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的时候，陈汀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她走出来，眼圈乌青乌青的一片。她昨天又失眠了，一直到晚上三四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摸索着，把薰衣草精油滴到郁金香状的扩香器上，又躺下，闭着眼睛，薰衣草的香气丝丝缕缕，她闻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她干脆不睡了，起来，戴着眼镜开始翻手机，翻无趣的企鹅空间。
九中的墙上人挺多，她看见有小女孩儿在问这张照片里的男生是谁。
她扶了扶眼镜框，放大了拍的一张照片，上面是戴着棒球帽，低着头唱歌的许周颂，还拍到了张霁，张霁的脸是模糊的，但仍然可以看出来他高挺的鼻梁、好看的眼。
陈汀来了点兴趣，评论区和炸了锅一样，许周颂似乎是学校的名人。
有人很快地报出了许周颂的名字，他的赞数倒是很高，所以被推到了第一个。
她继续往下看，看到了接下来点赞数目比较高的两条评论。
“来来，左边的，原来十一班的张霁！”
“谁来懂一下这个吉他手的氛围感[捂脸哭]”
果然有人提了张霁的名字。也是，他这样的男孩儿，怎么可能在九中没有姓名？
陈汀捕捉到一个信息：他高一是十一班的。她在一班，九中的高一楼一层只有六个班级，他在她楼上，他们连照面都没打过也不奇怪。
郑郦菱吐槽过她几次，说她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在班里，再到了雨季，都可以变成蘑菇了。
她当时边笑，边搂住了郑郦菱的胳膊：“欸，我觉得当个蘑菇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个蘑菇，当棵树，是陈同学的终极梦想。
陈汀回过神来，四点半，她有点颓废的把手机关了，裹着被子强行入眠。
当然效果很差，她今天早上就顶着很重的黑眼圈起来的。
陈汀推门的动作一愣，电视机还开着，播着狗血肥皂片。陈秀华正躺在沙发上，脸上堆满黄瓜片。
她觉得陈秀华脑子有点毛病，谁大早上贴黄瓜片？
目光向下移，陈秀华雪白的脖颈处，密密的都是殷红的吻痕。
噢，看来她走了以后，他俩还啃了挺久。
陈汀勾起嘴角冷笑，当做没看见，照常洗漱吃饭，然后回了房间。
陈秀华自顾自做着美容，看见陈汀自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翘着小指，往指甲上涂红色丹蔻。末了再吹一吹，多情的桃花眼眼波流转，摁着语音键和男友撒娇。
回了房间，陈汀点开手机看信息。“学生会宣传部群”冒着红泡泡，一点开看见消息跳到99 。
这是她给群聊的备注，真正的群聊名字是他们部长取的，叫做“五彩斑斓哗啦啦无敌营销策划部”。
这是一个内部群，她被郑郦菱拉入群聊的时候，看到群名，只感觉自己的眼前已经闪现出了部长五彩斑斓的内核。
还好部长发在了群待办，她直接点进去看，之前透过风说暑假还得回来当奴隶，果然，部长热情四射地在群里通知说过几天，下周五的时候来学校给国旗队拍宣传片，另外还有今年的新生入学宣传的会议，是多么多么重要之类。
陈汀看完，心里记下，就把群待办完成了。
她无聊，然后就随便翻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小灵通，小道消息最多的一个男生，章文博，在群里噼里啪啦地发言：部长部长，我可是听说了，张霁和许周颂都会来哦？
部长黄昊珩也很积极地在做回应，陈汀直觉她都可以通过这些文字信息就知道，黄昊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神情傲娇，简单来说特别缤纷多戏。
“对啊，怎样！”
章文博秒回：“他俩高一一开学的时候可没加咱们！不是一天到晚说音乐社忙死了，可张霁又拒绝不当社长。”
“你管人家，咱们如虎添翼，你懂啥！”
“我膜拜真正的大佬不行？耗子你无聊死了。”
“？！章鱼仔你下周五死定了。”
……
然后对话就往两个人互怼发展。
除去不太正经的章文博之外，群里还有不少的女生在暗戳戳地问许周颂和张霁。问许周颂的比张霁还多点儿，毕竟许周颂的烟嗓太勾人。
陈汀看了一会儿，见他们没什么重点，就不再看了。
张霁是音乐社的，那他一定有参与元旦文艺晚会的表演吧，但印象里那天热死了，他们又坐在靠后的位子，她整个人快融化了，郑郦菱去表演跳舞了，她一个人呆着快闷死了，根本就没有注意谁表演了什么。
高一一整年，她对张霁的印象，是一片空白。
这很正常，几百个人，她怎么可能都有印象。陈汀不再去想这事儿了，开始闷头听歌。
周五是一个大晴天，榕城的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热浪止不住地扑在脸上，没过多久身上就汗涔涔的一片。
林荫路上，两个男生正并排走着，一个男生戴着帽子，止不住地叹气又叹气，另一个男生嘴里抽一根烟，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
许周颂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叹了多少次气了：“唉。我真是搞不懂你，去学生会当奴隶有什么劲啊？大热天的躺家里吹空调不舒服吗。”
他真的快要被热融化了，一旁的张霁还悠哉悠哉的，好像完全不受热浪影响一样。
也就前几天，张霁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疯，就说要去参加宣传部。许周颂简直觉得他被盗号了，之前高一上学期黄昊珩就来邀请过他，他直接把人给拒绝了。用的还是音乐社忙的敷衍借口。现在怎么又突然想去了？
张霁没理他，把烟摁灭了丢到垃圾桶的灭烟处，然后继续看手机。
“不是我说……你在看什么看了一路啊？”许周颂皱着眉凑过去看，“《匠心筑梦·技展芳华：记2017年教师教学技能大赛》……？”
他不可置信地念出声，然后还是一脸不可思议：“阿霁你疯了？”
九中公众号无聊的文章，这活动他们压根都不知道，还是高一时候的活动。
“你别吵吵。”张霁丢给他一个眼神，然后继续看。
“天气热了，真的要疯。”许周颂无语地把脑袋缩回去，嘀嘀咕咕了一句。
学校操场人声鼎沸，到处都是人，比较大型摄影器材，音响，全放在地上，杂乱一片。许周颂一进到操场就看见了黄昊珩，他穿了一件彩虹色的短袖，让人没法儿不注意到他。
许周颂翻了个白眼，这天气热得他连白眼都快要翻不出来了。黄昊珩真的在人群里很亮眼，许周颂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穿成这样是为了让他的成员们可以快速找到他。
他想赶紧拽着张霁走，最好还是赶紧融入人群，结果张霁手机是收了，但是一点没走的意思，张霁一过来就四处看了看，像在寻找什么。
许周颂真的觉得自己被下咒了，因为没等他把梦游似的张霁唤醒，再跑路，黄昊珩就看见他俩了。
黄昊珩跟在等他俩一样，先是朝他俩挥了挥手，看见他俩没动作人直接就跑过来了。许周颂觉得绝望，他只看见一彩虹色细条朝他飞过来。
跟个彩虹口香糖一样，粘上了就怎么都揪不掉。
“哇塞！周颂张霁，你们来啦，我还以为你们不来呢！太棒了哈哈哈。”
许周颂一僵，他确实是不打算来的，但是张霁这小子死活要来。
许周颂面目僵硬，嘴角的笑都要碎掉了：“哈哈，这不是来了？黄部长，下午好哈。”
张霁朝黄昊珩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他笑的漫不经心，余光四处瞟。
不过黄昊珩显然十分开心。他满意地笑着，拍了一下张霁的肩膀，露出一口非常整齐洁白的牙齿：“哎，其实你们负责剪辑的，今天拍摄你们也确实可以不来。但是来了嘛就正好，可以来认识认识宣传部里的各位同学啊！”
可以，不来？
许周颂觉得自己人要裂开了，他宁愿黄昊珩不要告诉他他今天可以不来。这下嘴角还没消失的笑真的是要定格了，因为他心都要僵了。
张霁对此倒是显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像是收起了几分随意，更认真了。他笑的很温和，点点头：“我们算是新人来报道的，是应该和大家多熟悉熟悉，麻烦黄部长了。”
黄昊珩心里更亮堂了，觉得张霁不但长得帅业务能力OK人还好：“哎，没事啊没事啊。”
许周颂就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讲话，他干脆在这扎根吧，这两个人下一秒是不是要拜把子？
他把头低了一点，太阳晒的他心情更烦闷。
正说着，突然来了一个女生，打断了黄昊珩的大段普及讲话：“黄部长，谢主席正在找你。”
她声音清冷，如同高纬度雪山脚下的冷泉。
女生有着和声音一样清冷的眉眼，杏仁眼，眉尾略微上挑，略带棱角的鹅蛋脸，目光淡淡的，带着些疏离。
许周颂微皱着眉抬头，下意识看向这个女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交，女生的目光很快就略了过去。
女生出于礼貌地对张霁和许周颂二人点了点头，刚好另一个女生抱着文件过来找她说话，两个人后退了几步开始交谈。
黄昊珩此刻凑过来，抓住机会了一样，吐槽道：“喏，徐姜颍，未来的学生会副主席。”
张霁一点都不关心这女生是何许人也，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带了点笑地点点头敷衍过去。
许周颂瞥了一眼女生，徐姜颍正低着头和女生说话，她扎着利落的高马尾，在阳光下显得柔软而富有光泽。她的发尾落了一撮在脖颈，显得有点跳脱。
他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
这日头倒是一点没变。
今天的日头格外的大，陈汀站在主席台旁边，吹着郑郦菱给她拿的小风扇。实在是酷热，她的鼻尖都沁出了密密的汗，她喘着气，把汗擦掉。一摸发顶，烫的吓人。
郑郦菱在旁边和几个国旗队的女生说笑，陈汀看了看她，郑郦菱不是国旗队的，今天来国旗队做领队，是因为她多才多艺、形象好，他们宣传部等会就得对着她猛猛一顿拍。
就是这么热的天，三十几度，郑郦菱穿着厚厚的制服，盘着低丸子，戴着一个和制服一个色调的藏青色大檐帽，脚上穿的还是一双长筒靴。
她化着得体的妆，一颦一笑，美目倩兮。
别说是高中情窦初开的男生，她一个女孩子见了都忍不住驻足凝眸。
陈汀暗自惊叹着郑郦菱的容貌，举着手机找角度拍了几张。
“黄昊珩你死了啊啊啊！！”
他们这块儿的人群突然爆发出章文博尖锐的爆鸣声，陈汀一个转头就看见章文博脸上被泼了水，他头发都快湿掉了，章文博瞪着眼睛，一抹脸上的水，叫嚣着冲过来。
“？靠北，章鱼仔你……”
黄昊珩哈哈大笑着挑衅章文博，下一秒就开始狂跑。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黄昊珩顶着炫目的彩虹色跑了大半个操场，一直从操场最左边冲刺跑到了主席台前，无路可退，他直接被章文博逮住了短袖，然后一个胳膊肘压住他的脖子。
“天爷，他可别金蝉脱壳脱衣服啊，我可不想看昊儿打赤膊。”
陈汀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旁郑郦菱也过来了，她喝了口水，打了个哈欠道。
“我觉得……章文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陈汀轻轻扬起嘴角，慢慢道。
“呦呵，丫霸哦。”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章文博一瓶水“助纣为虐”，章文博把水拧开摁住黄昊珩就往下倒。
“哇啊啊啊啊！！”
黄昊珩惨叫声简直要响彻操场，不少人听见了回头看他。
张霁和许周颂站在稍远的地方，许周颂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二人听见黄昊珩的惨叫声，朝声源处看去，许周颂的声音在张霁耳边响起：“黄昊珩被淋的要死，啧啧。”
张霁看见黄昊珩一脸的狼狈样，没怎么在意，兴致缺缺地要转头，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淡色短袖，为了方便做事情，还搭了一件工装裤。只随手把头发扎在脑后，发丝在忽起的风里飘动。
在此之前，张霁找了一圈陈汀，也没有被他找到。他有点懊恼，但是面上和他人交谈的时候还是带着笑意。
他和许周颂在学校算有点名气，光认识他的人就不少了，他人缘也好，学生会的一圈下来，七七八八也都是眼熟的人。
阳光下，陈汀突然跑动起来，朝着另一边的教学楼去了。
此前他微微眯着眼睛，专注地看着宣传部的人集中的片区，有不少拿着摄像机的学生在拍照，除去国旗队的穿了制服，今天都不穿校服，各色短袖混在一起，真的就像调色盘了。
找了半天，他还以为她今天没来。
正式拍摄开始，他和许周颂去了主席台附近的位子，等国旗队走正步，拍摄结束。人群开始涌动，不少拿着设备的人涌到了主席台附近。
张霁不动声色地揉着手心里的一颗榕树果子，姿态闲散，眼睛却紧盯着那边。
刚才的那个女生，徐姜颍也在，她站的位置离他们远点，脸上没什么表情。许周颂瞧见了，捅捅他：“你看，刚才那个女生，她也在。啧啧，脸好臭。”
张霁注意力没在这儿，国旗队流程结束了一遍，握着相机的男生女生都堆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话。
黄昊珩的彩虹T恤尤为明显，他脸上的水倒是被擦了干净，可是衣服还是湿湿的。他正唾沫横飞地和谁说话，张霁凝眸看去，一个脑袋从人群里晃了一下，又被淹没了。
他原本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没等许周颂反应过来，张霁直接拔腿就走了。
陈汀正在和黄昊珩大声地说拍摄角度的问题，人太多了，吵的不行，他们中间还隔了几个人。她只能喊着说话，说了没几句她感觉自己真是嗓子都要哑掉。
她觉得，这位部长，不仅仅是拥有五彩斑斓的内核，还耳背。
她已经喊着重复了两遍了，不能再喊下去了，陈汀叹了口气，轻轻咳嗽了一下，顺了顺气，打算要么就走过去告诉他，要么就再喊。
她年轻，嗓子扛得住。
陈汀自己说服自己。
正当她打算走过去的时候，衣服领口突然被提了一下起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正正对上一双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张霁双手抱在胸口，饶有兴致，一双眼睛里都是稀碎光斑，陈汀突然觉得，这阳光透过了树罅，却没落到地上，这不，全在他的眼睛里。
“你这样可不成。嗓子不累？”
张霁说着，朝彩虹色细条招了下手。
黄昊珩马上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他满头都是汗，用手掌扇着风，效果微乎其微。
他呲着一口大牙对张霁和陈汀笑，很开心地道：“张霁！还没和你介绍，我们部门的，陈汀同学！”
黄昊珩转头又对陈汀道：“这是张霁，剪辑部门的新人，你应该知道他吧？”
“哦？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啊，陈汀同学。”
听了黄昊珩的引荐语，张霁嘴角上扬，眼里满满当当全是笑意，他戏谑地开口，咬字轻飘飘的，特别是最后的那“陈汀同学”，喊得陈汀头皮都有点儿发麻。
“嗯，你好。”看着他带笑的眼睛，陈汀心念一动，背过手，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开朗的笑，语调欢快，一字一言，“张霁同学。”
他倒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古灵精怪的小狐狸模样。是第一次，他见到，但张霁却无端地觉得，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闻言笑了，耸耸肩，应了一声：“欸。”
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张霁低着头看着她，看她弯弯的眼角，灵动的笑，看她的碎发被风吹的飘起来。
休息间隙，天气热，学生会给大家准备了矿泉水，张霁没什么事儿做，和许周颂一起去给大家发水。
大家基本上都拿了水，还剩了一些，黄昊珩叉着腰站在矿泉水箱旁边，盯着还剩下的水，五官都要皱在一块了，嘴里念叨着：“还有谁啊？”
张霁盯着剩下的几瓶矿泉水几秒，然后弯腰捞起一瓶水，冲黄昊珩点点头：“我去送瓶水。”
然后就直接走了。
黄昊珩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张霁，又看向一旁摇着大扇子的许周颂，他俩可是就待在这，离个四五米还会起来去送一下，但现在？
“他……去送水？这么积极。”
许周颂看都没看张霁的背影一眼，趴在石桌上，一脸嫌弃道：“他去献爱心。”
张霁拎着水晃了一圈，然后在操场旁边第四棵大榕树下找到了陈汀，也就是主席台旁边。
陈汀正在和国旗队的一个成员说话，他走得近了点儿，听见她嘴里冒出来“稿子”“素材”，成员讲了几句话，陈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成员也笑了笑，大概是不用谢之类，便转头走了。
陈汀又低下头来翻看相机，她很认真，张霁悄悄走到她旁边，将冰矿泉水贴上她的手臂。
“嘶……”
陈汀缩了下脖子，同时抬起了脑袋，下意识的嗔怨小表情被张霁尽收眼底。
见是他，陈汀没什么意外，她一直忘记去拿水了。
陈汀把水接过来，也没拧开，随后往旁边走了几步，张霁跟上去，他们并排走到榕树下的阶梯坐下。
陈汀抿了抿嘴，拧开瓶盖：“谢谢你呀，还给我送过来。”
张霁耸耸肩，毫不在意的样子：“举手之劳咯。”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手撑在背后的地板上，故意拖着腔调，低声笑了声，“毕竟是初次礼遇，我得有诚意，你说呢，陈同学？”
陈汀的手捏着瓶身，滑溜溜的。
她别过脸去，没看他，也不接话，只是仰头喝了口水，然后看着眼前的一片蓝盈盈的天。
这是最晴朗的天。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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