走!"这一次，他急了，一把拦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彻底堵住了我的去路。
眼看强硬的手段对我无效，他无奈之下，竟放缓了语气，那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商量的意味，
“就陪本将军吃顿饭，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我忙得很，没空陪你闲逛。"
我依旧不为所动。
韩川央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仿佛在跟自己做什么天人交战。良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
字:“就当……就当本将军欠你个人情，行吗?”
说出这句话时，这位堂堂的少年将军，从未对任何人低过头的韩川央，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眼神也有些不自在地躲闪着。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显得我很过分一样。"
而他的心理活动却是，你还知道你很过分啊?我堂堂一个将军,低声下气求你吃饭，你还三番五次地拒绝。也就是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不然我早就把你扛起来直接带走了。
他似乎是把我这句话当成了松口的信号，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一般，无奈地抬手扶住额头，彻底破防了。
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挫败和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行吗!"
他低声说道，那双总是闪烁着桀骜光芒的眼睛，此刻竟像一只被主人拒之门外的大狗，写满了委屈和无措。
“跟我上去吃顿饭，以后你有什么“跟我上去吃顿饭，以后你有什么事，本将军能帮的一定帮!"
我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恳求与无措的星眸，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许真的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演武场的热潮尚未完全退去，鼎沸的人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而遥远。
我周围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尘土与汗水混合的燥热气息，可我所有的感官，却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牢牢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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