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锐对着那本竹简啧啧称奇,看起来已经完全忘了什么猎场里有别人的事了。
姚钺松了口气。
数日前一伙盗墓贼在陈仓被捕,据说那几位秦君的陵寝被挖空了,碑刻也毁的彻底,附近的地皮还塌下去了一块;好像是用火药炸开的,官兵不敢轻举妄动,通知了驻军才去抓人。
姚钺听说收缴上来的赃物里有几件稀世珍宝,干脆托人把它们带回来了,可惜姚锐一直昏迷不醒,只好暂时放在家里。
正好今日得了良机,便让钩吻把它拿来了。
“这种东西,你到底从哪弄的啊?我可不信能在外面买到。”韩皇后拉着姚钺退到一边,“附近抓了一伙盗墓贼,难不成里面也有你的人?再被押去大理寺我可不捞你!”
“那我哪能干这么损阴德的事啊……”姚钺小声辩解。
韩皇后埋怨地瞪他一眼:“是不是又假托圣旨行事?小心你爹回头揍你。”
陛下对孩子们的容忍度很高,只要不谋反,假托圣旨打着他的名义为自己谋点小利他是不会管的。
姚钺跟母亲退到一边拌嘴去了。
姚锐捧着那本竹简看了个够,最终轻轻合上,叹了口气:“还是放进内库里吧。百色清倒是有本事,让她过来吧?”
百色清是吴国人,也是顶尖的宫廷金石家,姚锐只跟她有过数面之缘,没怎么打过交道。
不过他也不是专业的金石家,最擅长的还是政治,和百色清怕没有什么话题。
“你怎么还记得她?”姬开不满地嘟哝了一句,“殿下想要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问我。”
“你真败兴。”姚锐伸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就不会反驳我?”
真难伺候。
姬开无奈地看着他,猛的变了脸色,故意厉色呵斥:“百色清哪里好了!你宁可要一个外人也不要我?”
“你什么水平,也敢碰瓷金石家?”姚锐得了由头发脾气,反手就是一巴掌,“我的决定不容你置喙!”
姬开一不做二不休,按着他的腰把人压在地面上,使劲挠他痒处:“我是你夫君,孔丘说夫为妻纲,我如何不能管你?”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别闹了!”姚锐在地上挣扎,一边笑一边推他,“我错了我错了,快放开我……”
宗亲们表情一言难尽,想替姚锐出头,又看着像是人家的夫妻情趣,只能干看着他们两个在地上滚成一团。
颜子晴站在一边,麻木地记上一笔。
离下一项考核隔了一日,姚锐便被父母请进了皇宫里。
所幸不是强行让他去开蒙。
“你们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阴森森的。”姚锐看着福陵宫落灰的牌匾,蹙眉问道。
福陵宫已经荒置了三百多年了,浑身上下跟整个皇宫的格调没有一点相似。伫立在那就写着“不祥”二字,就算帝后没有说过不准去,姚锐兄妹三人也是心照不宣地绕着它走。
以前这里出过一桩丑案,具体细节已经被完全抹去了,口口相传了三百年只剩下一句模棱两可的结果。
也难为这屋子不塌,太祖朝的工艺与现在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除恶逆的时候,所有宗室都是在这里被处决的。”皇帝叹了口气,看着金桃小心地推开福陵宫的大门,“我也是……不小心才知道。”
姚钺眨眨眼,想起来自己知道的一些只言片语:“我怎么记得这里是泓阳公主的寝宫?为什么要在这里除恶逆?”
皇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除恶逆,不是清除异己,是肃清宗室。
当年显仁太后杀了七个侄子,只剩下现在这一支正统的先祖,那个高卢妃子生的混血儿。
“所以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姚锐看着福陵宫正殿地板上一大团干涸发黑的陈旧血迹,心里一阵发毛。
他余光看见梁上有个黑影,可是抬眼去看时却不见了。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是架不住畏惧。
“别怕。”皇帝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安抚道,“这里关着你娘的小宠物,它咬了人,要让你们来决定去留。”
“我娘的宠物跟我们什么关系。”姚锐大为不解。
韩皇后微微笑了一下:“当然和你们有关系。可惜了铮儿近日心情不好,不肯过来。”
这间宫室根本没打扫过,地上的灰尘简直要淹没鞋底,但是比起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简直不值一提。
姚锐提着衣摆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血迹,跟着父母往宫室深处走。
决明子处理人都是在他走后动手,他没见过这么多血。
姚钺倒是没什么,战场上死的人可不止七个。
这间宫室太古早,没有设置逃生的地道,只有一间地窖,光线很弱,金桃点燃了一盏灯笼,拉开了那扇斜向下的木门。
附近的灰尘很少,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来。
皇帝和皇后俯身率先进去了。
“哈哈,长得太高也不是好事,哥哥要怎么进去?”姚锐比划了一下入口的高度,发觉姚钺几乎要蹲在地上才能勉强舒适地行走,故意调笑了一句。
“自然是和你一起进去。”姚钺微笑着答,“不如让工部加高几寸,以后再来我也方便。”
姚钺身高八尺三寸,稍微矮一点的门都要弯腰进,更何况这扇不足七尺的小门。
“这地方可不兴再来。”姚锐说道,“又脏,又晦气。”
“什么宠物养在这种地方……”姚钺也心里犯嘀咕,“什么怪癖。”
姚锐摇头,俯身钻进了那扇小门里。
这通道一直到最底部才豁然开朗起来,姚锐站直身子,见父母站在面前,对面地上有个女人。
“娘,你管这个叫小宠物?”姚锐嫌弃地看着那个浑身脏乱蓬头垢面的老女人,默默退后了半步,几乎靠在墙上,“这是个人。”
“没有问题呀。”皇帝笑嘻嘻地说,“我的小宠物已经清理掉了,只剩下她了——”
那女人身上还有锁链,动一下就哗哗作响,她听到姚锐的声音,抬着头看着他的方向,一边问:“是钺儿吗?是钺儿吗?”
“她疯了?”皇帝的声音不大不小,满脸诧异地问韩皇后,“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惦记要杀钺儿。”
韩皇后见姚钺进来,轻咳一声:“这事瞒了二十多年了,我觉得也不能一直瞒着你们。”
“她,是白子琮的表侄孙女李缥。也是当年的魏王正妃,更是我的死敌。”韩菡冷眼看着她,向自己的孩子们解释。
“若是你本本分分的,不会被清理门户。”皇帝蹲下来,接上话,“可惜你碰了我妻儿。”
姚钺不满周岁时曾屡次被婢女发现坐在井边。
他幼时都是姚垚亲力亲为地照看,从不假人之手,除了每日姚钺午睡时才会离开一段时间,其他时候孩子从不离手。
姚垚不许别人进房间看孩子,因而只要他和韩菡不在,房间里就没有人,只剩下侍卫在门口把守。
但姚钺每日都趁着姚垚不注意跑到井边也太奇怪了,虽说这孩子已经会跑了;可父母分明吓唬过他井里有吃小孩的恶鬼不准他靠近,却还是常常出现在同一个位置。
姚垚更怕他失足落下去,让人堵上了所有井口,增加守卫看死了姚钺的房间。
钩吻后来发现李缥的人是从天窗进去把孩子抱出来的。
韩菡气的头晕,顾不得白子琮势力多大,告诉了丈夫此事,连夜处理了李缥,对外就宣称病逝。
她还没想到怎么处理李缥,又传来姚垚要出征的消息,只好把李缥关进了暗室,吩咐婢女别让她死了,便追着军队走了。
但是过了二十几年,关押罪犯的暗室也从魏王府换到了皇宫,她还是没想好怎么处理李缥。
“所以我打算让你们处理!”韩皇后一拍手,笑着对姚锐说,“她可是险些害了你们的命,现在你们也长大了,当然还是你们来处理好。”
皇帝蹲在地上,否决道:“不不,应该是你们三个一起处理。”
忽然他又突发奇想:“要不要把贤王也叫来?李缥,你不是说喜欢八哥吗?”
“他哪进的来啊。”姚钺指着洞口,“会从轮椅上翻下来,哈哈哈!”
“少乱想了。八哥那个大嘴巴,会说出去的!”韩皇后不满地回答。
姚锐翻了一圈,从袖子里找到一根——逗猫棒。
早上逗猫,猫没玩,但是姬开躺在他膝上玩了半天。
就这样吧。姚锐看着那根逗猫棒,默默想,然后蹲下来,朝着李缥挥了两下:“白子琮和三山教有没有关系?”
“啧,怎么随身带着这东西。”皇帝看着儿子自己挥着逗猫棒玩,顿时也手痒,想拿过来玩玩试试。
李缥当然不可能回答姚锐的问题,只能用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姚锐大概能听出来一些什么“死”、“韩”、“不能”一类的词汇,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但能看出来这人是真疯,只好索然地说:“一个疯子能知道什么……能不能弄死白子琮?”
那个老滑头安分了一整年,可算是被他重新逮到了吧。
不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吗,现在就让你背上谋逆大罪。
“差不多……”皇帝回答道,“不过目前没有确凿证据,我们总不能说是死人开口说话了吧。”
姚锐稍稍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那几只虫子还在吗?”
陈清光那天取出来四只虫子。
姚锐身上就有三只,韩皇后身体里也取出来一只母蛊。
那四只虫子被恶趣味地插成了一串丢进了一只玻璃小瓶,不知皇帝是如何处理的。姚锐觉得那东西实在是太恶心了,恨不得丢进火盆里全部烧成灰。
“天枢阁拿走了。”皇帝站起来,“这事得问吴王,显仁回吴国去了,说要抓什么什么……什么东西?”
“好像是要抓鬼。”韩皇后思忖了一下。
姚钺不满地纠正:“我明明听到是要抓一具尸体!”
“不管要抓什么。拿走也罢,我们就说天枢阁已经查完了,要我们自己处置。”姚锐蹲在地上,不依不饶地用逗猫棒在李缥眼前晃,“那日应该有史官在,有人谋逆是真的。”
“陈遴和陈选说是白子琮谋害皇嗣。”皇帝断然说道,随后又重复一遍。
接着他撇开了自己的责任:“可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
陈遴,字清安,是钦天监的主事;陈选,字清光,是天枢阁的主事。
“是是是,他们说的。”韩皇后微笑着把他往门外推,“怎么处理李氏你们自己决定吧。”
“哥,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姚锐问道。
姚钺摇摇头,说:“我不太喜欢折磨别人,大多是一刀给个痛快;怎么处理还是看你。”
“让钩吻来吧。”姚锐站起来,扔掉逗猫棒,“不是她发现的李缥要害你吗?此事也该自她而终。”
姚钺搂着姚锐的肩膀往外走:“行,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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