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落叶拍打在派出所的玻璃门上。寒假第一天,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校门口的私家车长龙一直堵到派出所前的十字路口。
许珥摘下执勤手套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八点整。她刚端起水杯,年轻警员就抱着文件夹匆匆跑来:“许珥姐,接待厅有个穿一中校服的学生,说是你表弟,来报失踪案。”
“表弟?”水杯停在半空,许珥恍惚想起许蔓菁的儿子,就那个从小就拿奥数奖状当玩具的学霸表弟。
自从他上高中住校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接待大厅里人声鼎沸。LED灯下,丢手机的,投诉噪音的,邻里纠纷的,各种声音混作一团。叶静舒正用肩膀夹着电话,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还要抽空给值班民警派单。
在这片混乱中,角落里的少年安静得像个异类。许珥走近时,他正盯着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发呆。
“蒋寻?”许珥看了眼他胸前的校徽:“高三不是应该在上晚自习吗?”
这个节点高中应该还没放假。
蒋寻看着眼前穿着执勤服的许珥,熟悉又陌生,他站起来: “姐,我妈失联三天了。”
他的语气太过冷静,好像只是想找到妈妈,不管对方经历了什么,只是想找到而已。
若不是从小知道这个表弟的性格,许珥几乎要怀疑这是恶作剧。但外婆总说许蔓菁的特殊职业,失联两三天确实不算稀奇。
这案子接下的民警另有其人,许珥不方便插手领着他往视频侦查室走,路上也了解了具体情况。
许蔓菁是三天前开始联系不上的,那天正好是蒋寻生日,碰上住校生周六回家。许蔓菁提前说好了晚上她煮饭,还买了生日蛋糕,提醒蒋寻晚点记得签收。
但那天她失约了,蒋寻一个人在客厅坐到晚上十二点,把蛋糕吃了一半,放进冰箱里。
对于许蔓菁的失约,电话关机,蒋寻已经习惯了,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甚至于在大街上看到妈妈和别的男人手牵手甚至亲吻都已经见怪不怪。
这是蒋寻的日常,但会让他有报警的想法是在今天晚自习时收到许蔓菁发来莫名其妙的短信:
[鱼儿]
蒋寻以为她想吃鱼,回电话过去是却关机。按照许蔓菁常用九键的习惯,蒋寻推测她可能发生什么事要找许珥。
只是他来派出所的时候表姐不在,想着既然都来了,干脆直接报了案。
接待民警忙得脚不沾地,想找人带蒋寻去查监控,他见此情况却说:“我的事不急,要不等你们先弄完?”
民警沉默,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许珥听完他讲的情况倒是没什么线索,只是蒋寻说那警员仿佛下一步要把他抓进去笑了笑。
通信科里负责蒋寻案件的民警手撑着桌子一帧一帧地看监控,他见到许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也知道了蒋寻是许珥的表弟。
三人围着电脑一帧一帧看回放。
“倒回去。”
“前面点。”
“慢速。”
看了将近一个小时,许珥总算在杂货铺门口的监控看到熟悉的人影。
电脑上的视频放大,时间显示,那天凌晨一点左右许蔓菁扶着个醉酒的男人在路边打车,视频清晰度不够,男人只露出侧脸看不太清。
那民警转头问蒋寻:“这男人你认识吗?”
蒋寻摇摇头,他脸色不是很好看,许珥知道,虽然他不在意,但母亲干这行,被人拿到明面上说也是不耻的。
民警没说什么只是叫通信科人员将图片截下来去安网系统搜。
“先回去等消息。”送蒋寻出门时,许珥抬手想拍拍他的肩,却发现记忆中那个瘦小的表弟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
她收回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我会找到小姨的。”
少年在台阶上突然转身:“我妈妈的事会影响你当警察吗?”
他知道警察亲属犯罪可能对本人会造成法律影响。
许珥愣了愣,她不知道对方以什么心态问出这话,但看蒋寻的话不像在开玩笑:“我已经是警察了,不会对我有直接影响。而且蒋寻,你要记得,你妈妈永远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许珥不否认许蔓菁的职业不管对谁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特别是许家。但她曾看到过小姨夫死后,许蔓菁为了蒋寻的学费跪在她公公婆婆面前,任打任骂,却从没在穿吃和学习上缺过蒋寻一点。
许珥没看到蒋寻的神色有动容,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了没有,他只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侦查室的民警走过来:“许警官,你表弟是在榕市一中读书吗?”
“是啊,你认识?”许珥猛地攥紧执勤腰带,金属扣发出“咔”的脆响看了看时间准备打卡下班。
“我妹妹也在一中读书,我上次去给她开家长会,红榜上的照片有他,全市第一,牛。”
他举起大拇指,想到什么笑容又收敛了:“不过他母亲…”
许珥手攥紧打断他的话: “大人的事和小孩无关。”
民警揉了揉后脑勺尬笑:“是,是。”
*
清荷街派出所办案效率算比较高了,第二天下午,许珥就收到了消息。
和许蔓菁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叫牛邵,是个欠债百万的老赖,被多家银行拉黑,名下资产早已被冻结。
许珥不知道小姨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但好在监控显示,许蔓菁和牛邵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他租住的出租屋。
对方反侦察意识比较强,怕他有什么管制刀具之类的,所里派出了一队人,薛昊调整执法记录仪的时候看到许珥套着腰带出来。
他已经知道这次的人质是她亲属,担心她会有所顾虑:“许珥,要不你在所里待着?”
许珥戴上警帽,神色平静:“不用。”
牛邵住在一栋老旧小区,楼道狭窄昏暗,一层五户,连电梯都没有,他们围在门口很是拥挤。
薛昊让邻居大叔去敲门:“有人吗?楼下漏水了,麻烦开下门!”
大叔敲了两三次,见面依旧没动静,薛昊眼神一凛抬手让大叔离开。
“砰!”一声单脚踹门冲进去。
门被暴力破开,屋内一片狼藉。泡面还冒着热气,显然人刚离开不久。卧室里传来微弱的呜咽声,许珥握紧警棍,推门而入。
许蔓菁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身上的红裙子皱皱巴巴,脸颊红肿,嘴角还带着血痕。
刘潇洋卧室看向被开起来的窗户,一闪而过的人影:“队长,他跳窗跑了。”
“你带受害人去医院,我和小羊去追。”薛昊说完带着刘潇洋一干人等从窗户翻了出去。
许珥则迅速解开许蔓菁的绳子,她一获救,就扑进许珥怀里嚎啕大哭:“小珥,你差点看不到小姨了。”
许蔓菁被救回来,许珥第一时间联系了蒋寻,到底是亲生的,不可能不惦记。
几乎是冲进医院的,差点在许珥面前摔一跤:“姐,我妈怎么样了?”
许蔓菁还在里面治疗,许珥扶住他不让进诊室: “医生说无碍,就是皮外伤。”
还有被性/侵的痕迹,不过许珥没说,她在警车上问了许蔓菁是否有收钱,对方也沉默。
收钱算是嫖/娼,性质完全不一样,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还是别告诉蒋寻了。
审讯室。
昏暗的房间只有两盏灯,冷风从门缝钻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颤。四周玻璃反射着自己苍白的面孔,许蔓菁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心生恐惧。
桌子前的一男一女两位民警神情严肃:“许蔓菁,清荷街派出所现在对你进行依法询问,你要如实回答。”
许蔓菁慌张地点点头。
女民警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你和牛邵是否存在金钱交易?”
许蔓菁脑子一片空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双手紧握:“警官,我想见许珥可以吗?我是她小姨,亲小姨。”
“直系亲属需回避审讯。”
听完这话许蔓菁心脏坠落。
“许蔓菁,我再问一次,那天晚上到底什么情况,你和牛邵是否存在金钱交易!”
此时的许珥在玻璃后面观察着许蔓菁在里面的一举一动,同事见里面女民警凶狠的样子看了许珥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好歹是同事亲属,在没有确认对方是否嫖/娼前不应该关进审讯室像对待犯罪嫌疑人一般。
只是他们看许珥斜靠着掌桌子,面色淡然地看着里面人一声不发,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许珥比谁都清楚,许蔓菁这些年一步步滑向深渊的样子。如果这次不让她在审讯室里清醒清醒,下一次,她可能会跌得更深。
为了蒋寻,也为了许蔓菁自己。
“没有,我真的没有收钱。”许蔓菁知道自己见不着许珥,十分无助,眼泪忍不住落下:“他挺大方的点了很多酒,看上我,说要送我回家,结果发现不是回家的路,我看人也挺帅的就…但谁知道他就是变态,疯子,把我绑起来用鞭子…”
许珥没有听完全过程,就从观察室退了出去,她回到座位上大口喝水。
是不忍,是揪心,她怕自己心软,许蔓菁的伤只是简单处理,但随着她害怕发抖鲜红的血渗出来。
许蔓菁的脸让许珥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母亲手臂上留下自/残的伤口,拉着她在哭:“小珥,你没爸爸了。”
许珥止不住的呼吸急促,手指捏着水杯指尖泛白,但在看到杨乐山来的时候,和同事一起站起来,稳住心神:“杨所。”
杨乐山环顾办公室,目光落在许珥身上,没注意她脸色不对,只是说道: “许珥你也一起。”
“是。”
许珥跟着杨乐山出去才知道他居然要出警。
一般派出所所长都是在所里指挥,许珥上次看到他出外勤还是发洪水的时候。
刘潇洋也跟着一起,他小声和许珥解释:“文源私立,校园霸凌案,受害者死亡。不过这霸凌者身份有些特殊,估计杨所看对方是个女孩所以让你一起去,好讲话。”
关于校园霸凌,许珥在市局倒是接过不少这种案子,只是有些疑惑,命案该归刑警队管,杨乐山为什么亲自插手?
文源私立是榕市首富投资的贵族学校,学生非富即贵。
他们去班级找人的时候那女生并不在,同学们的目光聚集,他们想找人问的时候那女生从身后走来。
在看到她胸口的铭牌,刘潇洋完全想不到面前清秀的小姑娘居然会跟这事扯上关系。
许珥按惯例又问了一遍:“文源私立高一特优班习思乐?”
即使在看到四五个民警站在她面前,习思乐依然一只手插着口袋点点头“是”了一声。
杨乐山举起证件严肃地说:“习思乐,你涉嫌一起校园霸凌案,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习思乐见这领头警察好像有些熟悉,不过还是点点头,见特优班的同学面露担忧的神情,她弯唇笑笑:“行的端做的正,无愧于天,不委于已,不畏于言。”
一旁的许珥听完这话有些愣神,从她挺直的脊背,漠然不动的神情好似她只是这一场闹剧的看客。
许珥见刘潇洋从腰后拿出手铐刚想开口阻止,一个少年先按住了他的手说:“等等,杨叔,这是误会吧。”
“小舟?”杨乐山看着学生们都围观过来,便把他拉到一边讲话。
许珥把习思乐带远了些,毕竟调查结果没出来,小姑娘还是要读书的,不能在学校留下不好的影响。
刘潇洋感觉他俩像炮灰:“师姐,这女生上过榕市新闻,旁边那男生是贺家小少爷。”
许珥打量了那两个学生一眼没,虽然她来这还没满一年但是贺家的名声她听过,特别是贺家小少爷,可谓是臭名远扬。
琴台派出所所长一个头两个大,许珥只能庆幸两人找事的时候都不在他们辖区,不然她极有可能把那两不务正业的学生抓起来好好教育一番。
所以她实在不懂杨乐山为什么要参与这事,很容易被人抓把柄,一不小心就被人举报官商勾结。
一老一小不知在说什么,有些许激动,最后杨乐山回头看了眼习思乐叹了口气,朝他们挥挥手,刘潇洋立马懂了把手铐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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