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月这句话说得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层涟漪。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连咀嚼的声音都消失了。柳葭看看宋怀月，又看看宋谦，最后目光落在一直沉默吃饭的沐亦笙身上，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线索。宋叶安则有些担忧地看着宋怀月。
宋谦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语气听不出喜怒：“月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楚京与在一起，怎么可能和楚家没关系？他是楚家的儿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是楚家的儿子，但楚家和他之间怎么样，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不代表楚家，楚家也不会让他以楚家的名义冒出来。”宋怀月抬起头，目光清亮，毫不避讳地迎上宋谦的视线，“还有，我也不代表宋家，我和他，一个是还不如外人亲的儿子，一个是才认识四五年的干女儿，我俩真代表不了楚家和宋家。干妈，请您转告商家，宋家对楚家没有任何想法，我的个人行为，不代表宋家立场。”
柳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月月，话是这么说，可外人不会这么看。你姓宋，住在宋家，是宋家的干女儿，你的一举一动，在外人眼里就是宋家的风向标。”
“所以，”宋怀月轻轻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我退出宋家公司，搬出宋家，是不是就能撇清关系了？我刚刚已经和干爸提过了。”
这话一出，宋叶安先急了：“月月！你说什么胡话！”
宋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胡闹！你以为这是过家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宋家什么时候成了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关系了？”
他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饭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柳葭连忙打圆场：“老宋，好好说，别吓着孩子。月月，你干爸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一起解决，说什么退出搬出的，多伤感情。”
宋怀月却像是铁了心，她低下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正是因为是一家人，我才不能拖累家里。那个赌局……因我而起。现在闻野楼被爷爷收购，局面更复杂了。我留在宋家，只会让宋家成为众矢之的。大哥要回来了，公司有更合适的人选，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柳葭看向宋怀月的眼神充满了心疼：“月月，你受委屈了。但这更不能让你一个人扛啊！”
“妈，”沐亦笙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月月有自己的考量，她不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而是想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保护宋家不受牵连。”
宋谦冷哼一声：“她自己的方式？就是把自己摘出去，然后单枪匹马去对付那些豺狼虎豹？阿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宋怀月替沐亦笙回答这话：“干爸，二哥也是今天才知道，就今天下午，您回来以后。”
沐亦笙却没有否认：“我知道一部分，爸，月月比我们想象的更坚韧，也更有主意，我们应该相信她，而不是每一次都怀疑她。”
“相信？我怎么相信？她拿什么去跟那些人斗？就凭她一个人？”宋谦的语气依旧严厉，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了解沐亦笙，沐亦笙性格冷静持重，从不妄言，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宋怀月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光，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干爸，干妈，二哥，三哥，我不是一时冲动，我知道这很难，但事情发展成这样，我必须这么做，宋家对我的恩情，我会记的，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宋家因我陷入泥潭。干爸，我还是等您通知，这之前柘桉这边您放心，我会负责到底。”
说完她起身点点头：“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撤出去走了两步又转身问，“干爸，明天我是不是可以回公司上班了？”
宋谦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宋怀月离开后，饭厅里剩下的人也无心用餐了。
柳葭忧心忡忡：“老宋，难道真要让月月那孩子一个人……”
宋叶安也急道：“爸，月月她……”
“够了！”宋谦打断他们，看向沐亦笙，“阿笙，你跟我来书房，葭葭，叶安，你们吃完饭先休息。”
至于书房里谈了些什么，宋怀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回房间给林舟发了条消息，然后又消失在手机这一头。
这晚一起都是那么安静，安静的好像这两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一大早林舟打电话叫起床，宋怀月的手机刚拿到手上，收购闻野楼的资料也发了过来，发件人：宋木安。
宋怀月起床洗漱，等早餐的时候稍微做了做运动，拉伸身体。沐亦笙今天正点上班——他其实不用坐班，但坚持准时上班，一周有那么两天会坐诊，有棘手的手术也会参与。
沐亦笙才运动完从健身房出来，宋叶安跟在他后面，臊眉耷眼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心情看起来很一般。
“二哥三哥早上好。”
“早上好。”
“早。”
阿姨把饭摆好，三个人洗手之后落座——宋谦和柳葭不用准时准点上班，通常稍晚点起床吃早饭。
“你可真是天生爱上班，”沐亦笙吐槽宋怀月的时候也有些欠，“知道的是你有责任心、热爱工作，不知道的以为是宋家一贯作风，想想叶安那时候也很少迟到。”
宋怀月手里剥着她的鸡蛋，眼睛在面前中西合并的早餐里做选择：“以身作则很重要，干爸干妈那时候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对吧？”
“这倒没毛病。”沐亦笙顺口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月月，大哥给你发邮件了吗？”
“发了，刚发，我还没来得及看。怎么？要柘桉分公司出面吗？还是说大哥要回来接手，我先预备着？”宋怀月眼里只有她的早饭，语气平淡，丝毫不放在心上一样。
“爸的意思是这件事既然你不想管，就交给大哥办，而大哥的意思是无论几家里头哪一家和咱们家争，都接受，最终成交交给你来，资金不用你操心。”
“我不要，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拒绝可以吗？可以吧。”
沐亦笙语气没什么波澜：“难，爸和大哥同时做的决定，拒绝得了吗？”
宋怀月终于选定了目标——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她慢条斯理地往上抹着酱，声音也像抹了层酱，滑不溜秋：“事在人为嘛，我是不会做这么重要的决定的，大哥回来名正言顺，交给他最合适。”
宋叶安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月月，你就别推脱了，爸和大哥信任你。”
他昨晚显然没睡好，眼底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看向宋怀月的眼神里担忧多于其他。
宋怀月对他笑了笑：“三哥，我不是推脱，是自知之明。闻野楼这块骨头不好啃，牵扯太多，我一个不小心，把宋家带沟里怎么办？大哥经验丰富，他来处理万无一失。”
沐亦笙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向宋怀月：“你怕把宋家带沟里，就不怕自己单干摔得更狠？”
宋怀月咬了一口吐司，咀嚼咽下后才开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摔了就摔了呗，我自己爬起来就行，皮实，耐摔，拉着宋家一起，我赔不起。”
沐亦笙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随你。不过邮件你最好看看，大哥既然发给你了，总有他的用意。”
“知道啦，沐医生～”宋怀月拖长了语调，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敷衍。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沐亦笙起身去医院，宋叶安也磨磨蹭蹭地准备去公司，他原本想和宋怀月一起，但宋怀月说还有事要做，只好自己先走。
“月月，”宋叶安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压低声音，“你别冲动，有什么事……跟家里说，别自己硬扛。”
他的关心是真切的，带着尴尬和笨拙。
宋怀月心里一暖，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更真心些的笑容：“知道了三哥，放心吧。”
等餐厅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去，她拿出手机，点开宋木安发来的邮件。
邮件内容很详尽，关于闻野楼的背景、资产状况、潜在价值以及目前参与竞购的几家势力分析，条理清晰，数据扎实。
邮件末尾写道：月月，闻野楼情况复杂，但机遇与风险并存。既然决定出手，宋家势在必得。柘桉你更熟悉，由你牵头负责最妥当，资金和人员我会全力支持，不要有后顾之忧。具体如何操作，你自行决断，只需定期向我汇报进展。
很典型的宋木安风格，信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派。
宋怀月盯着屏幕，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自行决断？说的好听，她如果真的“自行决断”把这事搅黄了，不知道高层会以什么方式吃店她。
她关掉邮件，没有回复。
吃完早餐，宋怀月上楼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下楼时，正好碰到刚起床的柳葭。
“月月，这么早去公司？”柳葭关切地问，眼神里还带着昨晚未散的忧虑。
“嗯，有些工作要处理。”宋怀月点点头，语气如常。
“那……闻野楼的事？”
“大哥发邮件来了，让我看着办。”宋怀月避重就轻，“干妈您别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柳葭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唉，路上小心。”
“知道了，干妈再见。”
坐进车里，宋怀月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染上一丝疲惫。周旋于家人之间，比应对商场上的明枪暗箭更耗心神。她揉了揉太阳穴，给楚京与发了条消息【我现在往公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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