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临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后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他伸了个懒腰,抱住被子将头埋了进去,又恹恹地坐起来,趿拉着拖鞋抱上脸盆去洗漱。
没有“陈亦临”的味道了。
遗憾的是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没有再闻到那股熟悉的青柠味,不过也发生了更好的事情——第二个月的工资终于发了下来,整整一千四百块钱。
“太棒了,晚上去吃烧烤搓一顿?”高博乐热情地邀请他。
“我就不去了。”陈亦临把钱塞进书包里。
“等你送完饭回来再吃,不着急。”高博乐以为他怕耽误送饭的事情。
“不是这个,我还有其他事儿。”陈亦临背起书包一蹦仨台阶,“乐哥,走了啊!”
“嘿。”高博乐笑了一声,“这闹腾劲儿。”
陈亦临直奔超市。
给李叔买箱牛奶,给闻主任买兜子水果,给宿管阿姨买些点心……他在心里盘算着要花多少钱,路过文体区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支钢笔摆在陈列架上,通体漆黑的外壳看不出材质,但笔身细长圆润,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低头看价格标签——七十九块九。
“……”陈亦临默默将钢笔放回原位。
抢钱呐。
趁时间还早,他把水果和点心分别送到了闻经纶的办公室和魏阿姨的值班室,前者有些意外,后者喜笑颜开,他又马不停蹄拎着牛奶和饭盒来了医院。
有个陌生男人站在病房外,个子挺高,二十来岁,留着一头侧分的半长发,穿着机车夹克和工装裤,脚上的铆钉靴格外惹眼,看起来很潮。
陈亦临抬头看了一眼病房号,确认没走错才推开门:“李叔,我今天发——”
话说一半他就收了声。
病房里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穿着和外面男人同款的夹克和靴子,灰蓝色的长头发也很潮流,她声音冷淡:“让我来我也来了,赶紧给我打钱。”
坐在病床上的李建民脸色铁青。
邻床的老头儿出去做检查了,这会儿病房里只有李建民和女孩儿,门外的男人走到门口,不耐烦地催促:“恬恬,我们该走了。”
陈亦临夹在中间,一时进退两难。
“我还给你打钱!”李建民突然激动,他愤怒地指着那个男人,“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社会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能有什么好下场?李恬,你不上学你还能干什么啊我问你,你现在这样对得起谁?”
李恬声音抬高:“你管不着我!”
“我是你爸!我不管你谁管你?!”李建民气得浑身发抖,“你妈要是看到你这样——”
“你少提我妈!”李恬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尖锐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要不是你非想要个儿子,我妈能难产死了吗!你不配提她!”
李建民瞬间像被掐住了嗓子,凹陷的眼眶慢慢变红:“那是……”
李恬崩溃的哭声在病房里蔓延开来:“你装可怜给谁看啊?你害死了我妈,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你现在死了才最好!”
李建民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两下,颓然地塌下了肩膀。
“好了恬恬,别哭了,我们走吧。”男人终于等得不耐烦,走进来揽住了她的肩膀,把人带出了病房。
陈亦临看向病床上发愣的李建民:“李叔。”
李建民像是突然惊醒,他抹了把脸,冲陈亦临露出了个带着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小陈,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陈亦临摇了摇头:“那是您女儿?”
“对。”李建民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说,“其实以前恬恬挺乖的,初中的时候学习特别好,后来她妈妈出了事……她受的打击太大,也可能是叛逆期,她平时不这样,说的都是些气话。”
“没事,小孩儿都这样,一阵一阵的。”陈亦临打开饭盒把菜盛出来。
李建民笑道:“你也不大,怎么口气和个老大爷一样?”
陈亦临叹了口气:“还成吧,之前我还跟着乐哥管宋叔喊了一个月的哥呢。”
李建民叹气:“别跟着小高学,这孩子有点缺心眼儿,喊谁都瞎喊。”
陈亦临把筷子递给他。
李建民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陈亦临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匆匆扒了饭去水房洗碗,回来的时候听见了门内传出来压抑的哭声。
他松开了门把手,端着碗靠在了墙上。
“在这里罚站干嘛?”庞郭刚吃完饭回来,见他杵在这儿有点纳闷。
陈亦临天天来送饭,跟这层的医生和护士都混了个脸熟,加上庞郭本来就和李建民有亲戚关系,俩人现在也挺熟。
陈亦临端着碗说:“站这儿消消食。”
“你还挺养生。”庞郭脚步一顿,听见了哭声,愣了愣才转头问他,“是不是李恬来过了?”
“嗯,吵架了。”陈亦临说,“庞医生,要不你进去劝劝吧。”
庞郭叹了口气:“这事儿没法劝,我也没办法嘛。”
“因为李叔想要儿子?”陈亦临觉得这种想法不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嗐,不是这回事儿。”庞郭显然知晓内情,低声说道,“当时婶子是意外怀孕,夫妻俩当时都没想要,结果查出来是双胞胎,各项指标非常健康,婶子三十多岁年纪也不大,医生就建议他们留下,当时李叔的工作有了起色,养三个孩子没问题,两个人商量要不就生下来,后来的产检也是一路绿灯……”
无论怎么看,都会是很圆满的结局。
“但生产时羊水栓塞,婶子没下来手术台,俩孩子抢救了两个星期,前后脚没的,一对龙凤胎。”
陈亦临愣住。
“恬恬当时年纪小,有些碎嘴子亲戚就瞎传,说李叔是为了要儿子害死的老婆。”庞郭叹气,“但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单纯舍不得俩孩子,只能说造化弄人。”
陈亦临透过门口的玻璃看向李建民,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瞬,紧接着就看见病房中弥漫着灰黑相间的絮状物,几乎要将李建民整个人都湮没。
“李叔!”他猛地推开门跑了进去。
庞郭吓了一跳,追着他进来,正在拿卫生纸擤鼻涕的李建民茫然抬头:“咋了?”
粘稠的絮状物又消失不见,陈亦临尴尬地张了张嘴,情急之下指着买的那箱牛奶:“你要不要喝个牛奶?”
李建民:“?”
“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庞郭挺着大肚子追着进来,累得直喘气。
陈亦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建民见状也笑了起来:“行,给我一盒吧。”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还热情地塞给了庞郭一个,庞郭莫名其妙地追着他进来,又莫名其妙地揣着牛奶走了。
陈亦临磨磨蹭蹭没走,警惕地看着周围,但那灰黑色的絮状物再也没有出现过,李建民看不下去赶他:“小陈,快十点了,回去休息吧。”
陈亦临欲言又止。
“真没事,恬恬是我女儿,我再生气也不能真和自己的孩子生气。”李建民无奈道,“快回吧,明天还要上班。”
陈亦临这才回到了学校。
晚上十点半,宿舍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熄灯,他伸手去掏钥匙,总觉得不对劲,一转头,果然看见了前几天戴眼镜的那个男生。
凉意一下子从后背蹿上来,陈亦临瞪着他,恶声恶气道:“操,你什么毛病?”
老在背后盯着人。
男生被吼得缩了缩脖子,陈亦临将钥匙往兜里一揣,抄起了门口的棍子。
男生吓得拔腿就跑,陈亦临神色狠戾地甩了一下棍子:“别让老子再看见你,操!”
棍子砸在铁门上发出了恐怖的声响。
有人开门探出头来看热闹,陈亦临扫了他们一眼,低头打开了门,顺便将棍子拎进了屋里——他把这根棍子放门口好几天,就等着这货现身,管他是人是鬼,“陈亦临”还怕消防斧呢。
想起消失的“陈亦临”,他又有点郁闷。
之前在闻经纶办公室,郑恒身上是红色紫色相间的絮状物,今天李建民身上是灰黑相间的絮状物,一次可以说是眼花,但他前前后后看到了三次,而且李叔身上的絮状物要比郑恒多得多……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陈亦临”会知道。
可他已经一个星期没见到人了。
墙上挂着的镜子映照出他的脸,也映照出了门框缝隙里隐约可见的那点黄色。
陈亦临伸手,将符纸抽了出来——虽然闻经纶趁他转头时塞得动作很迅速,但他在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淡黄色的符纸被叠成了三角的形状,展开后是朱红色的颜料画的复杂的符咒,他没事的时候研究了好几次,最后发现跟“陈亦临”教给他的那道符咒很像,奇怪的是符纸右下角印着一个类似“X”的符号,或者更像左右对称的两个“C”。
他捏着那张符纸观摩了许久,摸出了打火机。
灰烬安静地落在地板上,黑暗中似乎有东西踩了上去,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
若隐若现的虚影在床边堪堪站定,低着头目光阴郁地盯着陈亦临,半晌,他俯身下来,摸了摸陈亦临温热的脸颊。
“临临,好久不见。”
睡梦中的人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陈亦临”笑了笑,熟门熟路地躺在了床上,他伸手搂住陈亦临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后颈上,低声解释道:“我这几天有点忙,没办法来看你,都怪你不听话。”
被他抱住的人呼吸均匀,身体在他的怀里有细微的起伏。
“陈亦临”知道他不会醒,放肆地加大了力道,将自己的胳膊慢慢“融”进了陈亦临的胳膊里,他用陈亦临的手拽了拽被子,搂着陈亦临说:“以后洗衣服的时候小心一点儿,那天要是我不在的话你就摔倒了,你都没有谢谢我。”
他还要邀功。
哪怕陈亦临不回答,他也毫不在意,将怀里的人越搂越紧,身影逐渐和陈亦临融合,他纳闷道:“不过你洗完澡为什么这么爱挂空档,不会觉得不舒服吗?生活习惯真差。”
他还要批评。
最后他伸手帮陈亦临拽了拽腰间松垮的运动裤,无奈道:“买件睡衣吧临临。”
……
“你不说话实在没意思。”他操控着陈亦临的身体折腾了半天,无聊地拍了拍他的肚子,“不过今天有很大进展了,睡觉吧。”
他还要总结。
一夜好眠,天刚蒙蒙亮,“陈亦临”准时苏醒,从陈亦临的身体里坐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又凝固了些许的身体,眼底流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临走前还不忘给陈亦临掖好被子,最后还是没忍住,用陈亦临的手去摸陈亦临的脸——这样手感更加真实,他很喜欢陈亦临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体温。
陈亦临不舒服地歪了歪头。
他饶有趣味地弯下腰,托住陈亦临的下巴笑着询问:“真乖,今天晚上还想不想见我?”
问完,按着陈亦临的头点了两下,表示同意。
他顿时心情大好,奖励似的拍了拍陈亦临的脸,抬手准备画符,下一秒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陈亦临”愣住,顺着那只手的力道慢慢抬起了头。
原本不该醒来的人艰难半睁着眼睛,声音微弱而沙哑:“抓住你了。”
晨光熹微,北风呼啸,玻璃上雾气凝结成的水珠流向窗台,空气中弥漫着夜晚积攒的暖意,符纸燃烧后的灰烬盘旋飘起又轻轻落下。
“陈亦临”缓缓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