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泉小区是红心区一个有些年头的住宅区，楼体的外墙上爬满了斑驳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小区特有的、混合着潮湿和饭菜气味的气息。
靳云川一行人驱车赶到时，现场已经被先期抵达的片区巡警用警戒线隔离了起来，不少居民远远地围着，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恐惧与好奇。
萧时泠率先亮出证件，弯腰穿过警戒线。靳云川跟在他身后，腿还是有些不得劲，但神情已完全收敛，属于“王牌探员”的专注取代了之前的慵懒和怨气。云辛、方啸和老纪紧随其后。
案发现场在三楼的一户人家。刚走到门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混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景象惨不忍睹。一个中年男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厨房里常见的尖刀，双目圆睁，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惊骇。但真正让在场所有经验丰富的探员都感到脊背发凉的，是跪在尸体旁的一个女人。
她穿着居家的睡衣，头发凌乱，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然而，巡警的报告和监察处内部刚刚传来的消息都明确指出——这个女人，张舒丽，已于三年前因车祸去世，火化证明齐全，骨灰安放在城郊的墓园里。
“确认身份了吗？”萧时泠声音低沉，问向现场负责的巡警队长。
巡警队长脸色发白，显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咽了口唾沫才回答：“确认了……根据户主信息，死者是这家的男主人，刘协丰，43岁。旁边这位……我们核对了张舒丽生前的身份证照片，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而且……邻居也认出来了，就是她。”
一个死了三年的人，此刻正跪在她丈夫的尸体旁。
“队长，”检验科的小刘提着工具箱匆匆赶来，看到屋内情景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专业素养让他冷静下来，“需要对……对这位‘张女士’进行采样吗？”
“采。”萧时泠言简意赅，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那个背影上，“小心点。”
靳云川往前走了两步，试图从侧面观察“张舒丽”的表情。她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距，只是机械性地、一下下地轻抚着刘协丰已经冰冷的手背，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类似呓语的声音，听不清具体内容。
“不像复活，”靳云川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萧时泠说，“更像是个被人操控了神志的提线木偶。”
萧时泠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注意到“张舒丽”的脖颈后方，似乎有一道极淡的、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像是皮肤下血管的异变，又像是某种外来物质侵蚀的痕迹。
“看她的脖子。”
靳云川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瞳孔微缩。“……诡玉的气息？”他对诡玉的气息异常敏感，虽然极其微弱，但那缠绕不散的、属于“轮回诡玉”特有的阴冷扭曲感，他不会认错。
“方啸，老纪，检查整个房间，看有没有异常的物质残留或者不属于这里的物品。云辛，联系处里，调取刘协丰和张舒丽所有的社会关系、财务状况，特别是张舒丽去世前后，刘协丰有没有异常举动，或者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萧时泠迅速下达指令。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靳云川忍着腿上的不适，蹲下身，更近距离地观察“张舒丽”和地上的血迹。他戴上取证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协丰伤口周围的皮肤，又看了看那把刀。
“队长，刀柄上的指纹……”他抬起头，“只有刘协丰自己的。而且伤口的角度和力度，很像是……自残。”
“自残？”方啸刚好从卧室出来，听到这句，忍不住插嘴，“你的意思是，他把自己捅死了？然后他死了三年的老婆‘恰好’出现在旁边？”
“也不是没可能。”老纪从书房探出头，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盒子，“他应该是利用诡玉的力量，强行‘召回’了妻子的亡魂。可惜诡玉的力量太过强大，这又是强行逆转生死，违背自然规律的事，妻子是复活过来了，人却不是原来的人。
萧时泠走到老纪身边，接过那个木盒子。盒子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空空如也，却散发着与“张舒丽”脖颈后如出一辙的、微弱的诡玉气息。
“看来，刘协丰就是那个‘以非常规方式’进入地下河道，盗走诡玉的人。”萧时泠的声音冷了几分，“他利用诡玉的力量，试图复活亡妻，但显然，过程出了致命的差错。”
“老纪说的对，他成功了，但复活的……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妻子’。”靳云川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灰，脸色凝重，“诡玉扭曲生死，打破的是自然轮回的秩序，它给予的，从来不是恩赐，而是诅咒。刘协丰召唤回来的，可能只是一个承载着张舒丽外貌和部分记忆的、被诡玉能力驱动的怪物。而这个‘怪物’在快要从已死的状态中复活过来时，可能因为操作步骤的不熟悉，反噬了死者，进而让死者神智狂乱，拿刀杀了自己。”
仿佛是为了印证靳云川的话，一直安静跪着的“张舒丽”突然停止了抚摸的动作。她猛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离她最近的靳云川。
没有瞳孔聚焦，只有一片浑浊的死灰色。
下一秒，她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关节反向扭曲的姿态，从地上一跃而起，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腥风，直扑靳云川的面门！速度奇快无比！
“小心！”萧时泠反应极快，几乎在“张舒丽”动作的瞬间就已跨步上前，一手将因腿脚不便而稍显滞涩的靳云川往后猛地一拉，另一只手已然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张舒丽”的手腕。
触手一片冰凉僵硬，不似活人。
“张舒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另一只手再次抓来，力量大得惊人。萧时泠侧身避开，手腕发力，试图将她制服。但“她”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转，挣脱了萧时泠的钳制，再次扑向靳云川，似乎认定了他是个“软柿子”。
“我靠！还盯上我了？！”靳云川这下真火了，困倦和疼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飞。他不再后退，反而迎着“张舒丽”冲了上去，在几乎脸对脸的瞬间，身体猛地一矮，一个利落的扫堂腿！
“砰！”
“张舒丽”被绊倒在地，但立刻又像没事人一样弹了起来，继续攻击。
“她的致命核心在后颈的位置！”靳云川在刚才近距离接触的瞬间，敏锐地感知到了那里气息不对劲。
“方啸！云辛！”萧时泠喝道。
无需多言，配合默契的队友立刻行动。云辛从侧面甩出特制的能量束缚索，缠住了“张舒丽”的双腿。方啸则从后方突进，手中电击棍调到最大功率，狠狠戳向靳云川指示的那个气息核心位置！
滋啦——！
蓝色的电弧爆开，“张舒丽”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嘶鸣，最终软倒在地，不再动弹。她脖颈后的黑色纹路迅速消退，整个躯体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具焦尸，最后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地板上一些灰烬般的残留物。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诡玉连带着尸体一起也不见了？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方啸看着空荡荡的地板，心有余悸。
“诡玉力量的具象化。”老纪面色沉重，“刘协丰用自己作为祭品，强行撬动轮回，制造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存在’。现在‘存在’被消灭，依附的能量也就散了。”
“也就是说，线索又断了？”靳云川揉着因为用力而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腿，眉头紧锁。
“未必。”萧时泠走到那堆灰烬旁，蹲下身，用证物袋小心地收取了一些。“刘协丰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如何知道诡玉的存在、具体位置以及使用方法的？背后一定有人指引。”
这时，云辛的通讯仪响了，她接听后，脸色变得更加严肃起来。
“队长，处里传来消息。技术科分析了白玉区附近的监控，发现刘协丰在昨晚暴雨最大的时候确实出现过，我们将监控视频给他的几个相熟的人看过，都首肯视频里的人是他，可又都一致表明他行为诡异，走路方式和面部表情不像平常的他。关于刘协丰和张舒丽的社会关系，初步排查发现，张舒丽去世后，刘协丰曾频繁接触过一个名叫‘周瞎子’的人。”
“周瞎子……”萧时泠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查这个周瞎子。靳云川，方啸，你们俩跟我去。云辛，老纪，你们留在这里，配合检验科做更详细的现场勘查，特别是那个木盒子和这些灰烬，务必分析出所有有用信息。”
“是！”
根据处里提供的信息，周瞎子常在红心区一片鱼龙混杂的旧货市场一带活动，摆个摊，算卦、看相、处理些“疑难杂事”。不过他总会在每个月月末的几天时间里，消失踪影。
此人虽名为周瞎子，实际上一点儿也不瞎，眼睛好使的很。
萧时泠开车，靳云川坐在副驾，方啸在后座。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靳云川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皮又开始打架。高强度紧张后的松弛，加上睡眠不足和腿伤，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困了就睡会，到了叫你。”萧时泠目视前方，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靳云川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他扭头看向萧时泠冷峻的侧脸，心里嘀咕：这阎王爷今天怎么转性了？不会是更大的折磨在后面等着我吧？
“不了，队长，”他强打起精神，“万一那个周瞎子也是个硬茬子，我得保持清醒。”
萧时泠没再说话，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方啸在后座看着这两人，内心疯狂吐槽：队长你刚才拉云川那一下都快把他拽怀里了，现在又来这句‘到了叫你’，明明心里就挺关心。还有靳云川，你这脑子平时转得挺快，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跟生了锈似的？
旧货市场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香料和劣质香水混合的复杂气味。摊位拥挤，人声嘈杂。他们很快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周瞎子的摊位——一个挂着脏兮兮八卦布幡的小桌，后面坐着个干瘦的老头，戴着一副墨镜，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
还没等他们走近，那周瞎子忽然抬起头，墨镜后的“目光”似乎精准地落在了三人身上，特别是靳云川身上。
“啧……”他咂了咂嘴，声音沙哑，“这位小哥，身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啊，晦气缠身，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靳云川脚步一顿，差点气笑。我这一晚上又是诡玉失踪又是死人复活又是被怪物袭击，还不够血光之灾？还用你说？
萧时泠没理会他的故弄玄虚，直接亮出证件，放在小桌上。“特别监察处。找你了解点情况，关于刘协丰和张舒丽夫妇。”
周瞎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镇定，堆起虚伪的笑容：“哎呦，是官爷啊。刘协丰？张舒丽？听着有点耳熟……容老头子我想想……”
“别装了，”靳云川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天生对这种神棍没好感，“前段时间，刘协丰是不是频繁来找过你，想沟通复活他妻子的事？你跟他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你告诉刘协丰‘轮回诡玉’可以复活死人的事情？”
周瞎子闻言，脸色猛地一变，手里的核桃都不盘了，“诡玉？我不知道！官爷，话可不能乱说！我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小摊贩，而且诡玉可以复活死人的事也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你不知道？”萧时泠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这个小摊位，“刘协丰昨晚盗走了诡玉，今天早上就死了，死在他‘复活’的妻子手里。我们现在怀疑你教唆犯罪，并且与一起危害公共安全的重大事件有关。你可以选择在这里说，或者跟我们回监察处说。”
“回监察处”几个字显然戳中了周瞎子的软肋，他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官爷，冤枉啊！我……我承认，前段时间他是来找过我，那张舒丽刚死没多久，刘明思念成疾，都快疯了。我就是……就是随口安慰了他几句，说这世上或许有能左右人生死的东西……”
“然后呢？”靳云川逼问。
“然后……大概就在半个月前，他又来找我，整个人状态很不对劲，眼神狂热，嘴里念叨着什么‘有希望了’、‘真的存在’之类的胡话。他问我知不知道‘白玉区地下河道’里有什么，是不是有一枚叫做“诡玉”的石头，还问我怎么才能避开监察处的耳目进去……我……我又不知道！我就把他轰走了！”周瞎子急忙辩解。
“轰走了？”方啸冷笑，“那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连防护机制的薄弱点都找到了？”
“这……这我真不知道啊！”周瞎子急得直拍大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他来的时候，好像……好像还见过另一个人！我在这儿看见刘协丰和他说过话。”
说着说着，周瞎子用手指了指附近的一座茶馆。
“后来刘协丰过来我这儿和我说话的时候，那个人坐在茶馆里没走，时不时地瞅瞅我们这边，之后我想仔细瞧瞧这人儿，又没看见他人了，那人全副武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丝毫看不到真容……真的！官爷，我就知道这么多！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从周瞎子这里得到的线索似乎又指向了神秘的跟踪人。萧时泠让人把周瞎子带回处里做更详细的笔录，同时派人去查茶馆的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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