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之一怔,想起温长宁的出身,和如今朝堂之势,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纠结。
半月之前,他还在会试答卷上,大肆批判左右两相及其党羽把持权柄,垄断朝纲,野心昭昭,如今却受了左相之女的救命之恩。
周怀之思索了一下,还是选择从心,便拱手回答道:“《论语》有云,‘臣事君以忠’,忠君乃为人臣子的本分。”
“但《孟子·尽心下》中又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若君主仁德圣明,以民为本,臣会竭尽忠诚辅佐侍奉君主。”
温长宁正在用帕子擦匕首上的血,对周怀之的答案不太满意。
但转念一想,裴君泽就是他口中的圣明之君,周怀之忠于这样的君主,也便等于忠于裴君泽了。
温长宁仔细看了看匕首,确定上面已经没有血迹了,将其插回腰间,才看向周怀之:“你记住你说的话。”
见温长宁没有不满,周怀之心里也松了口气,再度抱拳垂首道:“在下自当谨记于心。”
心道,这温大姑娘,倒是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传言中那般刁横无理,反倒是侠义心肠。
温长宁脸上这才有了笑的模样:“那便祝周公子能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借温姑娘吉言。再次拜谢温姑娘相救之恩,若是他日温姑娘有需要,只要不违背道义,在下但凭驱使。”
周怀之直起身后,看见路边的母子俩,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犹豫了一下,对温长宁道:“温姑娘,可否再求你一事?”
“那贺霖元观其言行,可知其心性狭隘,睚眦必报。此番吃了亏,不敢找温姑娘麻烦,事后怕是会报复到那母子二人身上,可否请温姑娘将那母子二人送出京城?”
温长宁扫了紧紧抱着母亲的小男孩一眼:“救人救到底,即使你不提,我也不会就此袖手旁观。此间事周公子不必再挂怀。会试即将放榜,周公子安心准备后面的殿试即可。”
“温姑娘仁义。”周怀之垂首再拜,“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仁义?
这个词跟她可不沾边儿。
看着周怀之离去的背影,温长宁心里想。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温长宁行至母子二人身前,问眼中还残留着怯然的男孩。
见是打跑了坏人的姐姐,男孩抿了抿唇,“多谢姐姐。”细弱的声音再不如坦然无畏。
“我叫虎子。已经10岁了。家住京城之外的莲溪镇石桥村。爹爹打仗死了,家中只剩下我和娘亲。”男孩一一回答着温长宁的问题。
十岁?
温长宁虽早已料到这男孩的实际岁数比看起来要大,但估摸着不过**岁,没成想已经十岁了。
裴君泽继位以后,夏朝只有过一次战事,那就是三年前裴君泽御驾亲征击退犯边的北戎人那一战。
战事结束后,裴君泽是有下令给战亡将士家属给予补偿的。
普通士兵除了三十两恩恤银,其妻儿父母每月可持相关文书至官府根据人头领取“廪食”,直至终老。
若是虎子的父亲真的是三年前那场战争中阵亡的将士,其家人是不该困顿至此的。
难道是有人贪墨了这笔银子?
温长宁问虎子:“朝廷有给战死的兵士家人补偿,除了银子,每个月还可以去官府领取粮食,你们没有领到吗?”
“有,有十两银子,但是被族里抢走了。还有粮食,也都被族里的叔伯们领走了。”
十两?
也就是说,比他们原本该领到的银子至少少了二十两。
果然,贪墨之风从古至今都无法杜绝。
“姐姐,您救救我娘亲好不好?我娘亲上山挖草药摔断了腿,求您救救她。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见温长宁不说话,虎子鼓足了勇气恳求道。
温长宁看了眼双手不安地紧握成拳的虎子,目光落到草席上双目紧阖的妇人身上。
在虎子紧张的目光中走到妇人身侧蹲下,伸手在妇人额头处停留了一会儿。
起了高热,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危及性命。
不知是否是断腿处有外伤,伤口感染引起的,此时在外面也不方便查看。
只能先带回府里了。
温长宁站起身,吩咐相府的下人将人抬到嬷嬷乘坐的马车上,再让两位嬷嬷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启动后,崔嬷嬷在肚子里憋了好一会儿的话此时终于能说出口了:“大姑娘,您刚刚的行为实在是不妥。”
“如何不妥?”温长宁打开车厢内壁的暗格,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储物匣,打开盒盖,从里面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
温长宁这副随意的姿态让两个嬷嬷心里都升起了不满。
她们可是太后的人,温长宁竟然如此轻慢。
崔嬷嬷本就板着的脸更加沉肃:“闺阁女子,当贞静柔顺,端庄持重,方能成为贤良淑德的典范,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母仪天下。”
“怎可如大姑娘动辄对人挥鞭相向,如此凶悍,哪有半分世家贵女娴静淑雅的模样?”
母仪天下?
温长宁心中轻嗤。
她们是真敢想。
前朝一个温丞相,后宫一个温太后,皆野心勃勃,意图把控朝政。
裴君泽如何会再让温家之女坐上皇后之位?
见温长宁不说话,李嬷嬷苦口婆心道:“我们说这话也是为了大姑娘您好。温家与太后娘娘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太后娘娘对大姑娘您寄予厚望,就盼着您能登上皇后之位,延续温家百年荣耀。”
有朝一日,若她坐上皇后之位,也绝不会是因为什么贤良淑德之名和温家女的身份。
温长宁将果核吐在手中帕子上。
这蜜饯味道不错,回去后让海棠在房里多备一点。
温长宁又塞了一颗蜜饯进嘴里,不走心地回了一句:“嬷嬷说的是。”
两位嬷嬷看出温长宁根本没把她们刚刚说的话听进心里去,顿时有些心塞。
只能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别生气,慢慢来!
不是早就知道这位大小姐有多不着调了!
回到温府后,发现自己院子门口的守卫已经撤走了,温长宁挑了挑眉。
“小姐,您回来了。”海棠小跑着迎了上来。
“嗯。去给两位嬷嬷和那母子俩安排一下住处,再去把许大夫请过来给她看看。”温长宁指了指两位嬷嬷和被她们扶着的虎子娘。
“是,小姐。”
海棠声音清脆地应下,突然想起一事,拍了下脑袋:“哦,对了,小姐,老爷已经解了您的禁足。晚上有家宴,您别忘了。”
皇宫,御书房。
“主子。”一身墨衣的影寒走进殿内,将两枚龙眼大小的蜡丸呈给裴君泽。
“一枚来自太后宫中,还有一枚是落霞街的暗子递过来的。”
裴君泽接过蜡丸,放在鼻翼下嗅了嗅,闻见熟悉的异香后,捏碎其中一枚蜡丸表面的蜂蜡,展开藏于其中的纸条。
巴掌大小的纸条上写满了不过米粒大小的蝇头小楷。
——我这么漂亮,陛下肯定会喜欢我的。
裴君泽目光在这一句上顿了顿,有一瞬间的失神。
温家大姑娘漂亮吗?
好像确实挺漂亮的。
不过……再美的皮囊,也不过红颜枯骨。
裴君泽继续往下看,看完后,眼中多了一抹沉思。
这温家大姑娘,竟从太后那里全身而退。
可她之前,分明冲动易怒,胸无城府,在那温家庶女手上吃了几次亏。
所以,她以前是在装痴卖傻?
可是,她是温家嫡女,温家掌家权虽落于妾室之手,可以温明谦那头老狐狸的性子,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以庶压嫡的昏聩之事。
她有什么那么做的必要?
若不是,那,一个人为何会在突然之间变聪明?
沉思间,裴君泽放下手上的纸条,拿起第二枚蜡丸捏破,展开其中的纸条。
看见纸条上打头的“温家大姑娘”五字,裴君泽眼神微凝。
又是她!
看完后,裴君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救人……温长宁?
以温长宁之前表现出来的性子,她不主动找事已是难得。
不但变聪明了,性子也变了?
裴君泽抬眸看向影寒,“让左相府的密探想办法探听一下,温大姑娘近日是否有什么异常。如有机会,确认一下她是否还是本人。”
“是,主子。”
“让他们尽力即可,若事不可为,便不必强求,不要暴露自己。”裴君泽补充道。
温明谦谨慎多疑,那两名密探是好不容易才塞进去的,还都是前院的人,无故踏足后院肯定会引起怀疑。
至于温长宁,总归是要入宫的,是人是鬼,到时候自会知晓。
影寒领命离开后,裴君泽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打着,眼眸中寒星闪烁。
这贺洵也该查查了。
今晨起得早,在寿康宫应付太后也让人身心疲惫,回房后,温长宁便躺在美人塌上闭目养神。
在原著中,裴君泽因周怀之没参加殿试,彻查之下才将作恶多端的贺霖元及其背后的靠山贺洵绳之于法。
如今,因为她的干预,周怀之安然无恙。
那么,又该如何牵扯出贺洵父子?
夏朝的官员体系与中国历史上的隋唐时期相似,设三省六部。
其中尚书省统辖六部,尚书令虚置,下设左右仆射,主理六部事务,把控朝纲,便是朝野所称的左右二相。
监察体制虽趋于完善,但在前两任皇帝的不作为之下,御史台和地方按察使也早已沦为权臣党争的工具。
监察百官与地方的监察机构形同虚设。
裴君泽有心改变这个局面,奈何朝中官员大部分皆是二相党羽,只能通过科举为朝堂注入新鲜血液。
只是,亲政之前的科举在左右二相和当时的内侍监的操纵下,选出的进士皆是投靠了三大派系之人。
直到三年前裴君泽御驾亲征,以身涉险,收回部分兵权,以雷霆之势铲除了最为横行无忌的专权宦官,震慑住另外两大党派,才真正摆脱四面楚歌的困境,收回旁落的君权,也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那次科举考试的公平进行。
今年的这次科举,是裴君泽亲政后的第二次科举考试,也是他选任忠君为民能匡扶家国社稷的有能之士的重要途径。
如今的御史台皆是两党之人,也因如此,裴君泽才会那般看重周怀之。
这贺洵是刚从连州调任入京的官员,他背后的人是——
右相!
温长宁睁开眼睛。
所以这事,还是得让温明谦出面。
在前往前院的路上,温长宁斟酌着待会儿见到温明谦之后的措辞。
除了贺洵纵子行凶,还有抚恤银子被贪墨一事。
兵部掌管兵籍,负责统计阵亡将士名单和确定抚恤标准。
兵部尚书虽是右相孟明德的人,但掌管国库银钱进出的户部尚书是温明谦的人,他是否牵涉其中尚未可知。
所以,此事不能让温明谦知晓。
得想办法告知裴君泽,让他去查。
“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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