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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此次宴会出了此等惨绝人寰的闹剧,何况是天子门下,自然是惊动朝野,九重阁之上天子令乌枭卫统领部下各司,督察执办,审理调遣一众人等,封锁城门,自上而下彻查此事。

唯一能有所庆幸的便是当时侍卫赶来得尚且及时,并未让那些刺客有机可乘,伤者凡尔,诸如俞挽春遇刺险些成刀下亡魂者,属实尚少。

只是与俞挽春一并应邀参集会之人,如她昏迷前所见口呕血肉心肝,乃是身中奇毒,不过那些下毒之人尚且留有余地,未曾当场便致人暴毙。

她料想那毒祸之源,恐怕是宴会之中那些茶水,她同样用了筵席之上所奉瓜果,不见有事,唯有最后止于杯茶,才避免于难。

当然,此等后事,不过靠着闺中侍女打听得来。俞挽春自被接回俞府后,便已然与外界截断联系,待伤愈合。

问其于朝中为官的阿爹,全是忧虑她再遭凶险,半真半假,消息不可真当为金科,十分话语挑挑拣拣不见得有几分真言,也是靠不住的。

俞挽春左右都不是能安分守己的人,见他这般瞒着自己,也是抓心挠肺试图从他那张铁嘴里翘出几句人言,当然也无后续。

未知真相,俞挽春虽勉勉强强并不如何心甘情愿,但也还是收敛性子乖乖待在闺阁之中好生养伤。

户外天明,晴空如碧洗,早有春暖沁人心肺,尤其窗外,而今晨曦雾薄,草嫩露珠吐蕊。

今日倒了春寒,俞挽春推开窗,便觉身上春衫或当添暖,只是如今幽居于宅,俞挽春可谓磋磨,也觉得处境未尝不凄凄惨惨。

树上闻啼,原是喜鹊立梢头报喜,小小身子穿梭于绿荫,间关婉转轻鸣,花底丛下戏春枝。

三两枝头喜色袭人,交错掩映门庭。窗前少女轻倚软榻,一手随意撑着下颌,如葱纤指慵懒垂落于榻。细长白素束腰勾勒腰线,绦尾迤逦垂落,佩青锁玉扣。未着华装不饰粉面,倒也真是有几分幽居素雅之态。

“……这些人是作甚?”俞挽春缓缓起身,向窗外望去,见得栏杆前围着些人。

“小姐,是夫人吩咐,花朝节也要临近了,让花园子过来栽种移植些应季的花草,”晴照接了话头,解释道,“想来是怕小姐眼前太素净寡淡。”

“小姐……”

晴照忽而声音有些吞吐,似在犹豫踌躇。

俞挽春见她迟疑:“何必犹疑,但讲便是。”

“小姐,双儿今早出府采买,见到府外有一小公子被守卫拦了下来,那小公子看起着陌生,问其何人,便说是捕快……”晴照语气越说越是奇怪。

俞挽春眉心微动,透着一丝病气的眉眼含盈盈清艳,“小捕快?”

晴照本是觉得蹊跷,可见到俞挽春这不同寻常的模样,诧异同时下意识问道:“小姐当真认识他?那人说是送来了一份药膏,想要赠与你。”

猜作是阿酉,俞挽春接过晴照拿出的一只白净的小釉质瓷瓶,虽是无明丽颜色却也素雅精致,入手光滑细腻,温润如玉的小巧物件。柔软指腹轻轻在瓶身拂过,而后稍稍一滞。

俞挽春俯首,这次看得细致了些,便能看清这小瓶儿并非毫无饰样,相反,瓶身若有似无有游龙飘逸的雕琢痕迹,顺着这些细纹一点点描摹下来,便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的繁丽细密云纹花绣。

若无想错,这该是新鲜雕刻出的纹饰。

她福至心灵翻转瓶口,看到瓶底,那字样极淡,却能辨别出,那是一个“酉”字。

当真是阿酉,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个小捕快,垂着眉眼,用那只握刀的手,控制着手腕力道,一点点打磨而出光润的瓷玉瓶身。

这种材质,雕刻谈何轻巧。

不过阿酉又是如何知晓,她受伤之事,莫非是从府中传出风声,他从旁人口中得知。

俞挽春轻攥着这药瓶,波动的心湖莫名放空平静下来。

不论从何处得知,以他那木头性子,能想到与她送药膏,又能静心细致地纹上精致典雅的图案,也算是将她当作了朋友。

她不缺伤膏,阿爹是当朝镇边大将军,阿娘又是谢家名门之后,以俞府在外的名声威望,有得是人登门造访。不乏名医拜谒,他们争先恐后唯恐错过名声大噪的机遇,哪怕御医也大可将其请来,为她一人诊治医疗。

……

“小姐是何时认识的这捕快啊?”晴照见状心里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俞挽春并未多加言语,只说道:“无意中认得的一个……友人。”

她将药瓶轻轻置于梳妆台上,摆放在铜镜旁,紧挨梳妆匣。莹莹玉琇浸透冰裂雾面水波纹,像那个人,沉静清透。

……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俞挽春只是左肩受伤,但也贯穿血肉损了筋骨,便是不满二月也需三旬天数休养。

是以俞挽春在闺中掰着指头细数所困日头,惊觉竟即将弥月。这些时日她捡起了书来,耐着性子看了段时间,只是她到底是不肖阿娘。

阿娘当年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名动上京,美名甚远。

当年却不知为何看上阿爹那个糙汉子,以顶尊贵的权贵之女身份下嫁给了当时不过是个小兵小卒的俞堂生。

好在拼着一股子蛮劲在疆场上冲锋陷阵,几年内高升将军之职,也还算是争了一口气。

但她这阿爹可不义气,他自个儿出身草莽,却倚老卖老,想让她这个做女儿的好生习书的料子。

想来,她不喜这些纸上的死板东西,可都怪她阿爹。

俞挽春想到自己这还未完全痊愈的身子,顿感遗憾,若是她会武功,不说如何反抗制服,当初那一刀也可躲过去。

她缓缓放下书来,可女子之身何等受限。

论起古书,洋洋洒洒男子乃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女子则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相夫教子贤良恭顺。

男子皆可任意入私塾亦或边疆沙场,仕海为宦或为商之道,若是练武强健身子,自是再顺其自然不过。

女子不可,自幼长于闺阁,缝她的女红,弹她的琵琶月琴,苦读诗书。仅仅一句女子生来孱弱,气力弱于男子,便该只能苦等他人的庇佑,毫无自保之力么……

金科玉律是经人手而定,规矩也是等候推陈出新的死物,哪来这般多天经地义。

俞挽春也知晓这练武看重的是童子功,而今太晚。

可她想要习武,要自保,她不愿做那只躲在羽翼之下,眼巴巴等着他人心生怜悯之人。

这般想法一旦涌现心头,便是从所未有的强烈,强烈得乃至身子激动震颤,入夜都不曾消退。

当晚,俞挽春早早入眠,梦境再现,可这回过的是走马观花似的景象,那一幕幕,一招招,装的是阿酉,是他每一次拔剑出鞘的飒爽,一招制敌的本领,连在梦中她都不禁感慨。

她想要习武,阿爹定然会觉得自己想疯了,以她弱不禁风为由百般推辞,但若是她死缠烂打,经由幼时的经验,他未尝不会松口。

何况她身边可不正现有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权当再给阿酉个阜财的活计去。

晨起下榻,她顶着一双疲倦的睡眼,风风火火来到桌案前。

挽袖研墨,轻抚平宣纸褶皱,镇纸侧压。俞挽春右手提笔,正欲书写。

只是,当毛笔悬于半空,蘸墨笔头却是凝住不动。

阿酉……拜师学武尚且讲究个三关九礼,她不过修书一封,便要让人过来,不辞辛苦地亲身传授功夫。

恐怕,也只有真傻子心甘情愿了。

待墨滴浸润宣纸,晕染开深浅不一的水痕,俞挽春这才回过神来。

前些日子阿酉刚送来药膏,她也当致书言谢,至于此事还是日后见面再谈。

她静静端坐身子,撤去那张脏污,换上一张透着清淡檀香的宣纸 ,娟秀小字缓缓浮现在笔墨纸砚之中。

俞挽春暂且静下心绪,在书信中多次道谢,顺带关心了他一嘴近来如何,可否安康。行笔至后,心思活络轻快了些,也是不禁讲起自己这些时日甚是无聊,左右干不得什么事。

又是笔尖一转:“府中近来移植摘种新鲜花草,你对此可有偏好,若有,不若帮我出出主意?”

待墨水干去,吹可弹面,她好好将其折起,用白纸绢细心包裹规整。

随即,俞挽春唤来侍从,令其去往京兆府,将这书函交给一唤作“阿酉”的捕快。

俞挽春转而又想起什么,按照先前预想,阿酉恐怕是不识字的,这书信怕是为难于他。

“难为你走一趟,切记定要亲手送达,将这信中内容念与他听,”俞挽春取出一个银元宝交给那侍从,“还有……你与他说,改日若有机会我会去见他。”

那侍从见不过是走一趟,居然能得了个银锭子,出手这般大方,他自然不会推脱,连连应声,随即便接过这书信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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