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屏幕上的时间终于跳到了整点，郑因的呼吸也不自觉地跟着停顿少顷。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和同事们偶尔的交谈声，此刻都仿佛与他隔绝开来。
像往常一样，他整理好桌面，站起身然后混迹在同事之中向外走去。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手中多了一个袋子，那袋子看似普通，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有人眼尖，见他站在队伍末尾，半点没有着急去食堂抢饭的迹象，眼中满是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组长今天不吃食堂吗？”
郑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面色发白，心脏猛地一缩。他迅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外面，声音有些干涩：“今天出去吃。”
“是该换一换口味了，总吃食堂也腻。”那人煞有介事般关心道。
郑因没有多说什么，嘴角含着笑，点头附和，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僵硬。他心里清楚，这一顿饭，可不仅仅是换口味那么简单。
走出公司大门，他将手提袋抱在怀里，疾步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去盛景餐厅。”
说完地址后，他连忙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还很充足，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那紧绷的神经却依旧没有放松下来。
等红灯时，司机与郑因闲聊，说到了他的工作。
“你们午休时间挺长吧。”
“都一样，两个小时。”
“那也还行啊，我上回拉了一个，也是从你们那个楼里出来的，他说中午吃饭这两个小时也算工作时间，也有工资，这待遇多好哇——”
正巧这时，手机提示进来新消息，郑因感觉心里咯噔一下，即使已经猜到来信人是谁，但在看到内容的那一刻还是免不了感到烦躁与后悔。
听着司机语气中毫不掩饰的羡慕，他嘴上平静地应承着：“还行”，内心却早已经翻江倒海。
他瞄了一眼怀中的手提袋，心疼地闭上眼睛。要不是舍不得这么好的福利待遇，他至于费这么大劲吗。
这平平无奇的手提袋中码放了二十摞崭新的人民币，其中除了他参加工作两年间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外，还有一部分是向父母借的，理由是打算买一辆代步车。
任老实巴交的父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自己那个从小到大都成绩优异，毕业后更是直接进入外企工作的“省心”儿子要拿他们给的“买车钱”去行贿，不仅他们没想到，郑因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
可要是不走……车窗外，有数不清的同龄人顶着烈日忙于生计，就像钱凯说的，“趁着还有机会早做打算，要不就晚了。”
钱凯是和他同一年进公司的同事，两人同属于市场部，因为一次组会两人成为了好朋友，但就在上个月，钱凯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内容是公司不打算和他续签劳动合同，劳动关系截止到月末解除。
这个消息让整个市场部都感到非常震惊，因为在大家眼里钱凯虽称不上能力有多么出色，但在进入公司的这两年里从没犯过任何错误，开除谁都不应该开除钱凯。
钱凯本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收到邮件的第一时间他就去找经理理论，经理的回答很直白，半分情面也没留。
“公司不养没有贡献的人。”
钱凯在酒桌上说完冷笑一声，嘴角夸张地咧向耳根，举起酒杯独自仰头干了，郑因做在对面垂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想了想也学着钱凯的样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浇灭他心中的忧虑。
“你也小心着点吧，虽然你合同比我多一年，但也不保险……” 钱凯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神情中满是担忧。
郑因去年提拔成小组长的时候重新签了劳动合同，期限改成了三年，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依旧充满不安。
“唉，其实有没有合同都一样，人家想什么时候开刀就什么时候开刀，你也防不住。” 钱凯一手横放在桌上，一手夹起花生粒往嘴里送，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可那姿态中却透着一丝无奈与悲凉。
郑因一脸的苦大仇深，他对这话赞同到不能再赞同了。
早在提拔为小组长后没多久，他就察觉到经理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改变。起初他还猜测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直到后面做了几个出色的项目后经理对他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才确信，经理就是单纯的看不起他。
郑因不是没想过修缮一下和经理的关系，可经理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这些钱凯也都知道。所以上一秒在知道钱凯被辞退后，下一秒郑因就慌张地打开他的邮箱查看，虽然没有看到那封恐怖的邮件，可他并没有长舒一口气，因为马上他就看到了经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又回想起那幅场景，郑因皱着眉头，满嘴苦涩：“倒不如给个痛快。”
“真到我这个地步你就不这么想了。”钱凯摆手，上身前倾，一脸的认真：“就算给你赔偿，你还能靠这个吃一辈子吗。”
“咱们那公司……”钱凯抿了抿嘴停顿了一下：“说实话，挺不错的了。”
这点郑因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尽管经理对他不怎么样，但公司有一说一还是非常不错的，工资高、待遇好、有双休，仅凭这几点郑因就舍不得放弃，要知道他的同学有的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
“那我也快了，你完了之后下一个就是我。”郑因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落寞，不怪他杞人忧天，只是经理的种种表现都让他有一种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他了的压迫感。
“唉，就是咱们俩运气不好，遇人不淑，放别的部门哪有那么多破事啊！”
钱凯端着酒杯，胳膊已经开始打摆，郑因想着要不这顿饭就吃到这吧，要不一会儿人醉倒了他不好弄。
正等他要起身结账时，钱凯突然将酒杯大力压到桌上，开始骂骂咧咧：“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个混蛋，与其赔着笑脸给瞎子看，不如换个人使劲，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要是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我也跑了，还轮得着他开我？”
什么……意思?郑因一脸的不解，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跑？往哪跑？”
钱凯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向郑因，“那么大的公司就他一个经理啊，非得在他手底下受气吗，白送没人要，给钱也没人要吗！”
郑因听到这话瞪圆了眼睛，他以前从没想过还能这样，那原本灰暗的世界仿佛突然被一道光照亮，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打破现状的可能。
“你也别不信，这社会就这样，你有能力，有形象，就非得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趁着还有机会早做打算，要不就晚了……”
郑因想，反正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坏了，要不，就试试看吧。
回过神来，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然后，搂紧手提袋继续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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