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临捡起了那管药膏。
绿色的软皮,上面写着【米旗酚烫伤软膏】的字样,旁边画着个黄色的十字,底下是串拼音字母,反过来的一面印着功能主治、规格、用法用量等常规的字样。
高博乐借给他的烫伤膏是个黄皮儿的,而且用了大半管,这个不可能是收拾东西顺进来的,而且他也很确定自己下午打扫房间的时候也没见过这药膏——余光瞥到最下面一行小字,陈亦临目光一定。
【生产地址:淮微省云水市经济技术开发区】
什么?
陈亦临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那行小字写的是【淮微省云水市】,而非他熟知的现实世界里的省份,脑子里瞬间炸开一道雷。
操,他现在不止幻听幻视幻触,连常识都被扭曲了!?
总不能是“陈亦临”从荒市千里迢迢穿越时空专门给他带了一管烫伤膏!
早上档口开张时,高博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小陈,你没事儿吧?”
“啊?”陈亦临吸了吸鼻子,将口罩往上拽了拽。
“你这眼底发青,脸比鸡排上裹的面包糠还白。”高博乐指了指,“别说,看起来真跟被鬼压了一样。”
宋志学一边包汉堡一边关切地问:“小陈,是不是去医院送饭太累了?”
“宋叔,我不累。”陈亦临自从知道他和李建民差不多年纪以后,就慢慢改口喊叔了,实在是宋志学长得显小,高博乐又长得着急,乍一看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
“我就是昨晚搬进宿舍太兴奋了。”他随口扯了个谎,怕宋志学不好意思再让自己送饭。
“那就好。”宋志学笑了笑,“早上吃汉堡的学生少,累的话你就和小高去休息。”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陈亦临和高博乐都没动,三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去一楼吃早饭时,陈亦临拨开两人中间的咸菜碟子,将那管绿皮药膏放在了桌子上,他观察着高博乐的神色,试探道:“乐哥,你能看见这个药膏吗?”
“嘶。”高博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不然呢?”
陈亦临舔走了嘴角的芝麻粒,指着那管药膏道:“真能看见?”
“我不仅能看见,我还能拿起来呢。”高博乐拿起药膏仔细端详,“米旗酚,没听说过这牌子啊,你从哪儿买的?”
陈亦临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将药膏一翻,指着最下边儿那行字:“念。”
高博乐被他冷酷的语气吓了一跳,眯起眼睛凑近:“生产地址——淮微省云水市经济技术开发区?靠,淮微是哪个省,你不会买到假货了吧?”
陈亦临的心脏砰砰直跳,拿着药膏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极力克制着声音:“你确定是淮微省?”
“我虽然学习不好,但字儿还是能认全的。”高博乐莫名其妙,“你从哪儿买的药膏,别瞎涂啊。”
陈亦临问他:“乐哥,我不可能找人把这地址印在上面吧?”
高博乐被他逗笑:“操,你要有这本事还能在这和我吃馒头就咸菜?”
滚烫的血液疯狂地冲刷过大脑,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陈亦临甚至想蹦起来吼上一嗓子,他将那管药膏紧紧攥在了手里。
……竟然是真的。
药膏是真实存在的,淮微省和荒市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陈亦临”也是存在的。
不是他精神失常幻想出来的人,不是他中邪招惹的鬼怪,真的有“陈亦临”这个人,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有另一个陈亦临。
“小陈,你没事吧?”高博乐见他浑身都在抖,吓得站了起来。
肾上腺素疯狂地分泌,陈亦临用力地攥着那管能证明“陈亦临”存在的药膏,冲高博乐幽幽开口:“乐哥,你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吗?”
高博乐:“啊?”
“操。”陈亦临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近乎脱力般靠在了座椅上,喃喃地重复,“……操。”
然而巨大的兴奋和刺激感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汹涌的恐慌。
如果“陈亦临”真的存在,平行世界真的存在,那为什么他们可以看到对方?会不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他看到的郑恒身上的絮状物也是真实存在的?一开始他们只能感觉到气息,到现在变成液态触感,是不是有一天他们能完全出现在对方的世界里?那他岂不是可以真的取代“陈亦临”?
接二连三的疑问要将他彻底湮没,食堂餐厅里喧嚣的人声如同潮水般褪去,周围一片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只能感受到那管药膏尾端扎在掌心的钝痛,前十七年构筑起的世界观和常识正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坍塌,又被和“陈亦临”相处时的细节填补飞速重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陈亦临”怎么会是真实存在的呢?
陈亦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贫瘠的科学知识无法解释这种事,他在“这太扯淡了肯定全是假的”和“这毫无疑问是真的”两种想法之间左右摇摆,无法站稳。
他整个人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湮没在突如其来的喜悦和刺激里,另一半浸泡在巨大的恐慌和无措中,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怀疑整个世界的真实性——这太荒诞了。
“小陈你别吓唬我啊,小陈,陈亦临!”高博乐在他耳朵边吼了一嗓子。
陈亦临恍若未闻,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他缓缓低下僵硬的脖颈,看着手里那管烫伤膏,将白色的盖子拧开,挤出了药膏。
半透明的胶状膏体黏在手背的皮肤上,被他用指腹慢慢地涂开,就像他最后触碰到“陈亦临”的皮肤一样。
酸疼的眼眶让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操……陈亦临。”
高博乐以为他疯了,跑上二楼把宋志学拽了下来。
宋志学炸鸡排的漏网都没放,举着就跑到了他跟前:“陈亦临,陈亦临!?”
陈亦临猛地回神,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怎么了!”
“我靠,我们还想问问你怎么了。”高博乐抱住他的肩膀使劲晃了晃,“你刚才和中邪了一样,怎么叫怎么拽都不动弹,吓死我们了。”
“真中邪了?”宋志学抬手就要给他掐人中。
陈亦临后退了半步躲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真没事儿,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反应有点儿迟钝。”
高博乐和宋志学面面相觑。
陈亦临将那管药膏往兜里一揣,端起餐盘放到了回收餐车里:“走吧,上楼干活。”
就算平行世界真的存在,他也照样得工作赚钱,不知道两个世界的货币是不是一样的,如果一样的话,能让“陈亦临”给他送点钱吗?
他忽然想起来“陈亦临”已经走了。
不过确定自己没病实在是太好了,虽然世界观受到了摧毁,但是他的钱包没有被摧毁。
他将汉堡胚从烤箱里端出来,问高博乐:“乐哥,如果平行世界真的存在,你会想干什么?”
高博乐想了想说:“那我肯定先看看另一个世界的我在干什么,混得怎么样。”
“如果混得很好呢?”陈亦临说。
“唔,大概会开心?不过也可能会嫉妒,都是一个人,怎么你小子混得那么好?”高博乐有点不确定,“不过要是真能看见,估计会吓死吧。”
陈亦临赞成地点了点头:“确实挺瘆人的。”
“之前网上不是有许多传言,什么误入平行世界后直接消失的,出车祸后失忆性情大变的疑似被夺舍的,这些玩意儿虽然很让人好奇,但对咱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太危险了,一个搞不好说不定就直接没了。”高博乐平时也爱看点灵异故事,说得很起劲,“兄弟,小心没蓝耗红,直接——咔嚓。”
他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高博乐说得夸张,但也有道理,陈亦临熟练地组装着汉堡,逐渐冷静了下来,他需要找个时间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再去找“陈亦临”。
这两天他睡得很不安稳,被搞得白天也精神萎靡,陈亦临从医院送晚饭回来已经接近七点,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趁着现在人少,他去公共浴室洗了个澡。
他头顶搭着条毛巾,换了件宽松的卫衣,下边儿图省事只穿了条运动裤,趿拉着人字拖就回了宿舍,一手端着脸盆一手往裤兜里掏钥匙,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看自己。
他以为是“陈亦临”,愣了两秒才猛地转过头,却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男生个子不高,瘦得像根细竹竿,戴着厚厚的眼镜,身上的灰白格子睡衣看上去像片枯死的叶子,他就这么站在厕所门口,直直地盯着陈亦临。
陈亦临被看得有点发毛,拧起眉问:“你有事儿?”
他眉眼锋利,沉下脸时很显凶,对方似乎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陈亦临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低头将钥匙插进了锁眼里,再转身时那个男生已经消失不见。
像鬼一样。
陈亦临甩上门,把脸盆放到阳台,把顺手洗完的内裤和袜子晾到了衣架上,出去接了盆水,打算把换下来的运动裤和卫衣洗了。
洗衣粉是柠檬香味的,和“陈亦临”身上的味道有一点儿像,他使劲闻了两下,搬了个小凳子长腿长脚地把脸盆夹在中间,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搓起了衣服。
过了三遍水,他使劲甩了甩衣服挂起来,转身的时候拖鞋底一滑,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旁边的柜子边,险险直起了身子,在原地站了两秒后狐疑地转过头,却只看见空荡荡的阳台。
刚才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他的肩胛骨一下,陈亦临反手摸了摸后背,像……手?
“……陈亦临?”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回应,一道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从他的耳梢掠过,紧接着消失不见。
陈亦临抬起手,飞快地在掌心画下符咒,然而熟悉的眩晕感并没有传来,他再次睁开眼,依旧在宿舍里面。
为什么失效了?
陈亦临沉默,甩了甩手上的水,打开桌子上的台灯开始看书,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盯着台灯上【有志者事竟成】的贴纸走神,不知道是谁写上的,字体很漂亮……符咒失效是“陈亦临”发生什么事情了……明天早上要吃什么……李经理说要涨工资这个月能多发两百块钱……
眼皮逐渐发沉,他垂下头,抵着胳膊睡了过去。
一道身影缓缓在他身后显露,半透明的虚影俯身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桌子上的课本。
“看了这么久怎么还在看集合?”“陈亦临”低声笑道,“陈亦临,你是笨蛋吗?”
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人没有回答。
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陈亦临的耳朵后坐了下来,与陈亦临完全重合在一起,只是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睡觉实在太累,他坐了片刻后,操控着陈亦临的左手,轻轻托住了陈亦临的右脸颊,将陈亦临的脑袋往外挪了一下。
如果有人在这里,就会看见这极其诡异的一幕,熟睡中的少年自己伸出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动作缓慢而轻柔地摩挲着,而他本人却浑然不知。
“临临,和我去床上睡。”“陈亦临”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他的脸颊肉。
陈亦临猛地惊醒,一脸懵地看着眼前的书本,右脸隐隐作痛,他低头看了一眼厚厚的课本,找到了罪魁祸首,又勉强看了一页书之后实在扛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果断熄灯爬到了暖和的被窝里。
印着卡通小狗的棉被似乎被什么透明的东西撑开,陈亦临被挤得往墙边挪了挪,旁边的枕头塌陷进去了一小块,陈亦临身上的被子鼓起来一点,身上的卫衣像被透明的胳膊搂紧,迫使他翻了个身。
后背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而且越挤越紧,陈亦临被挤得有点烦,在睡梦中叹了口气。
“陈亦临”操控着他的右手摸到了他的左脸颊,趴在他肩膀上轻飘飘出声:“临临,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在我消气之前,你别想见到我。”
陈亦临皱了皱眉。
“陈亦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玩具,控制着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陈亦临的五官,划过他温热的喉结,又乐此不疲地扯开他的卫衣领口摸了摸他的锁骨。
陈亦临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摸自己,但触感又说不出的熟悉,那只手逐渐变得越来越过分,慢慢伸进了卫衣里面,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脸:“陈亦临?”
那张脸倏然消失不见,手掌搭在了他的肚子上,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爪子,他拧着眉挠了挠肚子,翻过身把被子抱进了怀里,意识再次变得模糊。
“砰砰砰!”
门外的走廊灯突然亮了起来。
陈亦临被惊醒,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浑身的肌肉像发高烧之后酸胀,尤其是两只手麻得厉害,像不是自己的。
“闻主任?”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
闻经纶像是也愣了一下:“不好意思,今天轮到我值班查寝,忘了是你住在这里。”
“没事。”陈亦临克制着打了个哈欠,脚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他低下头,就看见一只很小的狸花猫,仰起脑袋喵喵地冲他叫了两声,他惊讶地蹲下来,“这里怎么会有猫?”
“我养的。”闻经纶说。
陈亦临更惊讶了,伸出手去让小猫闻自己的手指:“能摸吗?”
“当然。”闻经纶的视线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房间,缓缓皱起了眉。
大量粘稠的、色彩斑斓的絮状物漂浮在空气中,几乎把实物的影子湮没,他沉下目光搜寻,最后停留在了陈亦临的床上。
陈亦临睡眼惺忪地摸着小猫,猫猫十分亲人,歪着头蹭他的手指,还舔了他一下,他正要起身,小猫却突然炸毛,冲着他身后哈了口气,下一秒直接飞跃而起,撞开阳台的窗户跳了出去。
“跑了。”闻经纶低声道。
“是不是得追回来?”陈亦临吓了一跳,跑到窗户前往楼下看去,虽然这是二楼不算高,但小猫跳下去也可能受伤。
“不用,它都跳习惯了,等会就回来。”闻经纶看向他,“你脸色有些差,多注意休息。”
陈亦临点了点头:“好的闻主任。”
“继续睡吧。”闻经纶给他带过了门,在关门的一刹那,他不着痕迹地将一道符纸塞进了门框的缝隙里,房间内漂浮的絮状物瞬间消散。
陈亦临身上的疲惫感轻了不少,他滚回被子里,然后就被熟悉的青柠香气包裹。
“?”他低头将脸埋进了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有点疑惑地舔了舔发痒的犬齿。
是“陈亦临”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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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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