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弹指老,青丝换华发,再寻常不过的事了。”王兰意勉强压住心中的担忧,挤出一个笑容。
宿取道与王兰意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婚后感情一直融洽。当朝官员多妻妾成群,可宿取道在成婚之日于堂下立誓,今后绝不取妾,唯一心于王兰意。
“征安呢,可一切安好?”宿取道问。
“已经照你的意思,送去姑苏了。”王兰意在书房中燃上定神的香,“这次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北部或有内乱,战事大抵会平息个两三载,”宿取道压低声音,“我掌握塞北军二十载,也不知皇帝对我有几分信任,几分忌惮。若圣上信任我,或许我解甲归田,将兵权归于中央;可若圣上不信任,恐怕…”
恐怕像从前那些被帝王疑心的将领一般,以莫须有的罪名,过河的桥、兔死狗烹。
话未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塞北军归宿取道统领多年,早已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信任的长城,甚至比信任帝王的长城还要坚固。
王兰意知道如果皇帝换一个将领,将兵权收归中央,令宿取道卸甲归田,塞北军不一定会买帐。说不定还会拥着他一举造反;但若是这位将领在某一天驾鹤西去,那么他的士兵们就不得不忍着悲痛,去听命于新的的塞北军将领。
这素来都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
这一点皇帝知道,王兰意和宿取道更是知道。
头上悬着一把刀,指不定何时就落下来将自己给斩首。两人相顾无言,深重的愁绪久久难散。
“不过……”宿取道拍拍王兰意的手,“好在风鸿尚且不用忧思这些,他小时候,我总说要他将来成气成气,建功立业,可现在他真的长大了,我倒是想让他一生平庸,远离这些朝堂猜忌,安安心心当他的少爷,哪怕是个纨绔子弟也好。”
“姑苏尚且远离长安,但愿我还能庇护他久一些,或者,愿皇上不会因为猜忌我而牵连到他。”
宿风鸿今天仍宿在邬棠山府中。
“你家的老宅不是已经修好了吗,为什么还要留宿在我这儿?”
邬棠山抱着一堆刚整出来的书册,回头看见宿风鸿正在把玩他桌上的镇纸。
“哎呀,我还不习惯一个人住,从前在长安,府里有我阿娘,在这里有你,可老宅就是空空落落的。”
“而且,”宿风鸿朝他一笑,“你忍心这么晚还把我赶回去吗。”
宿家老宅和邬府隔了一条街,虽也不算远,但此时已过亥时,再叫他回去确实也晚了。
“也罢,”邬棠山将书册放回架子上,“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吧,你在这儿我挺开心的。”
这倒是实话,一个人住着这府邸,邬棠山也不习惯,有宿风鸿在这儿陪着还能和他说说话。
“那就太好了,在你这儿住着我也开心。”也不知为什么,他十分乐意和邬棠山待在一起,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像是离了长安在这儿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归宿。
“快子时了,还不睡么?”邬棠山走过来,拿起被宿风鸿随手放下的镇纸置回原处。
他走过来时,宿风鸿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花木香。
他的心神略一荡漾,眼神不自觉地有些闪躲,“嗯,现在就去睡。”他起身和邬泉山一同离开书房。
透过连廊的镂空雕花窗,那枝桃花正静静地开着。花影斑驳,衬着月光,是个静谧好夜。
客房里,宿风鸿枕着月光入眠。
他做了一个梦,携着一枝桃枝,登上一座并不算高的山。
山上花木参差,四时花草俱全,是一番奇景。他的脚不由自主地走至山巅,山顶有一处凉亭,亭中独坐一青衫客,飘缈似仙。
梦里的他走至凉亭中,那青衫客的身影像极了邬棠山,让他不禁愣神。
青衫客手中执一杯清茶,茶水微泛波澜,映着亭边一株清丽海棠花。
“映棠映棠,福寿绵长。”那人说着,朝他转过头来,那人的脸分明是模糊的,可宿风鸿偏觉得那就是邬棠山。
“不妨但饮此杯,愿你我延寿千万岁。”“邬棠山”接着说。
梦里的自己接过那杯茶水,另一只手将桃枝递过去。
可“邬棠山”没有接住。
下一瞬,狂风骤起,满山花木皆被夺去生息般,转眼便是一片荒凉,而手中方才还开满了花的桃枝,花瓣倾刻间便被狂风卷去,只余枯干枝桠。
“邬棠山”的身影也随之褪色,消散,像残云流逝。
宿风鸿立刻伸出一只手,妄想抓住他的一只衣袖,却只抓住一缕飘渺的风。他抬头,看见那人不发一言却满是遗憾的脸。
他仍旧是模糊的,可宿风鸿觉得那人在消散的最后一刻还想对他说什么,却只徒劳地张着嘴,声音都被狂风卷走。
弹指间,沙石陡起、席卷一切。山在一挥间被夷为平地,天旋地转,他从高空中坠落。
“呼”地一声,宿风鸿在邬府客房的床上惊醒,久久不能回神。
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仍缠绕在他心头,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仅差一分便可抓住梦中人衣袖的手,此刻空空如也。
他再难入眠,点了盏灯,看见客房案上有些纸墨,心下一动。
真实而瑰丽,美妙而悲憾的梦境,此刻仍旧清晰。
他提笔沾墨,在纸上缓缓记录。
宿风鸿觉得自己恐怕是要仿陶渊明,再写一篇《桃花源记》出来。扬扬洒洒,几刻的梦境竟写满整整两页纸,搁笔之时已是晨光熹微之际。
天泛起鱼肚的白,他推开客房的门走至厅堂,路过主屋时还刻意放轻了脚步。
“宿公子,您醒啦?”
杨析见着他有些意外。
宿风鸿点点头,放轻声音问道:“你们家大人一般几时起床?”
“平日里都是寅时末,休假时大约晚些,到戌时吧?”杨析朝主屋看了一眼,“现下估摸着也快了,您要是有事情找大人商量,我去把大人叫醒?”
“不,不必,”宿风鸿招手制止,“我没什么要紧事儿找他。”
邬棠山倒不怎么赖床,说戌时起就戌时起,他推门看见宿风鸿时显然有些惊讶。
“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邬棠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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