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者,天连北斗玉衡,法天象地;璿者,祸诛八佾璠璵,僭越不肖。
“我故意写错的。”姚锐整理了一下送到他手里的样本,“不,现在开始,他本来叫宫璿,我出生后才避讳改称璇。”
璿正好有两个音,一个是璇的异体字,另一个是睿的异体字。
“璿此字真的有僭越的意思吗?”姬开恢复了半数,能勉强在屋里走动,也坐在桌前翻看着那篇檄文。
文采飞扬。从赵王后祸国殃民骂到姬宫璇七岁的小儿子逗邻居家的狗。
姚锐不假思索地答:“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你不懂就少管。”
“那好吧。”姬开把檄文放回去,坐回床上准备躺下,“我要再睡一会儿。”
姚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说:“明天就回吴国。都安排好了。”
吴王的棺椁被用冰块保存了两个多月,檄文已经在各个城市都传播开了;钟萱的婚书也找到了,准许嗣位的圣旨也写好了。万事就绪,只欠回国。
连孝服都量身裁好了。
“明天?这么急?”姬开蹙起眉,对这个安排略有不满,“姬宫璇太没有水平了,对付他都是白费精力。”
按理来说他只要和钟萱回去,朝堂上就会瞬间倒戈。
但是姚锐写檄文只是想体验一下“讨伐”、“造反”的感觉而已啊。送姬开上王位又不是什么难事。难的只是让他合法继承。
毕竟在法理上他不是钟萱的亲儿子——当然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明天。”姚锐翻了一页书,“而且你回去要尽快准备三书六礼,最迟一个月送亲的队伍就要出发。嘶……听说先王在国内说什么联姻的是九公子?”
这是赶着成婚还是赶着打仗啊。一个月就成婚,气都不喘一口。
先王当初说联姻的是九公子,一方面是让刘政通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则是暗示几位公子,他已经失去了继承权。
谁不知道跟上朝联姻是条死路,他们一始而终就是奔着夺国来的。
但吴王死的太早了。联姻的事还没定下来,他先驾鹤西去了。如此一来,联姻的对象只能是嗣位的新王。
“为什么这么快?”姬开小声问,“这还不到四月。”
因为哥哥不能比妹妹嫁的还晚。姚铮的婚期在五月,她要趁着草场青黄不接、对方人困马乏的时候开战。
“因为海安年纪更小……”姚锐稍有落寞,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一句,转而又硬气起来,“快就快点了,整个三川郡都当嫁妆送你了,还挑剔什么。”
三川郡可是中原粮仓,沃野千里,白白当嫁妆送人,换成别人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您怎么知道嫁妆有什么?”姬开似是质疑,又半带调侃地弯起眼睛眼睛笑起来问道。
姚锐被戳中了心事,当即手里的那本左传也扔了,立时拍案而起:“问问问,你怎么不问问嫁妆里有没有军用火器图纸?”
这才问了几句就生气了。脾气真不好。倒是和那只凶巴巴的肥猫越来越像了。
听说白猫都多少脑子有点毛病,姬开觉得此言也不假——那只猫傍上了皇子,越吃越好,越吃越圆,越吃越凶。近来不准它进屋,便在窗子下嚎叫。姚锐以为它叫春,干脆送进了敬事房,一出来竟更凶了。
如今是见谁挠谁。
“大公子,三公子要进城。”锦云生天天在朝堂上跟大公子吵架,前些日子听说长安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甚至连演戏都不愿意,说话语气都差劲的让人望尘莫及。
好像他是在跟大理寺的罪犯说话一样。
锦云生的态度倒是没气着大公子。他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大公子没有找死的意图。真正叫他焦头烂额的还是那檄文。
姚锐还落落大方地题上了自己的大名,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如此一来大公子根本处理不了这份皇子亲笔所书的讨逆檄。姚锐甚至差人专门给他送了一份,背面还另加了一句话:“大哥,这份礼可还喜欢?”
那檄文简直满篇都是谣言。
且不说秦氏和赵氏之事,单说他避讳改名、纵容儿子欺负邻居家的狗就绝不可能。还有什么毒杀公子修、用了阴招使得公子琰满脸生疮;这些事分明都是他那个好三弟干的吧。
“还有多长时间到?”大公子想起以往种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了。”锦云生笑起来。
大公子指节捏的咯啪作响,却只能窝着火往外走去迎接。
锦云生昨日就接到了车队要提前入城的消息,夜里便派人拦了此事,授意士兵不准放任何人入城。
等大公子带着人赶到时,姬开已经坐在地上抹了半个时辰眼泪了。
周围一圈不明所以的群众和奋笔疾书的史官围着,提前来给姚锐压场的四个堂兄弟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替他抱不平。
“大哥,你怎么才来啊。”姬开坐在父亲的棺材旁,和钟萱一起抹眼泪,他现在大病初愈,还是一副病容,满脸憔悴,又是一身丧服,天然搏同情,不过一句话,泰山直接压在了大公子身上。
大公子那么多年也不是混过去的,当即落了泪,身体一软跪在棺前,小心翼翼地去拉钟萱的手,一边抹着泪:“爹,娘,三弟,你们可算回来了……听说你们遇刺的消息,实在是寝食难安呐!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姬开心底冷笑,却不说话,只是扑簌簌地落泪,默默地用袖子擦。
怕是见我们没死才心里难安吧。姬开如此想。
陛下只是日理万机没精力管地方的事,不代表他查不到。郦成森早就把案子定下来了;朝廷只是还没公开发难玉秦楼。
“我卧病在床,手眼都被殿下所限,只听说二殿下写了个什么檄文发难你,大哥没事吧?”姬开捂着半张脸,声音很是悲痛怆然,“大哥既然是长子,临朝代政是应该的,我实在不懂二殿下为什么这么做……”
姚锐的四个兄弟见他这么说话,马上变了脸色。这四个人俱是拿着一人高的开刃大钺来的,虽说只是礼器,但是已经能用于实战,看起来极富威仪。
他们对姬开的说法很不满。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不待见姚锐,怎么着也不能当着大舅哥的面说新妇的坏话吧;何况姚锐那个门别人想进都进不去,姬开连人住进去,怎么可能是姚锐胁迫的。
换成姚钺在这儿早拿着斧头砍过去了。可惜姚钺实在是思念小妹,跑到灵州去看她了,过几个月才会回吴国来看姚锐。
大公子脸色也不甚好看,憋了半天才勉力控制住打死眼前这个矫揉造作的家伙的冲动,挤出一句:“……我没事。让你们受苦了。”
“对了,陛下还派了圣旨来,说是要到明堂上读,大概是立你当吴王的。”姬开抹着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扶起母亲,随后又伸手扶着棺材,“国家大事,我们就不参与了……久未安葬父王,实在不孝。劳烦大哥叫诸位兄弟姊妹到旧宅去哭灵。”
钟萱的眼泪在长安几个月都要哭尽了。横竖她早已把媒牒交给了负责护送圣旨的万年青,眼下还是安葬亡夫要紧。
何况听说大公子囚禁了其他孩子,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大公子握紧拳头又松开,心中对圣旨内容还含着一丝期待,便小声说:“是,你们先去忙吧……我回头再告慰父王在天之灵。”
告慰?要是真有在天之灵那东西,吴王早就掐死他了。
姬开扶着灵柩,小声令车队继续前行。
被囚禁的宗亲们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参加吴王的葬礼。
长沙侯几乎是难以言语,甚至想要去推棺椁的盖子,但是尸体已经停放了数月,哪怕是再多冰块也不好使,因而棺椁从内部焊死了。
他推不开盖子,只能趴在棺材上哭。
孝子贤孙们哭成一片。姬开也抹着眼圈。他早几个月哭过了,如今再一想起来虽说还是难过,但也不至于一直哭。在史官面前做做样子就罢了。
他偷偷观察着兄弟们。公子颂恢复了那副淡如梅花的文人气质,眉间那股子忧郁劲是无法仿刻的,此刻正掩着下半张脸,死死蹙着眉头,尽力压抑着哭声,但眼泪却止不住。
公子琰脸上的疮已经彻底好了。他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是跟小孩子一样,趴在棺材上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虽是个乐师,也没有像庄子那样鼓盆奏乐。
公子允则是和余蔷站在一起哭,怀里抱着一岁的孩子,偷偷掐着小春客身上的软肉,迫使他也伏在父亲怀里哇哇大哭,免得再落下口实。
现场哭灵的全是真情,没有假意。
长沙侯脸上和胳膊上都有细小的伤口,进门时没有束发,衣服也很凌乱,像是被逼供了。
大公子要做什么,值得从一个比他小了近十岁的孩子口中套话?
哭灵也就这么一会儿,请来的工匠已经在挖坟了。
吴王说过他死后要葬在旧宅里,和许太妃在一起。
这个小院里现在有五座坟了。
清河郡主、郡马和小郡公,许太妃,以及刚刚入土的吴王蕎。
朝廷一直在找郡主一家的尸身。当初他们被杀后赵王后要求曝尸,但是第一日夜里尸体便被偷走了——是承蒙小郡公照顾的许太妃妄自把他们搬了回来,缝补好尸体,又亲自安葬,还了这些天潢贵胄最后的体面。
最后一抔黄土被盖上,吴王正式回到了母亲身边。待到百年之后,钟萱也会躺在这里。
但是姬开不愿意。这个院子太小了,挤不下更多人。
“三公子,圣旨是册封您为新王。请到明堂上受礼。”万年青恰时出现在门口,就像他刚刚才知道圣旨说的什么一样。
姬开擦掉眼角当真落下的一滴泪,受宠若惊:“如此?有劳大人。烦请您回去之后,替臣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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