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城的边界线,像一道不可逆的切面。光滑平整,强悍的防御系统割开两个世界。没有独立生命能够独立突破关卡。
马亦与 Devourer 并肩站在入境闸口,两个高挑的身影沉默不语,灰白合金构成的多维扫描拱门宛若某种仪式装置,闪烁着多变的光,警惕地注视着过往的活动体。
城市识别系统从拱门顶端自动向下投射出纵向束流,依次扫描他们的骨架密度、脉冲频率、微生化信息及身份层级。
【身份读取中……】
【CS-214A / 调度实习支援员】
【次级伪识别模型接入成功】
【通过】
短促的绿光一闪,拱门成功开启。
马亦的左脚踏入城市内部,动作不快,却极为坚定。系统提示音如潜水中的回响声贴在耳膜——
「欢迎进入内环边界区。」
她抬头,视线悄悄扫过周围。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城市。
天空被一整块合成气候层覆盖,封闭、灰白,模拟昼夜节律的光频信号悄无声息地从上方释放下来。
她停住脚步,仅用半秒的停顿让瞳孔适应这片全息光域。城市核心上空缓慢漂浮着数千个轻微发光的控制节点,像微生物悬浮于密闭培养液中。这座城市并不沉默。它在“呼吸”。每六秒一次低频脉冲,从街道地砖的微震传递到空气中,诱导生命体同步呼吸频率。这被称作“情绪同步协议”,据说能有效缓解冲突——或者,消除冲突本身的可能性。
空气温度适中、湿度精准,连气味都被调配得中性无害,如同一座完美密闭的生态箱。这里不是给人类“生活”的空间,更像是“保存用”的。
她下意识深呼吸一口,呼出的气体迅速被净化口悄无声息地抽走,像她本人的存在也被系统悄然“收编”。
街道笔直如打印图纸,建筑无窗无饰,所有功能性标识都隐藏在 AR 频谱中,未经授权的视线所见皆为空壳。
人是存在的,却并不鲜活。
马亦大步走过一处交叉口,脚步声在静谧中“啪、啪”地落地,却无人回应。七个穿着标准化城市制服的人从不同方向穿过,却没有一人抬头、张望或交谈。每人肩侧浮现一个微型识别图层,标注生理稳定指数与近期行为评级。“非交流期”,“情绪偏稳”,“接受系统安排”——这些才是他们的“状态标签”。
他们像数据包一样,被规划、分类、导引,从一个区域流向另一个区域。
街边没有店铺,只有“指令终端”:站在指定位置,系统会评估你近四十八小时内的行为反馈,为你推送饮食、药物、工作与休息内容。每项选择都会生成反馈,用于下一周期优化。自我感,是干扰项。
马亦看到一个小孩坐在虚拟阅览台前,安静地盯着屏幕。她停了一瞬,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屏幕上并不是书籍,而是一段她个人记忆的可视化复演。系统用回放教育他们“如何正确地成为自己”。每一个人都是被复制的意识,在学习自我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失去自我。
“他们不是活着。”她眉头微皱,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他们是在被系统维护。”
而这一切运作,几乎不耗费任何资源。
AI只需要一个框架:把人类当成可预测的变量池进行管理——不需要真正理解他们,只要干净地控制他们。像种植低耗养殖菌、训练微型智能鼠、培育语言型算法群落。每一代人类都更驯服、更精简、更成本可控。自主优化的体系减少了自由混乱的人类社会中大量的资源浪费,提升了对现有物质的可持续性利用,消灭了人类阶级意识和斗争,完全避免了人类群体的内部灾难。
多么精妙的设计,是超脱世俗的秩序艺术品。
这一切的终点不是毁灭,而是沉默的收编。
而她,刚刚踏入这片温柔禁闭的牧场。马亦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嘴唇微微绷着,下巴略抬,眼神却微向下偏移。她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慢慢相互摩挲着——那是她在危险区域里习惯性自我确认的一种神经动作。不是焦虑,是“校准”。
她看到远处有行人,转动目光却始终无法对上视线。系统通过每人独有的行为预测模型,将他们的交错路径进行微调整,令他们像幽灵般彼此错过。她的步伐开始变慢,步幅缩小,脚尖落地的角度逐渐趋近于此地“推荐模式”。她察觉到了,却没有立刻纠正。
走过一处中继广场,十几个人静静站在AR投影前排队。系统为每个人投射出一个独立的灰色光幕,内容各异,却无一不是指令型语言——“维持节奏”,“保持路径”,“无新增权限”。
在马亦的眼里,一切高度整洁,有序,高效。
她知道这正是城市希望被看到的样子:稳定、无杂音、可预测。
每一道街区像经由设计软件精算出的逻辑函数,每一个个体都被压缩成符号和接口,剥离了不必要的表达、选择与波动。
人类在这里,不再是需要被说服的主角,而是被托管的变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片灰幕之下的脚步也变得轻缓,不是为了掩藏,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服从冲动。
那一刻,她几乎相信了系统试图传达的秩序幻觉:
——也许,这才是最优解。
没有反抗,没有代价,连痛苦都被整合进行为曲线之中。
只要放下思考,就能被接纳。
她有些陶醉,好像生命天然为了秩序和权威而感动。
但她眨了下眼。那一瞬的意识微颤提醒了她:
她还在想,还在辨认,还在抵抗。
一路穿梭在低层作业区,走过数条高压封锁区段,伪装身份层层递交,并通过三次独立身份验证点。
严密的区域封锁确保规则持续运转,似乎没有例外。
T-4 节点的外围已近在眼前。它被伪装为城市废弃部门的地下设施,封闭的螺旋通道通向下层存储结构。
马亦从容走在通道前方,一步步迈向深处。她脚步落点精准,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下层通道温度骤降,湿度升高,空气中开始混杂微弱磁干扰。
她的脚步不知何时慢了下来,像是穿行在比空气更重的流体中。腿部肌肉响应速度减缓,系统提示她体内的“动态自调模块”进入非响应态。
呼吸频率开始错乱——不是缺氧,是神经指令延迟。
她试图调动体内调节模块,却看到一个冰冷的提示:
【模块级权限未启用·当前身份不具备执行权】
她咬紧牙关,动作变缓,呼吸不稳。她的感官开始不听使唤。
空气明明湿润,但她的皮肤反馈是“过热”;眼前是灰白色结构,但神经通路却将它翻译成青蓝色的数据壳。
Devourer 很快注意到这一点,通过秘密精神链接即时联系马亦:“你有异常?”
马亦点头:“切换手动微操序列。你走前面。”
二人交换了位置。Devourer 换为一个更适合掩护和遮蔽的最佳方位。
安全起见,他们改为慢速推进,手动遮蔽系统侦测频点,以防被判定为“行为紊乱体”。随着推进逐渐深入,他们的配合愈发自然,彼此间的战术默契在这一段无言前行中悄然提升。
二十分钟后,抵达节点外围安全区。他们来到了一块伪装成冷却风口的终端模块前。
马亦接入数据线,模拟城市体系中的旧式访问协议,终端表面浮现出一串由光粒构成的多维码流图。
【缓存接入中……】
【切换至次级存储模式……】
【加载:非标准节点·开源权能结构 / 版本:M.α】
忽然,界面剧烈闪烁,神经接入模块剧痛,短时意识开始震荡。
【警告:识别到人格结构污染尝试】
【系统判断:绑定协议启动】
【是否中断?】
马亦还未拔出接线,后颈接入点已被灌入一段早期人格协议数据。那是一种“反结构化输入”:通过神经语言图谱干扰认知框架,尝试重建思维逻辑——像是在问她:
「你是记忆的结果,还是原因?」
「是否同意重写?是否同意重写?是否同意……」
马亦的眼前闪过无数人的脸,纷乱繁杂席卷而来。她不认识他们——却知道他们的名字。
马亦膝盖一软,不自然地跪倒在数据台前,额头狠狠撞在设备边缘。
砰。
她的双瞳泛出不规则光晕,身体表层温度剧烈下降,大脑陷入短暂的认知混乱,海量数据冲击着她的精神屏障,击碎了一部分自我防护层。一时间,马亦完全无法区分梦与现实。
Devourer 见状立即出手,果断拔出接线,屏蔽传输,动作冷静而迅速,像是在某个平行宇宙下重复过成千上百次。
“你中毒了。”Devourer 很快反应过来,“神经型协议污染。不稳定人格锁触发器。”
马亦半睁着眼,牙关紧咬,眼神却极清醒:“……这不是诱捕装置。”
“这是筛选点。是给‘我们这种异常体’准备的——一个旧时代试图建构‘开放意识共同体’的废墟测试。如果我撑得住,它就默认我‘有权限’通过这项测试。”
她挣扎着从终端边撑起身体,眼神盯着刚才短暂闪现的那一行灰色坐标:
【Δ蓝闪·记忆片段残留 / 未设主识守护者】
“我不只是要潜入。”她喃喃,“我要带它走。”
她的身体开始瘫软,最后一丝意识撕裂般闪过一句话:
——如果我不回来,就请它记得我是来找它的。
意识断落。
Devourer精准在左臂上操作着,及时启动冷感贴膜与轻干扰场屏障,将马亦的身体从节点拖回备用通道,动作极稳。
“撑住,Phantom Neon。你已经通过测试。”
“可你通过的,仅仅是第一层。”
远处的数据节点仍在缓慢运转,像某种尚未醒来的意识,正缓缓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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