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废王府的上空笼罩着一层乌云,而遥远神都的皇宫深处,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兴庆宫内。
殿内,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行将就木的杨平;对面的罗汉榻上,是面无表情的皇后,手中捧着一盏热茶。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家人难得凑到了一起。
盼着子承父业数年,一朝夙愿以偿,杨康激动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这天下终于要对着他山呼万岁了!
“康儿,朕的寿数不过几年了,你就、咳,咳,”因剧烈的咳嗽而浮起的潮红,杨平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怒意,“就这么迫不及待?”
“父皇,孩儿的身子也不知还能挺几年了。”杨康面露狰狞之色,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父皇为了求长生,大兴土木,国库所剩无几。为江山社稷,孩儿也是无奈,只能请父皇提前下去和先祖们告罪了。”
“康儿,”皇后将茶盏磕在炕桌上,面色不悦,“你的身子,太医院一直照料着,若有什么不妥当,本宫要他们提头来见。”
杨康挑眉,轻轻耸肩,漫不经心地点头,随口应下,“母后教训得是。”
“陈茂实!陈茂实!”杨平扯着嗓子,声音不过微弱,脖颈青筋毕现,额角大颗汗珠滑过,滴落在青石砖上。
“父皇就别白费功夫了,陈公公今天不当值,这会子正在温柔乡里快活呢。”杨康拿起小炕桌上的玉轴绫锦,“父皇,诏书儿子都替你拟完了。你盖上玉玺就成了。”
“不肖子孙!”杨平指着杨康,气急攻心。
“哇——”一口黑血喷在青瓷砖上,好像是将淤血吐尽了,杨平苍白的脸肉眼可见的浮上了一丝血色。
杨康不以为意,“要论不肖子孙,孩儿还不及父皇的十分之一。”
殿外的风声呼啸,吹得窗棂簌簌作响,一丝寒意从窗棂的缝隙中渗入殿内,殿内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杨平忽然变得很平静,他一手撑着青砖,另一只手扶住床榻,缓慢起身,坐到了床沿上,扯过一旁的锦被,搭在膝盖上,稍稍喘息。
“你出生时,小小的一团。朕第一次做父亲,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常常将你抱在膝头,手把手教你描红,呵,”杨平闭目,似是不愿再看到这个他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孩子,“不曾想,父子一场,竟做到这个份上。”
“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朝中那些官员?你以为严、宁、刘、江、崔五大家,好摆布?”看着无动于衷的杨康,杨平倚在靠枕上,感觉到体内生机在逐渐消散,愈发平静了。
“父皇,您求仙问道太久了,哪里还能知道,严家如今不过是靠着严忠撑着;江、宁两家不过一介清流文臣;刘家么,还算出了个得用的小辈;至于崔家么,不堪大用。父皇忘记萧家了?不过也无妨,拢共就剩一个萧君谋,难成大器。”
他的母后、太子妃皆是出身江氏一族,江、宁两家又早已是姻亲,盘根错节,关系密不可分。如今的五大家族里,他的背后站着最要紧的两个就够了。
他又是大乾慈安帝唯一子嗣;今夜过后,他便是大乾皇朝唯一的主人了,天下万民,无一不向他叩首跪拜。
至于严、萧两家嘛,曾经并称为大乾双壁,捍卫帝国,牢不可破;先帝连消带打便去了一个萧家;严家子嗣不成器,如今的当家人严忠一死,严家立马就会沦落为神都的二流世家。
“你以为你母后当真全是为了你好?就没有半点私心?朕一去,这天下立时就要改姓江了吧!”杨平眼神锐利看向皇后。
“皇上多虑了,江氏满门效忠大乾。康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江氏一族便是康儿手中的刀。只要是刀尖所向之处,那么江家定不会让康儿失望。”
皇后抬眸看向已明显回光返照的杨平,多年服用丹药,他的身子早已被朱砂侵蚀。隔着这么远,都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濒死的腐气。
“呵,尚书、门下、中书三省里要紧的职务,江、宁两家占了一半,要说你们没有狼子野心,朕绝不信!”杨平确实沉迷于求仙问道,政务多半由内侍监和政事堂整理以后,选了要紧得呈上,但他不是傻子。
“前朝的事,妾不懂。皇上说这些,妾委实不明白,难道撤下这些人,皇上还有其他人可用?”
杨平一时顿住,是啊,自他登基开始,科举便停了,朝中用人都是举孝廉,来来回回都是世家的人。撤下张三还有李四,再深查下去,说不准祖上还同出一脉呢。
自知无力回天,杨平道:“康儿,去叫人给我端碗参汤来,我喝了好给你重写继位诏书。咱们父子俩也好好说说话。”
“父皇,别耍什么花招,继位诏书儿子已经拟好了,您盖上玉玺就行了。”
“花招?事到如今,朕还能刷什么花招?难道传国玉玺置于何处,你也要让旁人知晓?”杨平的眼睛看向皇后,意有所指。
杨康有些迟疑,看向皇后,江家到底是外家,他虽信任,但传国玉玺所在何处,历来只有帝王可知。
“来人!”
推门而入来得是他的近身大太监陈顺,陈顺垂着头,只敢盯着眼前青石砖,跪下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端一碗参汤来。”太子又看向皇后,躬身道,“母后,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儿子就是了。”
“随你。”左右事成定居,也不用在这里碍眼,看向太子,道:“别忘记,你答应母后的事。”
“母后放心,儿臣定不敢忘。”
陈顺将兴庆殿的大门推开,外面站着铁甲寒光的带刀侍卫,俱属神策军。皇后身边的姑姑见人出来,忙上前扶住,低声道:“娘娘?”
“咱们回吧。”
看着皇后的仪仗走远了些,陈顺转过身,对着神策军首领秦钟,道:“秦大将军辛苦了。”
“不敢当,陈公公,里面?”
“殿下吩咐,要一碗参汤。”陈顺面色平静,嘴角含笑,秦钟见此,点头。随手招出一侍卫,跟着小太监朝着尚食局去了。
待到小太监拎着食盒回来时,已是丑时一刻了。
陈顺接过食盒,送进了内殿。殿内气氛从剑拔弩张变成了温情脉脉,皇上也挪到了罗汉榻上,与太子相对而坐。
“殿下,参汤。奴婢告退。”陈顺从食盒中端出,小心放在炕桌上,退后三步才转身离开。
太子用手背碰了碰汤盅,才推向杨平,道:“不烫,父皇趁热喝吧。”
“去那边,有个匣子,里面有朕常服用的丹药,取一粒来。”杨平指着床榻,床头有个暗格。
就着参汤服送丹药,杨平觉得身体稍微有了些力气,太子一早就将墨研好,将紫毫笔递到杨平手中。
执笔落于绫锦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继位诏书已成。杨康迫不及待,拿过就看了起来。
上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杨康,朕之长子,久叶祥符,智韫机深。今传皇帝位于杨康,所司备礼,以时册授。公卿百官,四方岳牧及长吏,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称朕意。
“儿臣感念父皇成全。”杨康满意至极,收起玉轴绫锦。
杨平看着眼前已被帝位迷惑了心智的儿子,做出了最后忠告:“康儿,玉玺的事,不急。朝中局势复杂多变,即便是你母后,你也不要太相信。”
杨康拿到了最想要的东西,自然愿意陪着杨平,便也不多说话,只恭敬听着。
“严忠是将才,忠心耿耿,你要重用他。萧君谋此人老谋深算,萧家军也早成气候,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他必定造反。”
“尚书、门下、中书三省,若是换不上你自己的人,就着手六部,将水搅浑,趁机安□□自己的人手。”
“还、还有,科举不可停。朝中官员若都是出身豪族,将来抱成一团,你这个皇帝就是形同虚设了。”
“康儿,给杨安一条生路,若、若将来你真无子嗣,就抱养他的儿子。杨佑和他那个侧妃,就不用回去了。”
杨康看向杨平,“父皇,你就不怕杨安将来有狼子野心?”
“能延续杨氏香火就行,又不是要他长成什么治国安邦的明臣。”杨平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只要杨康不作死,大乾后继有人,那么皇朝便能屹立不倒。什么起义军、什么叛军,一群泥腿子凑在一起,还妄想翻了天不成!
似乎是预感到了死亡,杨平死死握住杨康的手,瘦可见骨的手掌迸发出无尽的力气,“孩子,你谁都不要、不要相信!玉玺就收在、收——”
握紧的手突然松开,杨平栽倒在地,已然气绝。
“来人!”杨康看着身亡的父皇,心头涌起一阵惧意,“来人!”
闻声,陈顺推门而入,看着眼前情况,连忙朝外招呼了一声,“大将军!”
将殿门紧闭,将尸身扶到床上,秦钟拿起一旁的诏书,“殿下,怎未加盖玉玺?”
“父皇走的突然,尚未和孤说。”杨康有些慌乱,“这可怎么办?”
“速速将陈茂实请来,他是皇上的近身大太监,必然知道玉玺在哪,要快!”秦钟看向陈顺,“若是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
丑正,看着盖上玉玺的诏书,杨康悬了半宿的心终于落地了,朝着陈顺点头。
丑末,皇觉寺的丧钟响起,百官前一日才为慈安帝庆祝万寿节,后一日,便听到了驾崩的钟声。
湖心亭的杨佑,握着宁如月的手,“出事了!”
“安儿——”宁如月下床,披上一件薄衣就要冲去杨安的寝室,婢女跟在身后。看着睡梦中的杨安,宁如月的泪一瞬间落下。
“母亲,”杨安也被丧钟吵醒,迷迷糊糊的用手揉着眼睛,声音稚嫩,“你怎么哭了?”
宁如月拭去泪水,笑着道:“母亲做噩梦了,担心安儿,所以过来看看。”
杨安从被窝中爬起来,扑进她的怀中,伸手摸了摸宁如月的脸,“母亲不怕。”
“宁嬷嬷,今晚只怕是不安生了,你守着小世子。旁人,我不放心。”
“是。”
宁如月回到寝室,看宫人已经在伺候杨佑穿戴,她也收拾起来。果然,不出两刻,陈顺出现在了湖心亭。
“宁安王,侧妃;太子有请。”陈顺低垂着眉眼,看着很是恭敬。
这一去,杨佑和宁如月也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继位诏书,用的李世民的。
作者实在编不出来,大家见笑了[托腮][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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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新皇登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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