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上午七点半停住了的。空气里充溢着雨后青草地的气味,嗅着,有一点的湿润,像青绿色的水波里将歇的游鱼。
陈汀在这梅子黄时雨的天气里抬眼,泛着蓝的舒爽的天,街道上一滩一滩的积水,局部倒映出几座矮矮的楼房。她的身影在水面上被渡了一层墨色,被削得更加瘦。
书包很空,瘪着,她只装了笔盒和草稿本。
陈汀脚步很慢,走过万春巷的拐角,沿着立新路一路往下。耳机里播着电台情歌,她心情平静。
这是一个平缓得几乎要称不上是坡的路,抬头望,两侧的樟树伸出的枝叶,连绵成绸缎裙上的薄绿云。
有穿着九中校服的男生骑着单车笑闹,从她的身边一晃而过。陈汀的耳边只留下一阵风,风里还有他们快活的笑声。
熬过一个春天,天气终于是渐渐热起来,榕城的高温蒸的人汗流浃背,但夏天对少年来说是大好的事,暑假就要来了,所以他们才这么快活吧。
陈汀没头没脑地想着,她总有一些莫名而来的心事可以编排。
等她理清夏天与少年的故事,张望四周,又看见窄窄的人行道前头多了一个捧着书走路的男生,瘦高的个头,背着黑色书包。
陈汀一愣。脑袋里一个身形肖似的人就这么冒了出来,像云霄里的高楼,挺拔着。是在云雾里,可是却露出一截窗玻璃来,这一来是怎么都不可忽视的,她不得不去想他了。
他总是捧着书来,又捧着书离去。因为班上的化学老师是他们班级的班主任,他大概是化学课代表吧,所以要常常过来找老师。来的次数多了,和班上几个热情的男生也熟了。
每当她从化学题里懵懵懂懂抽身,看见讲台旁的那道瘦高的身影时,脑袋里头还是塞着浆糊般的肿胀,可是却会平白多了一些眩晕。
他低着头和老师说话,化学老师是不苟言笑的,但在这时候却语调温和地告诉他要怎么怎么。
结束了和老师的谈话,他就会和班上那几个男生打招呼,卢翼宸大大咧咧地喊学长好,然后就勾肩搭背,问他要不要去打球。
这时候,他总是温和地笑着,说最近学生会忙,等周末吧。
陈汀抿着嘴,偷偷地听他们说话。眼睛却牢牢的扎根在他的身上。
耳机里播着许光汉的《一日》,调调是淡淡的,她听着听着,眼睛就要湿漉起来。
他的身影仿佛是岩石上的一道特别的印记,很奇怪,风吹雨打多少年,却怎么也磨不掉。
陈汀的心里多了惆怅,惆怅是很奇怪的情绪,通常十分延绵。暑假见不到他,而在高二分班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教室里了。
也就见不到他温和的笑了。
她怅惘地想。
心情就不再平静了,她垂头丧气。然后轻轻叹息。
九中门口人不多,大概是因为这是炎热的午后,大家都不想这么早到班浪费时间。
她拔掉耳机,又拉了拉外套,抬头照旧看了一眼旁边的金字,在心里念出来,榕城第九中学。樟树依旧茂密,绿得很好看。
她心事重重地走进大门,走过樟树下,然后进班,班上果然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男生在讨论游戏。
陈汀不动声色地坐下,把笔盒、草稿本拿出来放桌上,接着就趴下来,看着光亮的黑板,黑板旁的公告栏,最后才看到讲台。学长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她怎么这样。
陈汀很埋怨自己。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同桌也来了,班上闹哄哄的,老师还没到。
“服了你了,班上吵成这样你居然睡着了。”
郑郦菱皱着眉头,好看的眼睛看着睡眼惺忪的陈汀。她说话的时候语调上扬,有一绺头发不安分地垂在胸前,黑缕缕的很美。
她看着郑郦菱的那绺头发,她有些失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掉发有点厉害。
陈汀打了个哈欠,对郑郦菱笑了笑,又看了看班上,看见那一角的几个男生还聚在一起在讨论,她觉得真是了无生趣,想着大概还是游戏。
“附中破天荒参加联考,把大家摁地上摩擦,他们在讲老八所哪个人会是第一名。”
看她看了一眼那几个人,郑郦菱撩了一下头发,把胸前的头发又撇到背后,也看了那几个男生一眼,然后不以为意地开口道。
附中倒是很少参加这种联考,九中不乏拔尖的学生,但论综合,怎么也比不上附中。
陈汀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她的理科成绩不好,数学更是糟糕,文科虽然不错,但九门加起来一下子就会掉到中等。
她是很焦虑自己的排名,可是又觉得这种联考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学长,就算是高三了,他应该也会保持游刃有余吧。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撑着脑袋继续发呆。
陈汀看了看窗外,一棵樟树是暗暗沉沉的绿,天空自然是阴沉的,可是阴沉的颜色里却像吸饱了水分一样,暗示着正在积蓄下一场雨,下一场雨随时都会下下来。
这是不确定的,而榕城天气预报从来没有准过。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书包右侧,手指一压,瘪的。
出门的时候没下雨,她没带伞。
然而就算她被浇透陈秀华也不会管她死活。
陈汀的心情好像就在这一瞬间里变得更糟。
她咬着下唇,在草稿本上随意地画出一条又一条弯曲杂乱的线条,没有章法的,像河。
下课铃响完五分钟了,天空此时更加阴沉,堆积着一块黑云,班上同学早早收拾好东西,三五成群地跑走了。
陈汀也是其中一员,她瞧着天就知道自己要倒霉,再不赶紧走雨来了,她绝对毫无办法。
当她急匆匆地跑过公园路的时候,大雨下下来了,先是一滴雨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感觉到湿漉,心里暗暗叫坏。
硕大的雨滴打在樟树叶片上,哗啦哗啦的,樟树没有榕树那么茂密,而夏天的骤雨却是最凶的。
她赶紧又跑了几步,立新路这有不少的店铺,她跑向最近的一家咖啡店。
店门口的绣球假花上缀满了雨,假草坪踩着鼓鼓囊囊的。
她背着书包,站在咖啡店门前的玻璃挡板下,看着一场瓢泼大雨浩浩荡荡地浇灌下来。雨珠打在玻璃上,是清脆的轰响,她总觉得这样的声音,像话剧结束的时候,一阵热情的掌声。
她没怎么看过话剧,仓山区话剧院在金山那一块,也冷清,陈秀华从来不和文艺沾边,对于这些无病呻吟的玩意嗤之以鼻。
雨下得那么大,而她却还在出神。
陈汀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鞋子,也罢,防不防水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被淋。鞋子湿掉果然是逃不过。
她望着这雨,又想到九中一到下雨就被淹,和校门口七点准点的早餐车一样不误点。
她想着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咖啡店今天也没开门,干脆站着躲雨吧,等雨停了,她再走。
于是她心静下来,看对面的砖墙上的铁线蕨,被雨打得乱晃,有几个男生女生用书包挡在头上,在雨幕里狂奔,一边跑一边笑着,呼唤着朋友。
好疯狂,好浪漫。
她不由自主地想着,又哀叹起自己好像总是中规中矩的,初中毕业的时候填同学录,有一个问题出现率挺高,是问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是什么。
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次——毕竟填了那么多份同学录。
可是她却想不出来。最后只填了一个喝酒。
她倒是乖乖的,即使陈秀华从来不管她干什么。就像这么大的雨她也不会来接她。
陈汀静静地听着雨声,她腿都快麻了,但是这雨却没有停的意思。
怎么还是那么大。
陈汀绞着手想,歪着头看雨,看了看天色。
天色也要暗下来了。
好糟。
她正在愣神,突然之间,路上跑来了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男生,他身上的红,在这样下着雨的昏暗傍晚,就像燃烧着的一簇火,格外明朗。
少年看见她,仿佛是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人,愣了一下,目光在她的身上只短暂停留了几秒,他的手很快地从她身旁的伞架上拿了两把伞,把其中一把递给她。
陈汀没有想到他的出现,更没有想到这里有伞,就这么直接的放在外头。
那么她站在咖啡店门口躲了大半天的雨,在这个男生看来一定是傻乎乎的。
心里有些尴尬,但她还是很快地接过伞,刚想和他道谢,但男生却比她更快一步开了口:“这是这家店的预备伞,你用完找时间放回来就行。”
陈汀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也轻轻的:“谢谢你。”
男生似乎是笑了笑,这个点说迟也不迟,连路灯都没亮,耳边尽是雨滴落的哗啦声。
此刻似乎有风正正好吹过树叶,抖落出一片雨水。在昏暗里,陈汀隐约看见了男生高挺的鼻梁。
男生冲她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撑开伞,径自走了,他脚步很快,路上积了点水,在他走过的时候有哗哗的响声。
陈汀手心里握着刚才他递过来的雨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离开,而是继续浪费时间,侧着头看他离开的身影,是瘦瘦高高的。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来得及看清,陈汀你真是的。她在心里默默数落着自己。
她没戴耳机,可是脑袋里却不自觉地响起来陈绮贞的《小步舞曲》。
该走了。她用力撑开伞,这是一把透明的雨伞,她走进雨中,雨滴被风吹到了她的脸颊上,明明是凉的,但不知道怎么,她的脸颊上却有些滚烫。
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恋人在屋檐下相偎相依。
想把这句歌词的下半句从脑袋里清除,但却做不到,像开了单曲循环,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回到家的时间比以往要迟了很久,可是拧钥匙开锁完,拉开门,却发现家里一片漆黑。
陈汀毫无意外,陈秀华即使丧尸爆发,还不在家也没什么稀奇。
她关上门,放下书包,在厨房里热了热中午吃剩的菜,没有蒸饭,只随便下了点扁肉吃。
洗漱完以后,她躺在窗上,侧着头,看着窗外模糊的夜景。夏夜里也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大雨已经停了,只有稀疏的雨水滴落声。
阳台上晾着那把透明伞,没开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晾伞的那个位置,看不清具体,就像她没有看清那个男生的脸。
陈汀呼了口气,回忆着这个雨天,想到雨声哗啦哗啦的,在玻璃上淙淙流淌,怎么也停不了。她翻了个身,却突然想起傍晚雨夜里,手掌心握着伞柄的感觉。
雨后的夜是如此安静,多么适合将心事慢慢研磨,慢慢发酵。
文中所提到的所有歌曲都是架空专辑发布时间的,因为想写的歌不一定都是在2017以前,故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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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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