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起来了。”林灵回来了,她把尿袋整理好,绕到床头。矮身问询道,“先吸痰?”
她三个月前来到这里,全职照顾余白。
陈玉真同余白说过,这是能找到的最靠谱的护工了,履职经历非常丰富,又曾是三级医院的专科护士,专业度毋庸置疑。客户评价也很好,上一任雇主是脑中卒的重病患。
因年纪实在大了,心律衰竭寿终正寝而离世。
这才让专业又优质的护工林灵得以赋闲下来,需要重新找主家。
余白惯常是不会反驳的,他少时没有储蓄的习惯,对待钱财的态度一贯淡然。生在富裕家庭,虽父母自小不太管教,不过在经济上从未苛待过他。
一直养育在祖母身边,即便不受众人宠爱,但也算是独得老太太的一份关照,她私产颇多,故而他也从未因为钱财而犯难。
只是受伤后,他便彻底断了经济来源。
余氏角逐激烈,各方纷争不断,叔父余鸣元一贯作风强硬霸道,余文礼更不是善茬,他与他父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为上不了族谱的私生子,尚未在余氏挂职,自然也就只能在年终时才享有姓氏带来的红利。只是这些份额,勉强只够维持他高昂的护理费用。如今傍身的资产还是余鸣珂离世时留给他的遗产。
陈玉真似乎在他受伤后才找到一丝做母亲的感觉,她自知亏欠,也晓得独子的难处,便主动负担了余白日常的所有费用。
所以,余白有这样的自觉,谁付钱,谁做主。
无非是换一个无关紧要的护工而已,他当时听了没说话,便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母亲的安排。
上一任护工是个中年大叔,看着脾气温吞,但常常在余白面前抱怨,做事情也很毛躁敷衍。
在照料余白的间隙,经常偷懒用手机打牌。也有可能男性天生缺乏对危险的预判,夜间让余白卡过几次痰,甚至还有一次非常严重的尿路感染,导致高烧不退,几乎就要引起多器官衰竭。
遂陈玉真没有再留用他,当天就联系了家政公司要求换人,很快便顺理成章的推荐了林灵来接替。
余白全身都不能动,他实际上是个非常好说话的病人,没有恶劣的脾气,也不曾提出过过分的要求,对待各种治疗和辅助都很配合。
但就是因为这具重残的身体,他可以被不负责的护工轻视,以往那些点点滴滴的怠慢他发觉了,但很快又被他在心底压制。
他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小事’会不会让母亲觉得他更加麻烦,他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担,即使已经成为了需要完全依赖他人照料才能苟活的废人。
一切负面的情绪,显然在日日夜夜漫长的时光流逝中被他全然消化,成为了缄口不言的灰色尘埃随风而逝。
床边的矮柜上,数台护理仪器一字排开,林灵通过遥控器将电动护理床微微抬起了一些,见余白微微点头,才把吸痰机打开,取了手套带上。
呼吸机的接口被取下,盖上防止污染的软盖放置在一旁。
只是这短短的片刻,余白唯一能活动的头部便在枕头上难耐的轻蹭,呼吸功能受损,导致一旦离开呼吸机就只能口鼻并用,吃力的喘息,他的呼吸远较常人短促,几秒钟的时间就完成了一次分外艰难的换气。
但胸腔显然并不能很好的扩张,只有少量的空气进入肺部,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完成一次正常的气体交换。
窒闷感席卷而来,引起了全身小幅度的痉挛,没有了软枕的支撑和固定,原本瘫软的腿在薄毯下簌簌抖动,像是遭人遗弃躲在暗处的可怜小宠。
而那双原本软若无骨的手,此刻在痉挛发作下扭出不可思议的角度,拇指紧扣,其余手指却卷曲着向反方向挛缩。
轻轻颤动下,从腹间无力的滑落在身体两旁。苍白又细瘦,俨然已经肌肉萎缩了大半,整个手掌成为了薄薄的一片,震颤着诉说主人的孱弱。
林灵没有耽误,很快就拿了吸痰的细软管通过余白的气切口进行吸痰操作。
气切的唯一好处,是吸痰方便。
除去呼吸机连接的软管,气管套管直通气道,免去了拍背叩击等等一系列护理的操作。
细软管几次进出,几分钟内就完成了这项工作。
异物入侵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和一直存在的喉部的气管套管来说,算不了什么。
余白终于稍微舒服了点,至少不再被堆积的痰液堵着了,只不过在脱离呼吸机的这几分钟里,他口鼻并用艰难的呼吸却几乎没什么用,他有很明显缺氧的感觉。
根本不用怀疑,如果呼吸机哪天突然断电,他可能熬不过一夜便会因为窒息而亡。身体重伤到这种程度,他必须依赖这些冰冷的机器才能维持生命。
直到林灵把呼吸机重新给他连接上,他才真正缓过了一口气。“等下想吃点什么?”林灵一边清洁吸痰机,一边转头问他。
原本微微升高的护理床,又被林灵按了下去,接下来还有一整套起床流程要在这张护理床上按部就班的进行,少了一步都不行。
余白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是最乖顺无害的小狗,因为之前缺氧,眼角有些淡淡的红痕。他乖巧道“都可以。”
他一般不会提出额外的要求,似乎对旁人的安排没有任何怨言。极善于与自己和解,应该是他拿得出手的最好特质。
但这也让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喜好,也无法探知他的底线。
只不过,这种特质对于日常照料他的人来说,也不是坏事,他一直都很好对付,不会给已经耽于繁杂事务的人再增添其他工作量。
简而言之,他什么都随便。
“你和春云阿姨吃的什么?”他想了想又问道。
林灵已经收拾好了吸痰机,绕到了床侧,把薄毯全部揭开了,要先检查余白身下的尿不湿和隔尿垫。
他已经做了膀胱造瘘,尿不湿是为了防止大号上的一些意外。
“我们吃的稀饭小菜,你春云阿姨单独包了馄饨,说等你起来了再给你煮,紫菜猪肉馅的。”
林灵年近四十,比余白大了十几岁,职业性质并没有减弱她共情的能力,再加上余白事事仰仗他人,完全不能自理的重残情况,她看他总带着些怜惜的感觉。
也可能天生性格柔软,母性的光辉在林灵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抛开照料余白是一份工作不说,她在日常与余白相处的过程中,竟要比陈玉真还细致很多,怜爱之情发自内心,确实是个负责任,值得称赞又让人放心的护工。
她手上并没有停止动作,昨晚彻底清洁过,没有意外发生,隔尿垫和尿不湿都还干爽。
褪去宽松的睡裤,一双过分细瘦的腿静静瘫在浅蓝色的床铺之上,久未下地的瘫足毫无意外呈现在眼前。
余白受伤之后体重直线下降,回家静养之后,才堪堪养回一点,却也因为三个月前的尿路感染而消失殆尽。让本就瘦弱的他,看起来更加孱弱不堪。
手机在床边的矮柜上嗡嗡震了几次,在没有人协助的情况下,余白是无法自己拿到手机的。
林灵侧坐在护理床边,一手攥着他细瘦的小腿,另一只手正在给他活动松懈的脚踝。她显然也听见了声响,“要拿手机给你吗?”
余白不做他想,自他受伤后几乎不会有人主动联系他。除了那个让人厌烦的余文礼。
自他知晓他今天要来,心中的烦躁已经到达顶峰难以压制,“不用。”
仰面躺在床上,盯着惨白的屋顶,心中的情绪却似乎将要溢满,难言的种种过往他绝口未提。
可带给他的伤害,起止是颈脖上那一道拉链状的伤口。
因为曾经触碰过禁忌背德的触角,就要把他按在耻辱柱上一遍遍凌迟羞辱才够吗?到底还要他怎么样?
神经断掉了再无修复的可能,他四肢瘫痪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出现在他的面前,重复那些让人难堪的话。
一辆沉重的高靠背轮椅静静停在落地窗边,在阳光的投射下形成一小片阴影,余白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了那处,默默看了一会,突兀的手机提醒音打断了他。
他叹了口气,无法逃脱的牢笼终将他囚禁在此成为可笑的困兽。这次没有再犹豫,开口道“林姐,把手机拿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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