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才刚刚开始,他们只是得到了第一步胜利——
孤涂没死。
“给我一支火枪吧。”姚铮回头看了一眼病榻上的甘遂,对门外的钟和说。
钟和正在和外面的士兵谈笑,闻言愣了一下,却只当姚铮在说笑:“公主,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指挥布局呢。”
当下最主流的打法还是刀剑,火器是大齐压箱底的秘诀,姚铮根本就不会用;何况现在贤王受了伤,没办法阵前指挥,战车里的只能是姚铮。
“我没开玩笑!”姚铮陡然严肃起来,“钟和,这是军令!在这个军营里,我的话就是圣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钟和的副将递给他一把火枪,又被钟和扔给姚铮,“我的首要职责是保证您的安全。你根本不会用这个。”
姚铮拿着那把枪,沉默了一下,咬牙说:“现在就教我。教我怎么用。”
钟和摇摇头:“哪有上阵前一天才学武器的。何况这火枪疯起来可是连自己人都杀。”
姚铮是整个军营的主心骨,她万一被走火炸膛伤到了,钟和回头没办法跟皇帝交代。而且对所有人都不好。
如果姚锐醒来第一件事听说自己妹妹重伤,还不得再气晕过去。
反正钟和玩火枪这种事都是瞒着钟太后的,退五百万步讲他也不想让姐姐替自己担心。
“钟和,如果能以命换命,你会换吗?”姚铮捏着枪,咬紧嘴唇,问道。
“那得看换谁的。”钟和对这个问题倒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如果是我姐的我就换。不管拿谁的命换我姐的都换。”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私吗?万一另一个人也是你的亲人……”姚铮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又要哭出来。
钟和站直了身子,拍了一下身边副将的肩膀:“公主是不是疯了?”
副将摇摇头,也是一言难尽地看着姚铮。
什么自私不自私的?贤王不只是骨折吗?还是说姚锐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公主,你是主帅,这里是战场!每一刻都在死人,但是你不能死!”钟和怕主帅寻短见,按着她的肩膀,急切地开导,“谁都会死,我们的目的就是尽快荡平东支匈奴,然后回汉昌见二殿下。你至少得保证自己活着,我们的人少死一点吧?”
姚铮把火枪交回去:“你让人备好战车,支个车盖,我明天去指挥作战。”
她得看看贤王伤势如何。
一般坠马的不死也得残,何况贤王已经是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年人了——尽管他看起来最多三十岁。
“营中有没有牛?”贤王右腿骨折,暂且是行动不了了,由于此人不肯一直躺在床上静养,陈清光干脆给他弄了个轮椅。
坐在轮椅上也不安分,自己摇着轮椅到处晃荡。
“你想吃牛肉?”姚铮红着眼眶看着他,“律法规定不能宰杀耕牛。你要想吃,等回去让阿爹给你弄。”
“去去,”贤王嫌弃地用那条好腿踢了姚铮的小腿以下,“我有那么粗俗吗?‘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懂不懂。”
人辛弃疾可没来过塞北。
姚铮闷闷开口:“知道了,我今晚上让人给大家分羊肉吃。”
兵士们奔波了多少天都没一口肉吃,明日又要上战场,死前也得吃点好的吧。
“火骑兵可是从来没有伤亡。”贤王靠在轮椅背上,不得不翘着一只脚,“这种军队交给你简直是暴殄天物。要是吃了败仗你就完蛋了听到没。”
火骑兵速度太快,基本上一拿出来敌人就被歼灭了,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大齐派出来的是什么神兵。
那些什么迷神香不过是个幌子,战无不胜靠的还是火器。
“我知道。你明天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姚铮小声问。
贤王断然拒绝:“不。我就待在军营里,等你凯旋。”
他现在动都动不了,上去也是添乱。火骑兵又是一支神兵,就算放只猴子在战车上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除非枪支全部走火炸膛。
或者姚铮连猴子都不如。
“我跟你说,之前打匈奴都是春末,春寒料峭的,火器要么哑火要么炸膛,根本没法用,只能用刀剑。”贤王摇着轮椅滑到一边,微微笑着。
“可是夏秋季匈奴又开始鸣镝;冬季则无益于行军。如今匈奴战马不肥,我朝火骑兵已至,内里群龙无首,可谓天时地人和。”
姚铮在敌营中带着的兵都只披了一层软甲,没有座驾,武器都是短兵,能有一千多人幸存几乎是奇迹。
但钟和麾下连马都披着重甲。
“我知道。但是我有点害怕……”姚铮攥紧了拳头,自暴自弃地坐在贤王的轮椅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不怕,可是我看着别人送命就——”
“‘为了打胜仗,死多少人,死的是谁都无所谓。’”贤王没由来蹦出一句话来,“这是我父皇的原话。他眼里没有人命,所以他的谥号是‘武’。”
不只是别人的命,自己的、儿子的、孙子的命在先帝眼里都不值一提。所谓宠爱,不过是偷了一层柔情的皮的恩赐。
“他怎么能这么说!”姚铮急了,“谁的命不是命?”
“那敌人的命是吗?”贤王冷不丁开口,“那些匈奴人的命,和我们一样吗?”
匈奴人从秦时就屡犯边境,到了现在还是每年照例打秋风,边境民不聊生,苦外敌久矣。
现在又隔了一层血海深仇,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不一样的话,你就给我看着他们死。”贤王冷漠地丢下一句话,摇着轮椅走了。
姚铮愣住了。
她给了相思子和天仙子二十万两银,从附近的牧民手里买了三百多头活羊,暂缓军纪,命令将士们就地宰杀活羊,架火烤肉。
空气里弥漫着鲜血的腥味和烤肉的香味。
姚铮把一块骨头扔进汤锅。
“元帅!”钟和喊了她一声,士兵们纷纷抬头去看,钟和单膝跪下,双手托着一只盒子,里面放着半块虎符。
姚铮看着那枚虎符,想起来自己明日就要指挥作战,心里不由恐惧,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落,在士兵们忐忑的目光里微微颤抖。
最终她下定了决心,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虎符,转头看向地上的士兵们,声线发抖:“……诸位将士听令,”
她止住了话头,士兵们都翘首望着她。
“……”姚铮再度张口,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第三次启唇,只吐出几个字,“第一条,保命。”
兵士们下午都被钟和告诫过了,说是公主心情不好,不能乱起哄;且姚铮的威名的确远扬,都知道她治军狠厉严明——
她两千人的嫁妆赤手空拳在敌营里跟人打还能活下来一半,这哪是军队。
“是!”兵士们先前得了暂缓军纪的命令,便没人起来,举着手里的肉齐声喊。
“众都尉明日辰时之前转告所有兵士。”钟和从旁边冒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骨汤,“汤炖好了,都来领锅碗,给军士们分下去!不要让我发现谁没有!”
六名都尉从地上爬起来,一人拉着一口锅,各自召集自己麾下的士兵去了。
姚铮看着手里的虎符,心中五味杂陈。
“给,指挥用的令旗。”贤王被赵将军推着,从一边过来,高高举着一柄九尺高的旗子交给姚铮,“好好干。”
“你明天……”姚铮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摇摇头自己改了口,“你明天不准偷懒!要来看我上战车!”
“真受不了你,小姑娘脾气。”贤王摆摆手,好像很受不了,“老赵,推我回去,我要休息。好香啊,好香……”
赵将军按着轮椅,咬着牙警告:“羊肉是发物,你不能吃!”
“啧。”
姚铮整宿几乎没睡着,后半夜才勉强闭眼,还做了个自己在战场上杀人的噩梦,如此卯时便起来了。
都尉们也没料到公主起这么早,各自带着五千人开始列阵时离辰时不到半个时辰。六个都营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两排。
姚铮坐在战车上,看着他们列阵完毕,一直没发话,只盯着附近简陋的日晷看。
打着哈欠的贤王卡着日影挪到辰时的点上被副将推了过来。
姚铮从车上站起来,左手拿着令旗,指向自己左边的第一个都营,大声喊:“这个营留下,其他人跟着贤王回师。”
“你疯了!”贤王吓得差点站起来,“五千人打十万??霍去病都没那个能耐!”
“我们不是也宣称有三十万。”姚铮用余光看了钟和一眼,“钟将军会虚报人数,难道匈奴人就不会?”
她手里的令旗比她高了不少,底部镶了黄铜,随着她的动作,旗杆重重磕在战车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元帅,我们是把五万人虚报成三十万,不是把五千人虚报成三十万。”钟和行了一礼,站在车下向她提建议,“末将以为不妥。即便是火骑兵,也至少留下两个营。”
姚铮把旗子放下,戴好兜鍪,系上缨带,重新拿起令旗,指向中间那个营:“也是。钟将军,你带着这个营,从侧翼切入。”
“如果您的意思是,自己带着五千人冲锋,恕末将不能苟同。”钟和皱着眉头,反驳了姚铮的话。
姚铮看向第一营都尉:“你做中郎将冲锋!”
“末将听令!”都尉放下火枪,向她行了一礼。
“我有圣旨在手,谁还有意见?”姚铮举起虎符,在阳光下向所有人展示,眼睛却死死盯着贤王的方向。
贤王一阵恼火,却也不得不从:“臣听令。走!”
赵将军推着他离开了。
“列阵!往东北去!”姚铮一挥令旗,布料发出簌簌的响声。
被留下的两个营迅速摆好阵型,等着公主的战车走到前锋,方才开始行军。
甲马的铁蹄踏过草场,每每移动,身上的重甲就发出哗哗的响声,士兵们抱着火枪,并不惧死——
神兵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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