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红颜
赵烨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那尊在他眼前“活”过来的河洛盘，如同拥有魔力的磁石，牢牢吸附着他全部的心神。
圆融流转的铜环，精准归位的玉石指针，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鬼神莫测的技艺。
震惊、了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在他深邃的眸底交织变幻。
暖阁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阿七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角落里，萧烬抱着剑的身影，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冰冷、沉默。
就在这所有人的心神被河洛盘彻底攫取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直如同雕像般静默在角落阴影里的萧烬，动了！
没有一丝征兆！没有半分犹豫！如同蛰伏于暗夜深渊的毒龙，积蓄了全部的力量与杀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铮——！”
一声穿金裂石、饱含无尽怨毒与决绝的剑鸣骤然炸响！仿佛九幽炼狱的嘶吼，瞬间撕裂了暖阁内凝滞的空气！
萧烬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深青色闪电！快！快到了极致！他怀中那柄古朴的长剑，此刻如同活了过来，剑身之上幽冷的寒芒骤然暴涨，化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死亡匹练！
目标，心神尚沉浸在河洛盘震撼之中的——赵王赵烨！
剑锋所向，森寒刺骨！那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暖阁！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撕裂！金砖地面倒映着那道夺命的寒光！
“殿下小心！”尖利的嘶吼从赵烨身后一名老太监口中爆发！他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抢出，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抓萧烬持剑的手腕！
然而，晚了！
萧烬的剑，太快！太狠！太决绝！
那老太监的鹰爪堪堪触到萧烬手腕的衣料，那冰冷的、凝聚着所有恨意的剑尖，已然如同毒蛇吐信，撕裂了最后的距离，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刺向赵烨的咽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沈执瞳孔骤然收缩！
赵烨的身体在死亡威胁下本能地向后猛仰！
眼看那冰冷的剑尖即将洞穿咽喉！
千钧一发！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自暖阁窗外射入！
快！比萧烬的剑更快！如同划破夜幕的流星！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骤然炸响！
一点火星在赵烨咽喉前尺许处迸射！
一支通体乌黑、长不过三寸、造型奇特的棱形飞镖，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撞击在萧烬那柄古剑的剑脊之上！那撞击的角度刁钻到了极致，力量更是沛然莫御！
萧烬这凝聚了全部精气神的一剑，竟是将这突如其来、神乎其技的一镖，硬生生撞得偏离了半寸！
冰冷的剑锋，带着刺耳的裂帛声，擦着赵烨的颈侧狠狠划过！杏黄的蟒袍领口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缕断发飘落，颈侧皮肤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剑锋击落了镖，还是镖击落了剑锋。
剑气余波扫过，赵烨只觉颈侧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和冰凉，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带得向后踉跄，重重撞在御案之上！他脸色煞白如纸，惊魂未定，额上瞬间布满冷汗！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有刺客！窗外！”惊魂甫定的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刀剑出鞘声、怒吼声瞬间充斥暖阁！数道身影如同猛虎般扑向萧烬，更有几人破窗而出，直扑飞镖射来的方向！
萧烬一剑击中！他看也没看扑上来的侍卫，手腕一震，古剑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逼退近身的刀锋，足尖在光滑的金砖上猛地一点，身影如同鬼魅般倒射而出，目标——暖阁那扇被撞破的窗户！
沈执强撑着眩晕和剧痛，操控轮椅碾过光滑的金砖地面，紧追至破碎的窗前。只见离暖阁不远，隔着一片覆着薄雪、点缀着几株虬劲古松的庭院，便是皇宫西北角一段高耸的宫墙！宫墙之外，便是连绵起伏、如同龙脊般的西山余脉！
就在那宫墙最高处的飞檐斗拱之上，一道纤细窈窕的黑色身影，如同暗夜中绽放的墨色莲花，静静伫立！
寒风呼啸，卷起她宽大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抹弧度优美的、却异常苍白的下颌，以及几缕被风吹乱的、如同泼墨般的长发。
是那个女人！射出飞镖的女人！
她似乎对下方暖阁的混乱和追兵视若无睹，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乱的庭院，穿透了破碎的窗棂，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刚刚破窗而出、正抬头怒视着她的萧烬身上！
就在此时！
“放箭！格杀勿论！”赵烨惊怒交加、带着后怕的咆哮从暖阁内传出！更多的侍卫如同潮水般涌向庭院，强弓劲弩已然上弦，冰冷的箭镞闪烁着死亡的寒芒，齐齐对准了宫墙上那道孤绝的黑色身影！
宫墙上的女子仿佛对下方指向她的死亡箭簇毫无所觉。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最后看了在雪地中的萧烬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时光，穿透了生死。
然后，在无数弓弦即将绷紧的刹那，在萧烬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在沈执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她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突围！
而是如同折翼的玄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与凄美，猛地张开双臂，向后一仰！
黑色的斗篷在凛冽的寒风中如同绝望的蝶翼般展开！
纤细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又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宫墙之外那深不见底的、覆着皑皑白雪的悬崖绝壑，决然坠下！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濒死孤狼的哀嚎，猛地从萧烬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手中的古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整个人如同疯魔般，不顾一切地朝着宫墙方向猛冲过去！什么侍卫，什么刀剑，此刻在他眼中都化为虚无！他眼中只有那道急速坠落的黑色身影！
晚了！
太晚了！
那抹惊心动魄的黑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如同被无底的深渊吞噬，瞬间消失在宫墙之外翻涌的雪雾和嶙峋的乱石之间！
唯有一道清越的、如同凤鸣般的破空声，在女子坠落的瞬间响起！
一点温润的白光，如同划破绝望的流星，自那坠落的轨迹中激射而出！带着一道优美的弧线，穿过冰冷的空气，穿过侍卫们惊愕的头顶，精准无比地朝着萧烬猛冲而来的方向射去！
萧烬几乎是凭着本能，在狂奔中猛地伸出手！
“啪！”
一声轻响。
那点白光，稳稳地落入他冰冷、沾着雪水和污泥的掌心。
是一枚玉珏。
玉质温润，触手生温。约莫半掌大小，形似半轮弦月，通体呈现出一种柔和纯净的羊脂白。玉珏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内弧处则刻着两个极其古拙、却力透玉背的篆字——
香暗荼！
玉珏入手温润，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烬的心上！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嘶吼，所有的前冲，都在握住这枚玉珏的瞬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轰然崩塌！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僵在原地，如同瞬间被冰封的雕塑。狂冲的惯性让他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攥着掌心那枚小小的玉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几乎要将那温润的玉石捏碎！
他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目，死死地钉在掌心那枚刻着“香暗荼”三字的玉珏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掠过空旷死寂的庭院，吹动他凌乱的发丝和深青色的衣袂。暖阁内惊魂未定的人群，庭院中持刀引弓的侍卫，远处宫墙上残留的惊悸…整个世界都仿佛褪色、远去，化为模糊的背景。
唯有掌中那枚染着他体温的玉珏，是唯一的真实，也是唯一的绝望。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温润的玉珏表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脸上沾染的雪水和泥污，无声地坠落。
他死死攥着玉珏，高大的身躯在寒风中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沈执操控轮椅碾过门槛，停在雪地边缘。
阿七脸色惨白地紧跟在轮椅旁，死死抓着推手。
风雪庭院中，那个如同孤狼般冷硬、剑斩钢索、视生死如无物的男人，此刻死死攥着那枚小小的玉珏。
香暗荼…烬余…黑莲…
沈执靠在轮椅冰冷的靠背上，他看着雪地里那个崩溃的身影，看着那枚在萧烬指缝间若隐若现的羊脂白玉珏，再联想到宫墙上那惊鸿一瞥的决绝赴死，一个冰冷而清晰的链条瞬间在脑中串联成型！
烬余！那个传说中如同野火般在黑暗中燃烧、对抗黑莲教的前朝遗脉组织！
河洛盘…黑莲教…烬余…追杀…所有的线头，都因为这枚玉珏，因为这名为“香暗荼”的女子纵身一跃，彻底绞在了一起！
他沈执，他这张轮椅，他这双被觊觎的手，早已被卷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咳…咳咳…”沈执猛地呛咳起来，目光扫过庭院中如临大敌的侍卫，扫过暖阁门口怒火滔天的赵烨，最后落回雪地里那个攥着玉珏、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身影。
赵烨冰冷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滔天怒火和一丝后怕：“拿下！拿下这几个逆贼！生死不论！”
侍卫们如同得到敕令的猛虎，刀剑齐举，朝着雪地中的萧烬和轮椅上的沈执猛扑过来！
沈执眼中寒光一闪！
就在侍卫的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他的右手，快如闪电般在轮椅扶手一处隐蔽的机括上猛地一按！
“咔哒！嗤嗤嗤——！”
数声机括轻响！数道细微却极其刺鼻的灰白色烟雾，如同毒蛇般从轮椅扶手和底座几个不起眼的小孔中猛地喷射而出！瞬间弥漫开来，将他和阿七，连同扑到近前的几名侍卫笼罩其中！
“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好辣！”
“小心有毒！”
辛辣刺鼻的气味瞬间钻入鼻腔、眼睛，几名冲在最前面的侍卫猝不及防，顿时涕泪横流，咳嗽不止，攻势瞬间瓦解！
混乱中，沈执看也没看那些狼狈的侍卫。他左手猛地一推轮椅扶手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横杆，轮椅侧面瞬间弹出一根细长、顶端带精巧倒钩的乌金杆！
他手腕一抖，那乌金钩如同灵蛇般探出，“啪”地一声轻响，精准无比地勾住了雪地上萧烬脱手掉落的那柄长剑的剑柄！
沈执猛地将长剑拖拽而回！
他操控轮椅，冲到依旧蜷跪在雪地中、仿佛对外界一切都失去了反应的萧烬身边。
没有丝毫犹豫，他俯下身，用尽力气，将那柄冰冷沉重的长剑，狠狠塞回萧烬紧握着玉珏的手中！
“拿着！”沈执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如同惊雷在萧烬混沌一片的脑海中炸响，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想死，滚远点死！想报仇就一起走…”
他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钉着萧烬，“…就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
“阿七！走！”沈执不再看他，猛地回身，对着还在烟雾边缘发懵的阿七低吼，同时左手在轮椅另一侧扶手下方用力一拨！
“咔哒！”轮椅下方隐藏的齿轮发出一声轻响，沉重的轮椅在雪地上猛地一个原地转向，紫檀木轮碾过积雪，朝着宫墙下那处被撞破的、通向暗渠的废弃排水口方向，决然冲去！那里，是此刻唯一的生路！
“是！先生！”阿七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死死抓住轮椅的后推横梁，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猛推！
萧烬僵硬地低下头，目光在掌中紧握的长剑剑柄和那枚温润的、刻着“香暗荼”的玉珏上来回扫过。
他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抬起脸，赤红的双目中，最后一丝茫然和脆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令鬼神退避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戮意志！
然后，他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沉默地握紧了剑柄。
身影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深青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后发先至，瞬间越过沈执的轮椅，如同最锋利的箭头，狠狠撞向那些试图阻拦的侍卫！
剑光，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死亡的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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