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整个王府的灯火都灭掉了,只剩下病人的房间仍有一缕烛光。
两个婢女抬着一只帛枕,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直奔着病榻而去,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枕头死死按住姬开的脑袋。
姬开挣扎了两下,放弃了抵抗。
“你想死了!”姚锐披着外袍随后闯进来,一把夺过婢女手里的枕头扔在地上,半身倚坐在床榻上,一手把信件砸在姬开身上,“我可等不到秋后算账,要不是看你一身伤,早弄死你了!”
早上皇后说让他当心着点,递来的信里写的是锦浪轻从公子允嘴里旁敲侧击来的消息;姚锐没有物证,单单口供不足以洗脱罪名,姬开又受了重伤,便暂且没找他的事。
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这家伙蹬鼻子上脸的能力。明知道身在虎穴,现在还让老虎陪他睡觉?
“殿下……”姬开抬手握住姚锐的手腕,表情也可怜巴巴的,“臣举目无亲。只能仰赖殿下恩赐,每每合眼,只能见当初惨案,殿下不在,我实在难以安寝。”
一闭眼就做噩梦,能怎么办。
姚锐甩开他的手,冷笑一下,从榻上拾起一页纸展示在他面前:“你弟弟亲口说的,你用过我的印。”
“殿下,他是在嫉恨臣。”姬开笑起来,再度握住姚锐的手腕,“臣有无僭越,殿下还不知道?”
姚锐再次甩开他的手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俯身在姬开耳边威胁:“我告诉你,等我找到物证,一定把你剥皮萱草,尸体挂在朱雀门上,给天下人看看僭越之罪是何下场。”
“那您可千万不要食言。”姬开沉默了一下,随后回答。
他见姚锐起身打算回去睡觉,又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殿下,话也说完了,真的不陪臣睡觉吗?”
“不陪。”姚锐无情地把衣角抽出来。
“可是我害怕……”
姚锐正待关上门,闻言还特意放缓了动作,半个身子探回去,对着床榻的方向说:“吓死你算了。”
随后门咔哒一声被婢女关上了。
两个婢女拿着枕头,对视了一眼,随后站在床榻前,温声说:“公子,奴婢们今夜陪着您,早些睡吧,养好精神。”
明天皇后会和王后一起来探视。
皇后说是来探视,但是临时叫了个嫂子来陪着,把钟萱自己丢在了姚锐家,她自己则是有要事要忙。
的确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皇帝和皇后站在太庙的供桌前,几个心腹大臣站成一圈,各自捧着简牍。
姚钺也忐忑地站在最边缘的位置上。
本朝旧例,三难三问。
这是每个皇子都必须经历的,由皇帝抽选几名大臣,做出三道问答、三道勘验,交给皇子来做。
依照做出来题目多少排行嗣位顺序。这个成绩只有几个股肱之臣和父母兄弟知晓。
陛下向儿女们炫耀过,他当初完成了两难两问。
姚钺花了四年做完了二难三问,姚铮只做了一难两问就不肯继续费力气;今日是姚锐答题的最后期限。
“陛下、殿下,臣等核验万不敢纰漏,可事实如此,二皇子的确仅做出来两难两问……”赵简捧着竹简,义正辞严,“太祖皇帝在上,臣怎敢欺君?”
姚锐跪在中间,双手无助地搭在膝前,指甲已经在手心掐出了红印子。
“先生,弟子不敢有疑,”姚锐抬起头,脸色在烛光的映衬下很不好看,“您提出所谓‘均衡财政’之法,弟子所答难道不是卓有成效吗?”
姚锐的第二问即推行政令缓解财政赤字。
皇帝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不好的往事,无奈地蹙了一下眉,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并土令以官贷收豪强之金,重划土配万民之用,一开始的确卓有成效。”赵简犯了难,也只不能全盘否定,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但是此举太过冒进,朝廷在地主口中已经信誉尽失了。”
不只是信誉尽失,在试点地区还有地主闯入官府殴打官员。
这项政令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姚锐的第二问也无疾而终了,皇帝根本不敢告诉他。
姚锐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简和几位考官交换了个眼神,又用余光去看姚锐的父母兄弟什么表情,然后才慢慢说:“殿下,您在历代皇子中已经是佼佼者了,这个成绩当不得数。即使无缘东宫,也不必如此……”
可是只有考官认可他是佼佼者又有什么用,答不上难题,宗族里又有谁愿意认可他。
“哪里无缘了!”姚钺从侧边站出来,走到姚锐面前,“他答对了二难二问,不是我们兄妹中最佳者吗?”
几位考官都是满脸疑惑。
最终不知是谁提醒姚钺:“您答出来五题,在整个宗族中也是最佳者……”
姚钺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我只答出来三题!我只是核验的时候不在,你们就信口雌黄?”
他那六道题根本就懒得管,做出来两难一问就给忘了,核验的日子打猎去了,根本没到场,他把做出来的题目交给了姚锐让他带过去,现在告诉他答满了五题?
“大殿下莫开玩笑了。”赵简以为他是在说笑,捋着胡子轻飘飘反驳,“怎么说您也二十五岁了,儿女绕膝的年龄,还是不要学小孩子胡闹了。”
“我没开玩笑!”姚钺焦躁地看着几个大臣各自含着笑看着他,不知从何自证。
皇帝和皇后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目光看着地板,没有替孩子说话的意思,不论是哪一个。
姚锐带的话是姚钺做完了二难三问,原原本本叙述了这五道题的解法,每一道政令都行之有效。现在想来,只怕是姚锐临场作答,替姚钺作了弊。
姚钺在太庙里抓耳挠腮,忽然回过头,蹲下来按着弟弟的肩膀,满怀希冀地说:“瑞瑞,我是让你带过来的,你知道我只做了三道题,剩下的是不是你——”
姚锐移开目光,不肯与他直视,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不是,你告诉我的就是你做完了五题。”
“你——”姚钺瞠目结舌,重新站起来,但他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只能气急摔门离去了。
几位官员频频皱眉,怎么说太庙也不是姚钺闹脾气的地方,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呢。
大概是姚钺摔门的力道太大,供桌上的牌位集体晃了晃,然后其中一块落了下来。
皇帝眼疾手快把它接住,偷偷看了一眼,发现是亲爹的,不动声色地把它翻了个面,背对着所有人重新放了回去。
“我自知无缘东宫,也不求权位。”姚锐瞟了一眼方才被皇帝反着放回去的牌位,继续说,“但是我第三难尚未全然失败。”
他的第三难是不费一兵一卒而取二藩国。
十年时间当然是做不完的,但三难三问最高期限就是十年。
别的都不重要,只有这一难绝对不能放弃,只要重取藩土,一定要重取藩土。
赵简抱着文书,好奇地问:“那您多长时间能做完?重整藩土是大事,臣等愿意在诸位先皇之前作证,为您网开一面。”
“不需要了。”姚锐下定了决心,“父皇,母后,孩儿也在列祖列宗之前,自请就藩。”
就藩不过是个委婉说法,本朝没有给皇子封地的惯例,一旦兄弟继位大多是自谋生路。现在宗室里没有女子,到封地去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你疯了!”皇帝急得差点跳起来,猛然冲上前去,方才被他放回去的牌位被再度带倒,啪嚓一下掉在地上,裂开了一条缝,“姚铦去姚钎去你哥去都不能是你去!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垂帘听政、还政于朝的做法凶险至极,搞不好是要丢命的。
“孩儿知道。”皇帝的反应是意料之内,姚锐显得极其沉静,“列祖列宗都没有意见,父皇何故反驳?”
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牌位噼里啪啦全都掉在了地上,一个都不留。
皇帝指着地上的一地祖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几个大臣齐刷刷跪在地上,赵简硬着头皮劝谏:“殿下三思!此策万万不可!祖宗竟无一人同意,可见其弊!”
“风大罢了。”姚锐不信这一套,随便扯了个理由。
韩皇后略过那一地牌位,担忧的蹲下来去劝:“瑞瑞,这一步险棋自不必你走,何故如此呢?”
“许家盯上我了。”姚锐不愿意再说别的,只笼统答了一句,“这不是险棋,是以身入局。”
许家两个字刚出口,庙里的烛火也啪一声全灭掉了。
大臣们把大门推开。
姚锐无奈地眨眨眼,总不能真有什么祖宗显灵吧。
近来姚锐在朝中的处境的确凶险,每天都有言官弹劾,也许暂且送出去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所谓知子莫若父母,皇帝和皇后心里都知道姚锐不是什么自甘屈服的人,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别的招。
“那,你想要什么当陪嫁?”皇帝想清楚了这事的逻辑,便忐忑地问了一句。
皇后委屈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问“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同意了”。
姚锐见目的达成,嘴角稍微弯了一下,很快又压下去:“我想……孩儿的嫁妆不能比妹妹单薄。”
“铮儿那是……”皇后刚想辩驳一句,想起还有大臣在侧,马上转移了话题,“我们为人父母的,自然不会厚此薄彼。海安公主和亲时有多少黄金,你就有多少。何况你是自请就藩,还想要什么尽管提就是。”
姚锐垂着睫毛,好让父母看不清神情,提出了稍微过分的要求:“孩儿想要二十个随行大臣,八百个士兵,以及整个三川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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