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汀一直睡到自然醒，翻身去摸索闹钟，发现已经临近中午。这是一个艳阳天，昨天晚上居然没有拉窗帘，满目都是阳光，照在杧果树的叶片上，显得格外干燥。
她刚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很奇怪的，每一次做梦，醒来，脑袋里都会觉得十分昏沉。也许梦就是流水，思绪是有雨的游鱼。
推开门，家里仍然没有陈秀华的痕迹。陈秀华的牙杯安静地放在洗漱台旁边，简直和没有人用过的一样，牙刷还是崭新的。
她盯了陈秀华的牙杯一眼，拿自己牙杯的动作顿了顿，她撇嘴，又伸手去拿薄荷牙膏。
干脆明天填土种花，放着浪费地方，碍人眼。
家里常年有一股淡淡的木质味道，有点让人眩晕。
没有任何人给她打电话，发信息，她仿佛被世界隔绝了一样，但是正正好，多么安心。
她洗漱完，随便往身上套了件T恤准备出门，突然想起来得把伞还回去，于是又起身去阳台收了伞，边下楼边低头叠伞。
这种透明的雨伞还挺好叠。
阳光刺眼，她挑着树荫走，但走到清口清汤面店的时候还是落了满身的汗，脸颊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淋湿了，她随手扯了张纸巾擦脸。
胖老板问她吃什么，陈汀伸手点了点菜单上的清汤面：“要金汤的。”
“你怎么吃这么素。”胖老板记下，打量一下她。陈汀身材瘦削，看着有点营养不良。
“减肥。”
陈汀随口胡扯一句，扯纸擦了擦桌面。
她把纸团丢到垃圾桶里。余光看见隔壁桌是几个穿着宽宽松松短袖的男生，在聊天，时不时发出一阵大笑，他们跷着腿，头发留的长长，一头离子烫，发梢还带点棕。
粉来了，热气腾腾，她撒了葱花上去，拿汤勺压下去拌匀。
隔壁桌银头发的男生，差不多吃完了，靠着椅子摇来晃去，慢悠悠地掏了根烟点上。
这烟的味道有点呛。不知道什么杂牌。
陈汀皱了皱眉，没管，还是继续吃。
有人似乎问了一句什么。
“张霁在干嘛？最近他不是没来，说忙考试，假请不了。”棕毛像是拔开了醋瓶盖，一边倒醋一边随便说了句，“九中的就是不一样。”
“张霁那小子。”银头发狠狠地吸了口烟，“郇斯妤不是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郇斯妤上回生日，喊他去，人儿没去呢，给小公主气死了。”棕毛笑开了，笑的还被汤呛了口，咳嗽的厉害。
“得了，呛不死你啊？”银头发乜他一眼，慢慢地吐出一口烟圈，烟的刺鼻臭味漫开来，陈汀怎么也吃不下去了，粉吃了一半，她付了钱，捂着鼻子起身就走。
银头发余光注意到她，懒得动似，敲了敲烟灰，“细皮嫩肉。”
陈汀去咖啡店还了伞，咖啡店今天倒是开了门，站在门口都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咖啡豆香味，醇厚，挺好闻。
她没多做停留，只是看了看对面的矮墙，脑袋里浮现出少年瘦瘦高高的身影，在磅礴的雨幕里。
也许不会再遇见了。
她呼了口气，最后还是去咖啡店里买了杯拿铁，陈汀把原因归咎于是咖啡豆的香味太诱人。
拿铁喝的多了，嘴里发酸，陈汀却没有什么精力，痛痛快快睡了一觉，一连几天，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或者写一写卷子。
期间陈秀华倒是回来几次，带着一身的脂粉味儿，叽里哐啷把家里翻了个遍，再门一摔，人又走了。
陈汀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在书包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把捞起书包，出了门。
图书馆在她家居民楼附近，说近也不算，沿着林荫路一直走，拐几个弯，穿过浓密的树荫，图书馆就被掩在那榕树庞大的气生根后。
每次去，都像是朝圣。
这图书馆很老旧，存在多年，几乎已经被遗忘了。里头放置着一些旧年的报纸和上个世纪的老版书籍。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无聊的日子里才会去翻一翻那些已经老掉了的旧报纸。
但是没关系。她最贪恋这样的宁静。
她随意找了个座位，就在大门的附近，在书桌的旁边，就是一扇玻璃窗，框住了窗外炎热的夏天，一片浓绿的林荫。
她撑着脑袋埋头写卷子，写着有些困倦，头一点一点，最后还是架不住头一沉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变了天，她来的时候还是艳阳天，榕城的夏天天气总是太多变。
陈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倒是挺满意的，因为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出门总在包里备伞。
这雨总淋不到我了。
她稍稍有些满意，然后拿起笔继续写这篇议论文。
雨是在一瞬间里突然下起来的，几道雷声过后，硕大的雨珠啪嗒啪嗒砸在玻璃窗上，风把叶片吹的贴在了玻璃上，有些枯黄了。
她饶有兴趣地听了听雨声，笔尖在作文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图书馆的大门是突然被推开的。
这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少年，他被大雨淋了满身，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短袖尽贴在身上。他微微喘着气，好看的眼睛沾了水汽，但仍透着张扬的亮光。
他仿佛就这么，也带进了一场雨。
陈汀在这一瞬间恰好抬头。
当他们双目相对的时候，雨势骤然变大，暴雨猛烈地击打着图书馆的玻璃穹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轰响。
她竟然毫无预兆地，愣了神。
少年发梢的水滴滴在地上，如同花瓣般散开，随着他朝里走的步伐，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拖拽出一道道晕痕。
他就像是一个入侵者，闯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森林。
陈汀没头没脑就这么下了定义。
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陈汀被看的发慌，知道自己不太礼貌，赶紧收回视线，祈祷他不介意，或者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但是下一秒，她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那个少年，朝她走了过来。
陈汀有点懵，这样的状态也才几秒，但也够身高腿长的男孩儿走到她的跟前了。
少年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她眼前，才停下脚步，挑了挑眉毛，就这样直接地迎向她的视线。男生的衣角都带着潮湿的水汽，混合着他身上清新的草木香，像雨后的青草地，青绿，清朗。
“？”
陈汀这回真的懵了。
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陈汀却还绝望地发现他的睫毛还挺密，比她一个女孩子还浓密。她没有办法挪开自己的眼睛，难道是因为他长得还有点清隽？
“欸，我说，你是不是和下雨有缘？”
他挑了挑眉，眼里带着几分玩味，语气随意又轻佻。
陈汀眨着眼，理智和意识都在告诉她，她不认识他。即使他也许有几分帅气。
“哦？你不记得我了啊。”少年啧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陈汀嗅到了更加清晰的草木香，似乎还混着一点薄荷。
男生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一周。一周前，咖啡店门口，傻站在那躲了半天雨的，是你吧？”
听着是问句，但他用的分明是陈述的语气。
陈汀脑子宕机了一瞬间。一周前，咖啡店门口，傻站着躲了半天的雨。
好熟悉。
她抿了抿嘴唇，脑袋里浮现出记忆来，其实根本不用回忆，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天的暴雨，突然出现的少年，塞进她手里的伞。
她默默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年，点了点头。
少年看她想起来了，勾起嘴角笑道：“怎么不说谢谢？”
陈汀刚想和他道谢，却不料又被他截了胡。
“谢谢。”她声音轻轻的，又温和。
“不用谢。”少年一摆手，不知道怎么，笑的更开心。
“你头发，湿了吧，”片刻沉默后，陈汀看着他湿漉漉的发梢，一番思想斗争，又开了口，“我有纸巾，你擦一擦？”
少年的嘴角还带着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这女孩儿看着有点呆。
他点了点头，“谢谢啊。”
陈汀忙从包里翻出来一包纸巾，递过去给他。
张霁倒是也不客气，就抽了纸巾开始擦脸和头发。
他看着被淋的很惨，比她上次要惨的多。
其实几张纸巾根本没什么作用，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上的雨水被擦干了，但是眼睛里还是露着一通水汽，看着平添几分温驯，和他这个人很不一样。
陈汀别扭地撩了一下碎发，手指重新把笔握起来了，但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少年倒是一点也没有异色，他抽了两张手帕纸，简单擦完了头发和脸，就很放松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陈汀不敢抬头看他，毕竟他们只见了两次，说起来都不好意思，第一次人家给她塞伞，她却连人家脸都没有看清楚。
她咬着下唇，思绪却好像断线了一样，心烦意乱，怎么也写不下去了，只是硬磨，磨着，写了两句话。
“你是九中的？”
她突然听见少年说，她本来还处在一个别扭的境地，男生突然开口的声音和惊雷没有什么两样，她太神经兮兮，差点被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来，还没作出什么回应，少年的手指点了点她写的作文标题：“我前几天刚写过，无趣。”
这种奇奇怪怪的命题作文，也只有九中，整个榕城哪里还有第二个学校这么出题？加上她第一次是闭学式那天，他大概也看见了她的校服，九中的校服大概是整个榕城最好认的了。
她于是点点头。
“我叫张霁，雨后逢霁的那个霁。没错的话我和你一个年级，也是九中的。”看她点头的时候表情太板正，张霁笑了一声。
张霁。陈汀心里咯哒一下，他的名字怎么和前几天小食店里那些混子聊天的主角一样？同名同姓吗，他看着也不像三教九流混社会的。
她也没想到他会做自我介绍，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失礼，于是朝他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道：“我叫陈汀，是原先一班的。”
“哦，一班。”张霁的手指轻轻叩着老旧的木桌桌面，没怎么思索就道，“我们不在一层楼。”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难怪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陈汀不懂怎么接话，只好又笑了笑，好尴尬的谈话，她尴尬的想揪手指了。
她吸了口气，决定还是继续写作文，以此来掩饰这样没话讲的尴尬局面，手上是在写，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她的心里只祈祷着雨快些停。
然而这雨很不给面儿，一直洋洋洒洒下了半天，才渐渐小了下去。
张霁没再说什么话，他掏了手机出来，开始靠着椅背打游戏。
直到临近四五点钟，图书馆的老头儿们要忙着回家帮爱人洗菜做饭吃晚饭，见雨大概快停了，都陆陆续续走了，偌大的图书馆一层，只有他们两人，一人埋头苦写，一人安安静静玩手机打着游戏。
倒是也蛮和谐。
雨终于在五点三刻停了。
张霁刚好打完一局游戏，把手机关了，松了松筋骨，双手交叠在后脑勺，翘着椅子看玻璃窗。
陈汀写完了几张卷子，时间不早了，到饭点了，她打算收拾收拾，去吃晚饭。
她收拾好书包，打算站起来，恰好张霁大概也是想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站了起来，再一前一后往大门走。
在图书馆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停了下来，现在倒是并肩了。
陈汀抬头，看见云缝里细细的透了一点光出来，图书馆前是一片榕树林，树叶上蓄满了雨水，有一道彩虹横亘在天际。
她屏住呼吸。
这是陈汀第一次看见彩虹。
万物仿佛都在这场雨里被淋了个遍，但是暴雨后的彩虹分外惹眼鲜明。
张霁也在抬头看，但是他没觉得有什么好看，一偏头看见身旁的陈汀一脸认真和痴迷，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把头转了过去，又把彩虹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驻足看了一会儿，等她看够了，张霁低着头，语气随意：“到饭点了。我请你吃饭？”
陈汀下意识摇摇头，他们没见几次面，她于情于理都没理由吃他这饭，况且……好尴尬啊，她不想和他一起吃饭。
她的反应在张霁的意料之中，张霁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很潇洒地走了，手朝背后挥了挥。
陈汀的视线顺着他挥动的手看去，又挪了挪步子，盯着图书馆门口的树海，默默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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