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莲下的女鬼一身鲜艳的红嫁衣飘然,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地把在场的那几位宾客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此突如其来的劈头盖脸,直骂得那几位宾客傻了眼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你这骂我们作甚?你的死和我们又没关系吧?”有人不服气地说话了。
“是没关系!可我骂你们又不是骂你们害死了我,你们干了什么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鬼新娘身上的怨气已经消散了,可她的怒气是一点没消。
“这位新娘消消气,光辱骂是没用的。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照实回答就好,你要做的不是公布真相吗?”容凛说完就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消失的这些年去哪了?”
鬼新娘看着容凛,知道他是在帮忙,态度立刻就缓和了下来,还变得很尊敬:“我被周齐大哥关在了城外的土地庙里。周齐就是我被迫要嫁的男人,他让我不要害人,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怨念,所以就被他关起来了。”
容凛继续问道:“那你怎么逃出来了?”
“我没有逃,是他关不住我了。他说他的心愿实现的差不多了可以放下了,所以他后来力量渐失,就关不住我了。”
容凛的情绪还很平静,问话的语调很轻:“什么心愿?”
鬼新娘抬眼扫了那几位宾客一眼道:“让这个镇子恢复正常的心愿!”
“怎么说?”容凛的视线也扫着那几位杀人凶手,此刻他们依旧神色自如,似乎自己只是单纯的听客,讲述者的话里丝毫没有能与他们扯上关系的讯息。
鬼新娘叹了叹气回答:“这个镇子原本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荒唐,比那些水平低下的小说作者编造出来的故事还要没有逻辑可言!少数清醒的人们苦于找不到出路,更多的人则是慢慢顺应了潮流变成了各种荒唐的制造者。我的婚姻、我周齐大哥的婚姻,我的死还有我周齐大哥的死都是不应该那般发生的事!”
容凛微微扬起了嘴角,鬼新娘的话说到了这里,他终于看到那几位宾客的表情里有了几分变化了。
“周齐不是失踪了么?还有人说他偷偷离开出家当和尚了呢……”他故作疑惑,但语气里还是藏不住有几分窃笑之意。
鬼新娘闻言激动了:“周齐才不是出家了!他是莫名其妙被人打死了然后又被人藏了尸身!没有人在意他的失踪,甚至还当做了笑谈说他命中无妻,嘲他是无颜见人躲起来了!”
容凛便收回了那几分窃笑,严肃着问道:“还有此事?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可要为你的话负责任的……”
鬼新娘急道:“千真万确!我没必要撒谎,我是杀了人的恶鬼!待我去了地狱之后,我可是会因生前的罪恶受罚的,我何至于此!而且我若是在接受地狱的审判之前弥补一些过错,我反倒会被视情减刑,我相信没谁会蠢到不干正事吧?”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紧张了,然而事态正发展到了重要时刻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插曲,空气中忽然飘过来一阵浓重呛人的烧焦味道,连往生莲中正欲继续发言的鬼新娘也注意到了。
她奇怪地转了下头,因为被悬空困在阵法中的缘故,她的视角要比其他人更开阔些。
鬼新娘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她看到景象后也不禁被意外到了,随后她忽然转头看着户主人笑了起来:“你家后院着火了……”
“着火了?”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来去找寻这股烧焦味道的来源。
他们零零散散的站到了院子里努力仰头,很快就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呼喊:“着火啦!快来救火呀!”
容凛奇怪地看向了木沉溪:“怎么回事啊?这不是我们计划里的吧?”
木沉溪摇着头:“咱们烧房子干嘛?在场的外人已经够出去传播真相了,没必要做这个!”
“不会是琼萧他们不小心干了什么吧?”容凛无奈地笑了笑,多少有点怀疑这个可能性了。
“不至于,他俩不是去拿证据了么?我看就是个意外的巧合。”木沉溪看了看远处的火光,“不要紧,我看火光离得挺远,火势应该不严重。而且府中上下人多,周围的住户看到了肯定也会出手帮助的,不管不顾万一殃及到周围住户房屋了,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容凛觉得是这个道理,他连忙抬手打了个响指,设了一道结界把这处院子围了起来:“我设了一道结界把你们牢牢地护在其中,你们尽管放心,就算火真得烧过来了,你们也不会受到殃及的。”
“可我家房子着火了呀!”户主老爷一脸担忧,不时望向那边留心火情。
“附近人多,定会出手相帮。今天也没刮风,火势起码不会被风吹散开。”容凛说完,准备继续刚刚的事情了。
但刚说完这番话,府院的大门就被人撞了开,热心的左邻右舍纷纷提着水桶木盆冲进了院子,一齐冲着火源方向去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是先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然后满头疑惑地再转头去救火。
情急之下也没什么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追究他们在干嘛了。
容凛见状就停下了继续进行的意向,他和其他人一起关注着远处的火势,耐心地等着好消息的传来。
一大群人匆匆忙忙去扑灭了大火,才叽喳议论着原路返回了。
经历了刚刚的激烈事件回到前院的时候,他们才又恍然想起方才进门时看到的情景,于是又都忍不住围在了结界外好奇着里面发生的事情了。
户主老爷见状便急忙凑近到结界边缘对着外面的邻居们道着谢还催促着他们赶快回家。
可这些人都看到了那朵莲花阵法里关了一只女鬼,根本听不进去户主老爷的苦口婆心,反倒是七嘴八舌地关心询问,反过来把户主老爷问蒙了。
一时间外面围观着火的左邻右舍又听闻这院子里抓到了一只女鬼,更加抵挡不住地挤进了院子来看热闹了。
容凛笑了,他凑在木沉溪耳边小声喜道:“这个意外的着火也意外的召集来了不少观众啊,太有意思了!”
阵法里的鬼新娘看到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不禁想起了自己婚礼当天的情形。可那会儿的那些看客都是一群不可理喻的杀人凶手,如今这些人似乎性质不同了,这样的反差让她一时心情很复杂。
她调整了一会儿才理顺好情绪,最后她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人群听到鬼新娘在笑了,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有些年长的人也很快就认出了她的身份,她在人群里一声声的惊讶中稳定了决心。
“大火已经扑灭了,你可以继续说你的冤情了!”容凛笑了,他太喜欢这个意外的情节了。
鬼新娘亦是,她看了眼人群又开口说了起来:“我那失踪的新婚丈夫周齐,他是被人所害,他们把他的尸身塑进了城外那座废弃土地庙的神像中,让他的亡灵带着强烈的执念几十年间惩戒着这个镇子里的一切!”
“周齐?哎呀,那不是几十年前失踪了的书生吗?”“对对,连着死了两个老婆被人骂走了的那位!”
“他不是出家了吗?这女鬼怎么说他被人害死了?”“这女鬼就是那个被自己爱人欺骗辜负了,在婚礼上大闹,最后被人推死了的那个可怜姑娘吗?”
“嘘……这伤心事你别再让她听见……”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低语倒是让鬼新娘很意外,她没想到人们还记得十分清楚,甚至还听到了一些同情的声音。
“可她刚说,周齐的尸身被塑在了土地庙的神像里了,是谁这么缺德干的呀?”有人责怪了一句,马上同样的声音就围着他如波纹一样荡了开。
“凶手还不止一个人呢!”“能是谁干的呀?”
“……不对,重点不是最后一句话吗?”
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道是谁终于注意到那句话的重点了。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鬼新娘又笑了,开始替众人解惑道:“诸位乡亲,你们不会真得相信这世上会有诸事皆管的神明吧?根本就不可能有!不然要我们设置那么多大小的官府干嘛?只为了给你们寻找丢了的猫猫狗狗吗?你们真得以为咱们镇子是被神明眷顾了吗?恰好相反,咱们都是被抛弃的,真正肃清纠正这一切的是周齐!是那个被一群魔鬼害死变成了冤魂的周齐!”
人群骚动,容凛这个时候开口道:“人死之后若是心怀怨念就会变成这位鬼新娘一样的怨灵。但若是死的时候还强烈地惦记着生时未尽之事,那般强烈的执念也会让此人变成力量极强的灵一直徘徊在世上,除非心愿了结,执念才会慢慢消散,那个灵才会消失。就如同周齐,他的执念就是改变这个镇子的歪风邪气,所以你们几十年中所有所谓的因果报应、神明惩戒其实都是周齐所为,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让这个镇子面貌一新,你们要感谢的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这个执念极强的亡灵!”
这番话让信奉了数十年的镇民们一时无法接受,纷纷表示不敢置信。
“这个好说!”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声,是琼萧来了。
她和凉煞提前就把神像搬回来了,但回来的时候恰好是人们忙着救火的时候,所以两人趁乱避开了人们的注意躲在了一旁,悄悄地关注着局势的发展,想要来一个及时雨般的完美出场。
人们正找寻着声音的来源,忽然就感到头顶刮起了一阵呼啸的旋风,一股压力袭来,他们纷纷仰起头就看到一尊石像慢慢落了下来。
“各位注意躲避,我把周齐带过来啦!”琼萧呼喊着,和凉煞一起扶着神像稳稳落在了地上。
四散的人群站定,不少人都认出了那座土地庙里的神像。
“哎呦,你们怎么能亵渎神灵啊……”那些不信事实的人们还认真地对着神像拜了拜。
“亵渎神灵?”琼萧不禁笑了两声,“亵渎哪一位神明啊?土地公还是土地公像里面的周齐?”
“你们听好了啊,这座神像是我们请来的!不管是土地公还是周齐,都没有让真相大白、还所有人一个公道重要!这种时候,真正的神明才不会计较一座神像如何呢,我说的对吧?”琼萧的精神头儿很足,这样的事情过去哪有机会干呀。
“鬼新娘的话没有说错,但也有不太对的地方。神明没有完全抛弃你们,所以才在机缘巧合下让周齐沾了他的神力。让周齐拥有了拯救这个镇子的能力。但是你们要清楚,周齐只是想插手纠正当初各种离谱的习俗规矩,他并没有能力处理每一个大小错误。然而你们却过于依赖这种神奇的力量,依赖到都失去了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失去了对一个未知事件该有的调查,失去了对一个问题去求取正确答案的能力……这些都不是周齐希望的,更不是任何一个正经的神明希望有的!你们自己简单回顾一下,这几十年的变化就已经很显然了啊!不管是周齐还是你们信奉的神明之力,他都是希望你们变得更好,而真正让你们变好的其实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不相信你们没有人遇到过那种莫名其妙被惩罚到的情况,明明事实不是那样,惩罚却落到了你们的身上!”
沉默的人群忽然被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重新激活了,那个小孩子忽然委屈地说道:“是啊娘亲,上回那个茶杯明明不是我打破的,却白白挨了你一顿打!”
人们忍俊不禁,被这个孩童的话逗笑了的同时也警醒到了。
“你是说,是周齐在神像里接受了香火所以他才变成了和神明一样的存在,是他在拯救我们的镇子是吗?”忽然一个老妇说话了。
“对,他当初不愿意迎娶这位新娘就可以说明他不能接受当时的习俗,他心里对当时的那些规矩是不接受的。你们当中一定也有人和他一样吧?只是苦于无力反抗,所以把所有的伤痛都藏在了心里了吧?”琼萧说着,转头看了看新娘又看了看那几位席上贵客。
她又道:“但是你们可能不知道,在你们饱受那些荒唐规矩习俗的痛苦束缚时,在你们小心翼翼过了头地忌惮着因果报应的时候,有一些人却逃脱了真正该有的惩罚活得舒服惬意呢!”
“那些杀人凶手!”人群里很快有人反应了过来,他们眼下也不纠结那个神明之力究竟从何而来了。
鬼新娘这时抬起了手,她悲伤地大笑着,方才的那些对话让她难得体会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感觉。
人们纷纷抬头看向了她,她把在场的那几位宾客都指了一遍,恶狠狠道:“现在那些活得惬意的人就在现场,他们还有可能觉得自己杀完了人没有受到罪责是因为替天行道了呢!”
被指到的那几个人早就觉察到不妙了却因为被困在了结界里无法逃脱,他们只能哑口无言地滞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一会儿就要袭来的风雨。
“你们杀他的时候还是少年,正是人生重要又精彩的年纪。周齐死后本可以亲手杀了你们报仇,可他看你们年纪尚小不忍心,他是想给你们机会,他觉得让你们改邪归正还来得及。可你们至今没有任何认清自己罪恶的迹象,更没有任何赎罪的行为!我想问问你们几个,你们当真没有寝食难安,没有觉得心里愧疚、感到罪恶吗?”
无人应答,鬼新娘默默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凉煞觉得只好再拿出一些东西了。
“哐啷”一声,凉煞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琼萧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锤子,一锤就把神像砸碎了。
被填补在神像之中封存了几十年的周齐的尸骨一下就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人们惊呼着,很快就有人哭了起来。
不管是信仰的崩塌还是对真相感到悲伤,亦或是他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压抑痛苦与救赎,一下激起了人们心中那段不堪回首,在看到周齐尸骨的顷刻间,情绪都难以抑制的爆发了。
忽然有人说道:“我已经让人去报官了,杀人要偿命!就算我们的神明不在了,但我们弃恶从善的信仰还是在的!天理伦常、人间法度,惩戒罪恶的不止神明,我们还有律法呀,我们都是从混乱中走过来的人,我们不能再度荒唐,让这几十年的努力白废掉了!”
凉煞默不作声,他拿出了刚刚想要公布的东西,听完此话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等等。
曾经的那几位少年,此时的几位商会成员,他们几乎还在沉默不语,叫人看不出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心思。除了当时砸死了周齐的那位,他已经跪倒在地满脸泪痕了。
官差们赶来了,他们也被这样的场面吓了一跳。
有人认出了容凛他们,还是忍不住以他们为尊地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凉煞这个时候才拿着东西走了过去,还故意很大声地说道:“这个账本是我们在他们的商会里找到的,上面详细记录了一切,请官爷们自己回去核实,这些作假的账务以及他们贪敛的钱财数额请一定要调查清楚,百姓们该得的一定要如数还给他们!”
官差急忙接过账本,这突如其来的正义感和责任感蓦地让他们觉得很充实。
几位杀人凶手依法被捕关押,后续的调查也开始展开了。鬼新娘接受了往生莲的净化,事情结束后也被送去往生了。
几个人特意在镇上留了几日,确定案件调查一直在认真进行,也都有了不错的进展,所以他们打算继续赶路了。
离开悬宁镇,琼萧还有些担心:“你们说我们做的这些事情会有用吗?人的思维一旦成型,要改变可真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会的!”木沉溪说道,“当然改变不能一朝一夕,我们做的这些事情多少也会让他们认清楚一些事实吧。而且这几十年的时间,周齐也改变了很多,至少目前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混乱不堪了。”
“嗯,希望他们不要再走弯路了。”琼萧叹着气沉默了。
“放心吧,这些人正是变得有救了周齐才消失的,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他们一定也会注意到的。有时候在我们眼里看起来十分不合逻辑的事情偏偏就能稳稳地存在着,人们的盲目或者其他因素,很多时候只要打破一个支点,就能让一切回归原位。”容凛安慰好琼萧就思考起接下来的行程了。
他看着木沉溪道:“沉溪哥哥,这一趟意外之旅也是蛮有趣的吧?”
“意料之外,好在没有悲剧结尾。”木沉溪笑了笑,“接下来的目的地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又?”凉煞不禁一笑,感觉这话里另有意味。
木沉溪也笑了起来:“梁小公子不知,在鼓宁镇我们已经遇到了灵异的事情了,刚好,路上我可以说给你们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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