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此时凝固了,林风将刚刚扯下的挂坠重新别到斗篷上,那褪去的血肉再度复生,苍白的皮肉覆盖骨骼,仿佛刚才那惊悚的骸骨形态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林风眉眼温和,嘴角习惯性地维持着那抹笑意——一个早已凝固的表情,如今不过是下颌骨开合时附带的肌肉记忆,缺乏灵魂的温度
“红茶还是热可可?”他的声音依旧轻软,仿佛刚才的惊变从未发生,仿佛他们只是在某个寻常的午后闲聊
莱纳茫然的仰头,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得混沌一片的大脑终于开始艰难地运转,他紧攥着软枕的手抑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前任勇者的斗篷随着转身扬起利落的弧度,林风动作流畅地冲泡好一杯热可可,将其塞到魔王冰冷僵硬的掌心。杯壁传来的温热触感,此时竟比烧灼的圣剑还要滚烫
砰!
瓷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那深褐色的液体如同污浊的血迹般溅开
林风的手臂被臂被男人猛地、死死地攥住!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臂骨。林风微微一顿,低下头
他看到对方眼眶发红,赤红的兽瞳颤抖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悔恨、难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种……仿佛做错事被发现的大型猛兽般的可怜。是的,可怜——像是不小心咬伤了最珍视的主人、此刻正承受着巨大恐慌与自责的护卫犬
锋利的犬齿深深陷入下唇,粘稠的血水顺着下巴滴下,男人唇瓣颤抖着,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破碎的、嘶哑的气音在喉咙里滚动
终于,那嘶哑的、仿佛被砂砾磨砺过千百遍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
“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林风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他依旧只是安静地凝视着莱纳
莱纳像是被那平静的目光灼伤,猛地松开了紧攥的手,颓然地低下头。他似乎终于从乱成一团浆糊的思绪里,勉强揪住了最关键的那根线头。他捂着脸,高大的身躯蜷缩在沙发里,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厌弃和迟来的顿悟: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用力吸了口气,仿佛溺水的人
“我以为你不爱我……我以为那诅咒……诅咒根本不会生效!那只是我……我死前不甘心……想用最恶毒的话……扎你一下……是我单方面的……我以为……”
魔王的声音哽咽了。他并非真的想让林风陪他一起死!他只是太痛了,太绝望了!被最信任、最……
深爱的人亲手刺穿心脏的剧痛,让他只想在坠落深渊前,用最刻毒的语言回敬那份他以为是虚假的情意
他以为那诅咒是无效的,是临死前最后的、徒劳的报复,是他用来安慰自己那颗破碎心脏的谎言——你看,我诅咒了,虽然没用,但我至少说了出来!
难道过去的时光都是虚假的吗?
那些共同经历的欢笑、眼泪、遗憾与苦涩,那些并肩作战的默契,那些深夜的低语……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动了真感情吗?
这个迟到了百年的、残酷的真相,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
情绪的剧烈波动让胸口的伤口再度被撕裂,血水浸湿衣服,莱纳像是察觉不到般低着头,他甚至开始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听信那个该死的预言,为什么要主动去寻找那个“会杀死他的勇者”……
如果……如果没有那样做……
瓷片被扫帚轻轻摩擦地面的声音将莱纳从痛苦的漩涡中暂时拉出。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林风正平静地清理地上的狼藉——那杯被他打翻的热可可,那碎裂的瓷片。
几乎是本能地,莱纳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带着一种想要弥补什么的急切,伸手就要去抢林风手里的抹布:“我、我来弄!”
“别动。”
勇者声音响起,他的声音不高,甚至依旧带着那份轻软,却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瞬间冻结了莱纳所有的动作。他僵在原地,像个被罚站的孩子
林风看着男人胸口那团迅速扩大的、刺目的深色血渍上。他放下扫帚,直接上前,伸手将僵硬的魔王摁回沙发。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着,林风毫不客气地扯开莱纳的衣领,暴露出下面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变得暗红的绷带。他低下头,凑近那狰狞的伤口
那双湛蓝的眼眸,如同冻结了万年的寒冰湖面,空洞地倒映着莱纳苍白痛苦的脸庞,却看不到半点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嘴角习惯性地维持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与眼底的冰冷形成了最诡异的对比。
一如往昔轻软的声音,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字一句,清晰地刺入莱纳的耳膜,让他感觉自己的脊柱正一寸寸被冻结:
“伤口又崩开了。”
壁炉的火光依旧跳跃着,温暖的光影在林风重新覆盖了血肉的脸上摇曳。他刚刚清理完地上的狼藉,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刚才那惊悚的骸骨显现与莱纳的崩溃都不曾发生。
莱纳僵坐在沙发里,胸口的绷带被林风重新包扎过,手法精准,甚至比之前更舒适了些。但那舒适感此刻如同针扎。他赤红的兽瞳失焦地盯着跳跃的火焰,大脑里像是被塞满了烧红的铁块,混乱、灼痛,嗡嗡作响
“对不起”三个字在寂静的空气里消散,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窒息
林风没有回应那句道歉,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他只是安静地坐回对面的椅子,拿起自己那杯未曾动过的红茶,轻轻吹着热气。袅袅白雾升起,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也模糊了那双空洞的蓝眸
“你……”莱纳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他试图打破这令人疯狂的沉默,“这百年……你……”他想问“你过得好吗”,但这问题在出口前就变得无比荒谬
一个被困在生与死夹缝中的骸骨,谈何“过得好”?他想问“你恨我吗”,却又觉得答案不言而喻,或者,连“恨”这种强烈的感情,是否也早已被百年的孤寂磨平?
最终,他只能艰难地挤出:“……你是怎么过的?”
林风垂下眼,看着红茶荡漾开圈圈涟漪
回忆?
那已经是太过奢侈且无意义的东西了。斩杀魔王之后,那由绝望与爱恨交织而成的诅咒,如同一场在他体内爆发的瘟疫,瞬间摧毁了他作为“人”的根基
来自圣光的神赐祝福,与魔王诅咒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黑暗气息,在他残破的躯壳内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那绝非简单的痛苦,而是灵魂被两种极致力量反复撕扯、碾磨的酷刑。他是百年来最年轻强大的圣骑士,神明眷顾的宠儿,前途本应铺满光辉
可这份荣光,在魔王临死前那饱含血泪的灵魂呐喊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
与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伴刀剑相向,看着他们眼中从惊愕、不解到最终的恐惧与憎恶……那些画面早已褪色,连同着剧烈的痛苦本身,都化作了漫长岁月里模糊的背景噪音
折磨是永恒的,直到……他不再需要血肉的躯壳去感受它。
“幸运的褪去人类的血肉”——林风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嘴角那抹凝固的笑意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冰冷的自嘲
成为情感淡漠的巫妖,剥离了血肉的感知,也剥离了大部分属于“林风”这个人类的、炽热而痛苦的情感。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一种解脱,一种扭曲的平静
他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那滋味如同流过石缝的溪水,毫无波澜
抬眸,湛蓝的眼眸像两潭结了薄冰的湖,映着对面魔王失魂落魄的脸
“我流浪了很久后,”林风的声音轻软依旧,每一个字都像飘落的尘埃,不带重量,“在这里定居。”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外面那无边无际、吞噬光明的浓雾
“这里……很安静。也很适合。”
“适合?”
莱纳的声音干涩地重复着这个词,赤红的瞳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荒谬感。他看着林风平静无波的脸,想象着“流浪很久”意味着什么
一个非生非死的存在,顶着可能随时崩溃的血肉幻象,在世间游荡,被光明排斥,被黑暗觊觎?最终选择定居在这片连活物都会迷失的死亡森林?
这哪里是“定居”?这分明是……放逐。是走投无路后的栖身之地!是他莱纳亲手将对方逼到了这个世界的角落!
“对,适合。”林风肯定了莱纳的重复,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讨论天气,“没有无谓的打扰,没有刺眼的光明。森林的黑暗……很纯粹,能维持这具身体的稳定。”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这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
“而且,这里足够‘偏僻’,不会有人想到要找……或者打扰。”
莱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林风越是平静地描述,他越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之下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孤寂
百年!他在虚无中浑浑噩噩,而林风,却独自承受着诅咒的折磨,在痛苦与异化的边缘挣扎,最终以抛弃人性的方式,躲藏在这片被诅咒的森林里苟延残喘
他所谓的“安静”和“适合”,是建立在何等残酷的牺牲之上?
“你……”莱纳的喉咙哽住,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心疼几乎要将他撕裂
莱纳闭上眼,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此时比仿佛被再度刺穿,汹涌澎湃的情绪让魔族无法呼吸
不该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哪里舍得让林风陪他去死…更别提现在这样……以异类的身份,被放逐到这偏僻之地……
林风看着莱纳的身体在颤抖,没有情绪的蓝眸微动,他脸上的笑容淡去,没有情绪的苍白面容在此刻更像是座瓷偶
砰的一声,莱纳的从沙发上弹起,抓起摆放在桌上的圣剑,赤红兽瞳中的决绝让林风死寂的灵魂震动起来
近乎本能的,林风冲上前抓住剑身,带着光明神祝福的圣剑,将二人与它接触的地方烧的滋滋作响
一滴水珠落在剑身,又被蒸腾殆尽
莱纳脱力的松开手中的剑,哐当一声,那残破的圣剑便摔在地上
“为什么…我死了……你就能解脱了,不是吗?”
林风沉默着,像捡起一段枯枝般,平静地拾起自己被斩断的几节指骨
那截断口光滑,没有血液渗出,只有森白的光泽在壁炉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圣剑对黑暗生物的绝对克制,让这阻拦付出了直观的代价
“为什么?”
莱纳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彻底被碾碎的绝望,他踉跄着后退,撞在沙发扶手上才勉强站稳,赤红的兽瞳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断骨
“我死了……你就能解脱了,不是吗?”他嘶吼着,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虚无的稻草
“我死了,诅咒就断了,你就不用被困在这该死的骨头里!不用待在这鬼地方!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断骨拢在手心,另一只完好的手覆在上面
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伴随着骨头重新接合的微光。几息之间,那只手便恢复了原状,只是覆盖其上的血肉幻象尚未完全凝聚,白骨在深色斗篷下若隐若现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濒临崩溃的魔王。那双湛蓝的眼眸,此刻如同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深不见底,却又清晰地映照着莱纳扭曲的痛苦
“解脱?”林风的声音依旧轻软,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在莱纳的神经上,“我为什么要解脱,我现在过得很好。”
“不带任何感情,不会有任何负担,周围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让我感到痛苦、煎熬、愧疚、折磨。”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向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流畅感,逼近莱纳。壁炉的火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摇曳的阴影,几乎将莱纳完全笼罩
林风轻笑着,手掌覆盖住魔王被烧的血肉模糊的掌心,轻软的声音响起
“我还要感谢你呢,莱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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