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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楠木东

高铁转绿皮,我拖着一个箱子下了火车,站台三三两两或站或蹲几个村民,有个抽着烟斗的大爷高声嚷嚷些什么,我像听天书一样,完全猜不出他在为什么生气。有个三四岁的男孩在妈妈怀里格格地笑,我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初冬清晨的风冷冷的,但又不像北方的那样凌冽,一眼看出去满眼的绿色,不错,是我想象中的“楠木东”的样子。

我的最终目的是楠木东附近的一个村子,偏颇村。这是我用谷歌地图选的点。先看经纬度,选择四季如春的地域,然后找些藏在青山绿水里的小村子。这些村子离县城不能太远,毕竟我也是被现代文明宠坏了的人,也不能离得太近,太近了周围就是和我一样焦躁的,被功利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牛马。最后,再从这些村子里挑个名字听起来最顺耳的,偏颇村!从这个村子去最近的楠木东县城需要先徒步三公里,再坐两个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嗯,不近但是也不太远。

我一个女子贸然去闯荒郊野外的小村子,我需要练有绝世武功,可惜没有。我想还是去县城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再慢慢打听吧。

楠木东周围没有过人的景致,不是旅游热点,很年轻人都到大城市去打工了,县城人气也不是很旺,多多少少有点萧条。县城只有两个小旅馆,离得也不远,我挑了一家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平安旅社,走了进去。这旅社进门迎头放着一张刷着棕色漆的前台桌,摆着一盆假花,一个电脑,一个月份牌。桌子旁边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些矿泉水,饮料,方便面,面巾纸之类的。可能是方便旅客可以随手购买的。前台有个小姑娘,瘦瘦的,眼睛却很大,兰青色的制服晃晃荡荡的,不是很合身。可能我不像以往常来住店的人,她眼睛里的好奇正在喋喋不休。我不知道自己要住多久,就先定了一个星期的房间。前台小妹主动给我打了折,还特意给我挑了个窗户朝向街道的房间。

我道过谢,吃力地拎着箱子一步一步地挪着上楼梯。这时,楼上下来个高大强壮的身形,脚步迈得飞快,却在经过我的时候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

“几楼?”他问我。

“啊~~,不用,谢谢哈!”,我迟疑了一下。

“几楼?!”

“三楼。”

我的箱子被一把拎走,轻快地快速往楼上移动。我匆忙跟上,嘴里不停地道谢,陌生人不语,只是走。转眼三楼就到了,陌生人放下箱子,看了我一眼,晨光映得走廊很亮,我清楚地看清了他的眉眼,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亮,看起人来却带一股子寒气。他的脸棱角分明,鼻梁挺直,还有一张倔强的嘴。陌生人没有回应我的道谢,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我这个有点脸盲的人转瞬就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凛冽的目光。我见过形形色色或居高临下或霸道强势的目光。只是这样笃定自信,又带点侠气的目光出现在这偏远县城的小旅馆,确实意外。

这个县城不大,主要的商店和饭店集中在四条街,此外,在居民区还藏着一个规模不小的菜市场。奢侈品当然买不到,但是基本的生活用品也算齐全,尤其是新鲜蔬菜,水果,粮食,要比大城市便宜很多。我很快就跟前台小妹阿虹混熟了,她给我推荐了很多楠木东的美食:苏婆婆的面,张嬢嬢的饼,胡大哥的米粉和簸箩胡同的烤肉串。我反正无事可做,就一家一家品尝。我的房间有个临街的窗户,窗沿较低,吃饱喝足了以后,我喜欢把房间里的那把竹椅挪到窗边,晒晒太阳看看书,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这日子挺美的,我可以蓬头垢面,同一件外套一直穿,不用挤笑容,不用挖空心思地想如何不失尊严地讨好客户。我想说话就开口,不想说话就谁也不理。

虽然日子过得还算顺心,但是小旅馆毕竟不是自己家,房间就几个平方米,县城也没什么好玩的。我迫切地想去山里找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安顿下来,舒舒服服地住一阵。阿虹倒是认识一个从偏颇村出来的嬢嬢,她有时会在市场里卖些蔬菜水果。这个嬢嬢姓玉,是个出了名的热心人。阿虹领我去找她,我看她没有正式的摊位,就是在地上摆了蔬菜和不多的几样水果。玉嬢嬢个子不高,但是挺壮实,穿着宽袖的斜襟绣花黑上衣配一条蓝色直筒裤,外面罩着一条干干净净的蓝色印花的围裙,一看就是个讲究人。玉嬢嬢看着很是精明能干,说起话来也非常坦率。我跟她买了两个柚子,拜托她打听偏颇村有没有长租的小房。人家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疯的,“你想去村子里住?去干啥?”

我不好说我已经快被城里生活逼疯了,就想躺平,只好说:“嬢嬢,我是个写书的。在城里事情多,静不下心来,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搞创作。”

“写书啊?作家?” 嬢嬢和阿虹崇拜地盯着我,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我觉得有一团圆圆的光晕在我头部亮起,自己轻飘飘的想要上天。哈哈哈!

“不是作家,业余爱好。” 我不敢自吹自擂。

“那能赚钱吗?” 玉嬢嬢忍不住追问。

“能写成就能赚钱。” 我讪讪地说。

“我们那儿不通车,也没有自来水,你会不习惯的。” 玉嬢嬢看着我摇摇头。

“我就得找个不通车的地方,省得老想出去玩,这样才能专心嘛!” 我死磨硬泡,人家答应帮我回去问问。

又过了两个星期,在我把所有的美食刷了一遍又一遍,都快吃腻了的时候,偏颇村的嬢嬢回话了。村里没有想出租的房,也从未有过人在村里租房。但是有对小两口投奔城里的亲戚,日子基本安定下来了,想卖了村里新建的小房攒点首付在城里建个家。嬢嬢说房子用石头建的,很结实,三间房,带个小院,想卖四万。拥有自己的小屋我连想也没敢想,这就是天上掉馅饼啊,而且四万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大数。但是,这个报价对于偏僻村子里这种没有产权证的房子也算天价了。再者,充大户可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我皱了皱眉头,故作为难地嫌贵,但是愿意先看看房子。

第二天清早,我坐了早班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去往偏颇村的路口,玉嬢嬢已经在等我了。我有点过意不去让她走这么远来接我,她颇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点路,咱走吧!”。

山路窄窄的,勉强能通过一部农用三轮车的样子。沙土路坑坑洼洼的,散布着些车辙印,脚印,偶尔还有些动物粪便。可是路两边的灌木是绿的,没有了动力车的噪音,却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零星的鸟鸣。我只觉得心情舒畅,连耳朵也非常享受。刚开始的半个小时我还算脚步轻快。可是,一路上上下下地爬坡,半个小时后,我就不自觉开始喘粗气了。嬢嬢笑得不行,“前边有条小河,到河边歇会吧。”

等到了河边,我不由惊呆了,这分明是一幅油画。小河并不太宽,有一个古朴的木桥架在河面上,桥的护栏是胳膊粗的树干钉成的,因为年代久了,一层油绿的青苔覆满了栏杆。木桥是架在河流转弯的地方,建成了之字形,人站在桥面上顺着河的流向看,逆流是重叠的翠绿山峰,顺流能一眼看出去好远,平坦开阔,大片的田园。我站在桥上静静地站着,觉得有流泪的冲动。我终于懂了为什么人们说大自然能洗涤心灵。

之后的山路虽然累,但是我走得特别来劲,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未来的小屋。等到了村口,我出的汗已经把贴身的保暖内衣湿透了,我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打量这个藏在这深山里的小村子。村子石板铺路,院墙房屋是石头垒就的,屋顶上盖着的是铺成菱形的薄石板,结构严谨,形状优美。村里的石屋沿着山坡自上而下修建。石屋层层叠叠,布局井然有序。村子出乎意料地整洁,干净。

嬢嬢带着我穿过村子,来到村边的一个小院落。院子不算太大,但是有块小菜地,还有个压井。房子是典型的干栏结构,石头砌好的屋基很高,木柱房架立在高高的屋基上边,屋基下是个用石块砌成的养家畜的圈。屋基是个大平台,建有三间房,亮亮堂堂的,因为没有什么家具,显得格外空旷。中间的堂屋有个砌好的烧柴的炉灶,左右两边的房间居然铺的是木地板,当然不是我所熟悉的成品地板,就是朴素的木板,木板间的缝隙或宽或窄,但是还算干净。站在屋外的平台上,向北能一眼望出去好远,村落在我的右侧,全是灰白色的石头砌成,左边是整整齐齐的的田地块,看不清种得什么,但是绿绿的。因为房子是依山建的,从院子出门十几分钟就进山了。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想象自己蜷在躺椅上,在大平台上晒着太阳,喝着茶,简直不想还价,直接买下来。

结果嬢嬢说房主已经同意三万五卖给我了,可能是怕错过我这个百年难遇的冤大头。房主在城里不方便回来,委托村支书代为交接。嬢嬢带我去村委会去找村支书。支书姓杨,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深蓝的棉布衣裤,眼睛不大,一笑就有点眯眯眼,显得又和善又狡黠。估计屋主事先已经跟他打过了招呼,他看到我们并不意外,“妹崽,叫什么名字啊?哪里人啊?”

“我叫王珂珂,是从蓉城来的。”

“蓉城,大城市啊!怎么跑到我们这儿了?”

支书啊,我可真不是阶级敌人,我在心里暗暗埋怨他盘问我,嘴上却说:“这儿美啊,又安静!”

“人家是来写书的!” 玉嬢嬢在一旁帮我说话。

“写书?写书好啊!” 杨支书乐呵呵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开始写合同,只写了三行字就结束了。我看了看这张超级简单的合同,就是谁谁谁在什么时间把什么房卖给谁谁谁,空口无凭,立字据为证。我和支书签了字,支书还给盖了个章。我当场转了钱,玉嬢嬢就把钥匙给我了。就这么简单?!我这就变成在是偏颇村有房的人了!

我乐,支书也一直盯着我乐。我这时还以为村支书伯伯高兴村里来了新鲜血液,后来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放之四海而皆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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