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干燥的木柴噼啪作响,跳跃的橙红色火焰驱散了莱纳身上浸透骨髓的寒意和雨水的潮湿
毯子柔软的触感和怀里的软枕带着阳光晒过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与他记忆中地狱硫磺的气息截然不同
温暖,一种他几乎遗忘的感觉,正缓慢地、固执地渗透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这安宁舒适的一切,与他此刻混乱惊涛的内心形成尖锐的对比
莱纳像一尊被骤然放置在暖炉边的冰雕,僵硬地坐着。身上的伤口被干净柔软的布条仔细包扎过,手法专业而轻柔,止住了流血,连圣剑残留的光明灼痛也似乎被某种温和的力量压制下去,只剩下迟钝的痛楚。但这丝毫不能缓解他紧绷的神经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对面那张脸上
林风
百年前,亲手将圣剑刺入他胸膛,终结了魔王时代的勇者林风,百年过去,在强大的人类也不可能抵御时间的流逝
可现在,他就坐在那里。在温暖的壁炉火光映照下,他比记忆中更加苍白,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披着深色的斗篷,身形单薄得不像曾拥有撼动大陆的力量
“你……”莱纳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片。他喉咙滚动,太多话语堵在喉口让他一时失语,怀里的抱枕被他无意识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白
林风微微歪着头,火光在他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却也显得异常脆弱的轮廓。他嘴角噙着那抹不变的笑意,仿佛只是迎接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而非刚刚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魔王
“感觉好些了吗?”林风的声音依旧轻软,如同羽毛拂过耳畔,“圣剑的伤和那些铭文的压制很麻烦,不过这里的‘东西’能帮你缓解一些。”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森林。森林的气息正丝丝缕缕渗入这间小屋,被莱纳的身体本能地汲取着
莱纳的赤瞳猛地收缩。森林的黑暗力量确实在缓慢滋养他干涸的魔核,莱纳紧紧的盯着林凡,一字一句道
“你为什么还活着!告诉我,你应该!你应该同我一同烂在地狱里。”
胸口的贯穿伤随着他激动的情绪猛然抽痛,如同被无形的拳头狠狠攥紧。莱纳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捂住心脏的位置,那里的绷带瞬间洇开更深的暗色。剧烈的痛苦撕扯着他的理智,也撕开了记忆的封印
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冰冷的穹顶下,圣剑的辉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滚烫的、蕴含着林风所有力量与决心的剑刃,穿透了他最后的防御,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心脏。魔王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冰冷取代了所有知觉,唯有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剧痛,灼烧着他的灵魂
濒死的视野里,是林风那张被圣光映照得毫无表情的脸,曾经如同燃烧太阳般炽热的蓝眸,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湖面
不甘!那是不甘化为实质的毒液,腐蚀着他的心智。他是混血魔族,流淌着言灵之血!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瞬间,他抓住了最后的力量,抓住了那个他早已探知到的、林风灵魂深处真正的名字——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界的烙印
他知道那个关于“同生共死”诅咒的传说——它只在双方拥有真实、深刻的爱意时才会应验……
临死前想的不是什么宏图霸业,不是什么魔族荣光,而是他们之间那被彻底践踏的、他单方面愚蠢付出的……感情!他要扎进林风的心窝,哪怕只能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划痕!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灵魂深处最绝望、最恶毒、最不甘的诅咒,死死锁定了那个名字:
[林风,我们不是说好了同生共死吗?陪我,你陪着我好不好!]
那不是命令,是控诉!是明知无效,却偏要说出口的、带着血泪的怨毒质问!
它蕴含着莱纳临死前所有的执念、怨恨、心碎和不甘,是他对这份感情最后的、无力的报复。他根本不相信这诅咒能生效,它只是一个将死之人,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对那个冰封的背叛者发出的、徒劳的诅咒回音
而当时,握着圣剑剑柄的林风,清晰地听到了这灵魂层面的呐喊。莱纳记得无比清晰——那张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挣扎,但似乎……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他握着剑柄的手指甚至更用力地往下压了几分,仿佛要将那诅咒更深地刻入彼此的灵魂
林风低下头,沾着魔王之血的脸庞凑近莱纳涣散的赤瞳,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好。”
一个字、清晰无比、毫不犹豫
他答应了!他用自己的灵魂,接下了这份同生共死的诅咒
壁炉的火光温暖地舔舐着空气,木柴发出安详的噼啪声。莱纳胸腔里翻涌的滔天恨意与混乱质问,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林风的脸,等待着一个解释,一个能粉碎他百年执念的答案。然后,他看到林风嘴角那抹永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苍白的手指抬起,攥住了胸前那枚他一直未曾留意的、朴素无奇的吊坠
下一秒,林风毫不犹豫地扯断了项链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血肉横飞的恐怖。只有一种……无声的褪去
仿佛褪去了一层精心描绘的、温暖的假象。
莱纳的赤瞳瞬间瞪大,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眼睁睁地看着林风脸上、手上,一切属于活人的温软组织,迅速化为细微的、闪着微光的尘埃,无声地剥落、消散在温暖的空气里
过程快得令人窒息,却又清晰得足以刻入灵魂
转瞬间,坐在壁炉对面那张柔软椅子里的,已不再是那个苍白瘦削却依旧有血有肉的人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森白的、完整的骷髅骨架
深色的斗篷依旧披在骨架上,空荡荡地垂落。火光跳跃着,在那光滑的头骨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勾勒出冰冷坚硬的轮廓线
曾经燃烧着炽热蓝眸的眼眶深处,此刻只剩下两簇幽蓝色的、静静燃烧的灵魂之火。那火焰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穿透时空、凝固百年的深邃与死寂
温暖的小屋瞬间堕入冰窟。壁炉的火焰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非人存在,不安地摇曳着,橙红的光芒被那两簇幽蓝映照得失去了暖意,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不断晃动的骷髅阴影
莱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他攥着软枕的手指指骨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里面的填充物捏碎。喉咙里堵着的声音变成了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
眼前的景象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认知——勇者林风,那个终结他时代的宿敌,那个他以为该和他一同腐烂的仇人,竟然是以这种形态……“活着”?
骷髅的下颌骨微微开合,发出熟悉的、轻软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与这副骨架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你忘了么,莱纳?”
那声音在骨骼的共振下,带着一丝奇异的、空洞的回响,像风吹过墓穴的空洞
骷髅的头颅转向莱纳,眼眶中幽蓝的灵魂之火平静地注视着魔王因惊骇而扭曲的脸庞。
它微微向前倾身,白骨手指优雅地搭在膝盖上,那姿态甚至残留着几分生前的从容
“是你拉着我,不肯放手啊。”
每一个轻飘飘的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莱纳的心脏上。他看着那两簇幽蓝的火焰,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穹顶下,林风冰封眼眸深处,最终被自己的诅咒点燃、并永恒禁锢的……那一点点属于“林风”的本质
这不再是他认识的勇者,这是被他的诅咒强行锁在生与死夹缝中的,一个名为“林风”的、永恒的囚徒。一个他亲手打造的,不朽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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