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盛念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将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朦胧的水雾。手机屏幕亮起时，她正用袖子擦拭着镜片上沾到的雨滴。
那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盛念，走了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我已经开启新的生活了。】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屏幕上，将那个句号晕染开来。走廊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映得她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她应该删除这条短信的。
可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
——我失信了。
她曾经答应过不会不告而别，答应过会好好告别，答应过……
可最终，她连一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凌晨两点的便利店亮得刺眼。
盛念推开玻璃门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收银台后的店员正打着哈欠，见她进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她径直走向冰柜，手指在柠檬茶和啤酒之间徘徊。
最终，她拿了一罐啤酒。
结账时，店员指了指旁边的关东煮："需要加热吗？"
她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硬币掉进捐款箱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极了高中教室的下课铃。
她站在便利店门口，拉开啤酒罐。泡沫涌出来，沾湿了她的手指。
雨还在下。
帝国理工的图书馆永远灯火通明。
盛念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博弈论》已经半小时没有翻页。暖气开得太足，闷得她有些头晕。
她伸手去拿水杯，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男生放在桌上的咖啡。
"抱歉。"她低声说道，抽出纸巾去擦。
男生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咖啡渍上——那里面隐约可见一道数学公式的笔迹。
她的手指微微一顿。
耳机里，《瞬》正好放到：
"谁能够想到那是我们两人之间最后的一面。"
她猛地合上书，起身离开。
公寓的洗衣房总是弥漫着洗衣粉的香气。
盛念将羽绒服塞进滚筒洗衣机，按下启动键。机器开始运转，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她靠在墙边，看着衣服在水中旋转。泡沫渐渐浮起，一张蓝色的电影票根从口袋里飘了出来，贴在玻璃门上。
是《星际穿越》五周年重映场的票根。
墨迹已经被水晕开，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残缺的日期。
那天，她一个人坐在影院的最后一排，将爆米花捏成了粉末。
皮卡迪利线的晚班地铁总是空荡荡的。
盛念坐在靠窗的位置，数着隧道里掠过的广告牌。灯光忽明忽暗，映得她的影子在玻璃上时隐时现。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一则中国手机的广告上。
广告里的模特手腕上戴着一条蓝绳手链。
和她锁在抽屉里的那条，一模一样。
"下一站：国王十字。"
广播响起时，她才发现自己坐错了方向。
伦敦的初雪来得毫无预兆。
盛念站在公寓的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远处的街道渐渐被白色覆盖，像是被谁轻轻抹去了痕迹。
突然，整个公寓陷入黑暗。
停电了。
她摸索着从抽屉里找出半截红蜡烛，点燃后放在桌上。烛光摇曳，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
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发来的消息：【伦敦下雪了吗？】
她回复：【下了，很美。】
烛泪滴在桌面上，渐渐凝固成钥匙的形状。
韩国室友推开厨房的门，泡面的香气飘了进来。
"你要不要也来一碗？"她问道。
盛念摇摇头，将《量子力学基础》塞进书架的最里层。
窗外，积雪压断了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那声音像极了谁曾经折断铅笔的声音。
热水器坏掉的第四天，盛念终于收到了维修通知单。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工程师签名"栏里潦草地写着"（Z.Y.A，字母"Y"的尾巴像把钩子，狠狠扯痛她的神经。
她死死攥着通知单，直到纸张边缘被汗浸软。这个签名她太熟悉了——高三那年她物理不及格，左予安就是带着这样的字迹，在每道错题旁写下详解。那些笔记现在还锁在她伦敦公寓的抽屉里，纸张已经泛黄。
门铃在下午三点准时响起。盛念赤着脚跑到门前，却在握住门把时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她深呼吸三次才打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黑色工具箱静静摆在走廊地毯上，上面贴着便利贴：「零件不足，明日再来」。字迹工整得像是刻意为之，连墨色都比通知单上新鲜。
工具箱没锁。盛念鬼使神差地打开，看见最上层放着把史丹利螺丝刀。刀柄上刻着"S.N?"，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刻的。当时左予安皱眉说"工具不是玩具"，却还是任由她胡闹。
而现在，刀柄的凹槽里积着层薄灰，像是被人摩挲过千万次。
韩国室友的生日派对吵得天花板都在震。盛念缩在卧室，用枕头压住耳朵，却突然听见客厅蓝牙音箱切到《小星星变奏曲》。
——是左予安改编的版本。
那个降E调错得一模一样。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首曲子她只听他弹过一次，是在高三文艺汇演的后台。当时她笑他"年级第一也会弹错音"，他却说："是故意的，这样你才能记住。"
"谁的歌单？"盛念冲出卧室时声音都在抖。
"自动连的隔壁设备。"室友醉醺醺地晃着手机屏幕，"叫'ZYA's iPhone'...信号强得诡异，隔了两层楼都能连上。"
盛念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个ID她太熟悉了，高中三年，左予安总用这个账号给她分享歌单。而现在，播放列表最上方新增了《瞬》，收藏时间显示是昨天凌晨2:47。
正是她收到那条短信的时间。
图书馆还书箱里突然出现本《量子纠缠现象研究》。盛念翻开扉页，发现借阅卡被整张撕去，只在装订线处残留着半枚指纹。
她鬼使神差地翻到第191页。
"盛念效应"的铅笔批注旁，多了行用可擦笔写的新笔记：
【观测者偏差：当思念超过普朗克常量，记忆会产生量子隧穿效应】
字迹淡得几乎消失，就像某人克制到极点的温柔。盛念伸手去碰，墨水立刻晕开一小片。她慌忙合上书，却有什么从书页间滑落——
是张监控截图。
画面里她常坐的E27座位被红圈标注，日期是今天上午9:15。而镜头边缘，有截模糊的黑色风衣衣角。
暴雨来得毫无预兆。盛念冲进便利店时，自动门在她面前突然卡住，发出刺耳的"嘀嘀"声。
货架尽头站着个穿黑风衣的高挑身影，正弯腰拿柠檬茶。那人转身时，鸭舌帽檐压得极低，但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冷柜灯光下刺眼地反着光。
盛念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枚戒指她太熟悉了。毕业旅行那晚，左予安把它套在她手指上，说："等你去伦敦就换到右手。"而她把它锁进首饰盒最底层，连同所有未兑现的承诺。
现在戒指戴在他手上，在同样的位置。
"下一位！"
收银员的喊声惊醒了她。再抬头时，货架旁已空无一人，只有冰柜玻璃上的水珠缓缓滑落，像场微型山洪。
整理冬装时，牛皮纸袋从衣柜顶层坠落。三十七封信件散落一地，每封都盖着"Return to Sender"的紫色邮戳。
盛念跪在地上一一捡拾，发现最早那封的封口处有细微折痕——被人拆开过。
她颤抖着拆开最新那封。信纸上是她三个月前写的：
「伦敦又下雨了。我总想起你说雨水是天空的眼泪...」
背面却多出行陌生字迹：
「那我的眼泪该叫什么？」
铅笔字晕开了些许，像是被水滴浸过。
暴风雪夜，盛念终于拆开那盒三年未动的幸运饼干。最后一块的纸条上写着中文：
"平行宇宙里，我一定在好好爱你。"
落款日期是她离开中国的那天。
而纸条背面，是左予安力透纸背的字迹：
"但这个宇宙的我，已经学会恨你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伦敦所有的街道。盛念把纸条放进装满水的玻璃杯，看墨水一点点晕开，最终模糊成泪水的形状。
国际量子力学研讨会现场，盛念正在调试PPT，身后突然传来字正腔圆的中文："这个参数设定有问题。"
转身时她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材料学分会场的中国学者陆远舟，西装笔挺，胸前别着清华校徽。
"你是...盛念？"他递来名片，"去年拜读过你在《Nature》上的论文。"
茶歇时陆远舟熟练地掰开司康饼："伦敦的甜点还是这么齁。"这个动作让盛念恍惚——和某人嫌弃甜食时的样子太像了。
直到看见他无名指的婚戒，盛念才松了口气。
留学生联谊会的年夜饭上，盛念被推举去写春联。
"你字好看。"学妹星星眼，"像我们高中年级第一的字。"
毛笔突然折断，墨汁溅到她的白毛衣上。陆远舟的妻子林妍赶紧递来湿巾："我家老陆也总这样，一紧张就弄坏东西。"
她指着丈夫毛衣袖口的墨水痕迹："看，这都是他改学生论文时气的。"
盛念突然想起高三那次月考，有人因为她的数学卷子太乱，气得折断了三支红笔。
低温实验室突然停电时，盛念和日本访问学者佐藤被困在-196℃的液氮罐旁。
"别怕。"佐藤打开手机闪光灯，"我在北海道经历过暴风雪。"
灯光照亮他手腕上的疤痕——和某人打篮球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盛念别过脸去，却听见他说："你调整仪器的样子，很像我在东京大学的导师。"
后来才知道，那位导师是左予安的博士同门。
导师将盛念叫到办公室："MIT和清华都发来了邀请函。"他推推眼镜，"不过..."
桌上摆着第三封信——来自北京量子研究院，落款是副院长周教授。
"这位周教授特别强调，他们新引进的青年才俊都毕业于帝国理工。"
盛念的手指在邀请函上摩挲，纸质和高中录取通知书很像。
韩国室友把送别会办成了文化展。王睿端出"量子火锅3.0"，陆远舟夫妇展示双人太极，佐藤表演能剧面具变脸。
"该你了！"大家起哄。
盛念沉默片刻，突然弹起钢琴——《小星星变奏曲》的降E调依然弹错。曲终时发现所有人都在录像，只有佐藤望着窗外出神。
"想起导师说过，"他轻声感叹，"完美的演奏不如真实的错误动人。"
希思罗机场的登机口，盛念回望雨中的伦敦。
手机弹出新邮件：
【尊敬的盛博士】
【您预约的清华教职公寓已安排】
【邻居是位年轻的物理教授】
【他特意要求朝阳面的房间】
飞机冲入云层时，盛念翻开佐藤送的饯别礼——本《东京梦华录》，扉页题着中文：
"此去经年，良辰好景依旧"
1. 关于这章的创作心情
写伦敦雨景时，我的键盘都快被眼泪泡坏了（不是）。每次写到盛念摸到钥匙拓印纸的瞬间，都会想起自己留学时在行李箱夹层藏照片的经历。原来最痛的不是离别，是连悲伤都要算好时差。
隐藏刀片大公开
107天：盛念日记里的天数，正好是北京到伦敦的航班数
草莓牛奶：过期三年=他们分离的时间
蓝牙密码：用生日解锁的设置，是某人永远改不掉的习惯
3. 被编辑毙掉的暗黑版本
原定结局是盛念发现所有"神秘事件"都是自己臆想
4. 读者问答墙
Q：为什么盛念不换公寓？
A：因为合同违约金够买三台示波器（科研狗真实经济学）
Q：纸条谁写的？
A：下下章会揭晓有个扫地僧般的实验室管理员
Q：暴雨夜闪现的是谁？
A：嘘——是下本书的男主角（被捂嘴拖走）
最后
谢谢宝子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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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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