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手机了?”
唐映茹回到家时,整栋别墅死气沉沉。
家政阿姨被遣离,偌大的客厅,只剩裴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镜片后的一双眼冷冷注视她,好似在隐忍什么情绪。
“看了啊。”
唐映茹坦然应道。
被书懿摆了一道,她此刻心火正烧,昂着头,一步步走去,“我要是不看,怎么知道,你还惦记着和旧情人的野种呢?”
“我从来没再去找过她!”
裴修脸色更沉了沉,接着,猛地站起身,压抑而冷厉地斥道:“唐映茹,你到底还要疑神疑鬼到什么时候?!安莉已经不在了,书懿和书尧压根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也答应了跟你好好过,但你呢?!你为什么就不能容下——”
“我为什么要疑神疑鬼?”唐映茹直接打断,手狠狠戳在他心口,用力得几乎要嵌进他的血肉,“还不是因为你这儿!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她们!”
三四十年了。
她年纪轻轻就跟了他,陪他一块念书留学,陪他在商海里打拼,陪他一步步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可是他呢?他回馈她什么啊?!一段冷冰冰的婚姻??
裴修偏过头,不去看她。
他喉头微微滚动,语气不含任何感情:“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了,如果你愿意结束这段婚姻,我可以给你足够的补偿。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可能——”
“补偿?”唐映茹募地笑出声,眼底滚起一片猩红,“裴修,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点臭钱?!”
她激动地揪住他的衣领,仰头看着他,字字说得像在泣血:“你不过是嫌我生不出孩子!你就是跟你妈一样,嫌我不能给你们裴家传宗接代,合起伙来骗我!可是我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你敢说你不清楚?!”
“在我被剥夺做一个母亲权利的时候,你在干嘛?你在跟别的女人厮混!”
滚烫的眼泪一通砸下,唐映茹浑身发抖,拳头胡乱打在他身上,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恨意全都宣泄出来,“你甚至两头骗,裴修,你到底对得起谁啊?!”
裴修被她推得踉跄后退几步,眼镜摔在地上,碎了一角。他烦不胜烦,猛地抬手一推——
“够了!”
“砰!”
唐映茹被他的力道一甩,整个人重心不稳,重重跌在地毯上,连带着撞翻了茶几边角的全家福。玻璃相框砸在地上,碎片四溅,照片里“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瞬间被割裂成无数片。
就像,他们的婚姻。
她低低笑了起来,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划过她的脸颊。
这就是她苦心经营半辈子的家。
丈夫不是丈夫,孩子也不是她的孩子,太可笑,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裴修看她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但也没扶她,只是深深吐出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但安莉,如果不是你执意拖着不离婚,我现在至少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书懿和书尧也不至于恨我至此!”
“呵。”唐映茹讥诮地笑了声,仰头看他。几缕凌乱的发丝飘落,半掩住她眼底的冷意,“不会的。她要是活着,结局也只会跟我一样。所以——”
“我怎么可能让她活下去?”
说着,唐映茹大笑起来。
笑得眼角又逼出几滴泪,仿佛要把这半辈子的痴妄全都发泄出来。
裴修脸色大变,猛地蹲下身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说什么?!唐映茹,你给我说清楚!”
唐映茹只顾着笑,看着他为一个死人而失控的模样,她的心口就泛起疼,“我说,是我杀了她!”
她红着眼逼近,一字一句,告诉他:“我查了她们的行踪,买通了那家餐馆的人,我要她死,我要那两个孩子也一起生不如死!”
“啪!”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重重甩在她脸上,唐映茹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裴修死死盯住她,声音里压着滔天怒意,“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疯子?
是啊,她早就是个疯子了。
一个困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痴傻三四十年的疯子。
唐映茹缓缓抬头,拭去唇角咬破而渗出的血,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离婚吧。”
“裴修……我成全你。”
……
书懿看着桌子上的离婚证,颇觉荒谬地笑出声,“怎么,你该不会想说,这婚是为我离的吧?”
可现在,这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当初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离的,但是——”
“但是唐映茹死活不肯?是么?”
书懿直接截断他的话,眼底满是嘲弄,“您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她微微倾身,再一字一顿,“裴先生,你真的,太恶心了。”
一个男人如果真想结束一段婚姻,会做不到吗?他身为一家之主,会没有这个能力吗?
说到底,不过是懦弱,不过是自私。
既要虚伪地维持深情形象,又不愿意承担半分骂名,只得将过错全推给女人,自己落得“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
书懿望着他,记忆中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形象正一寸一寸崩塌。
“作为我妈的女儿,我恨她。”书懿神色冷静,语气里裹挟着一丝失望与悲凉,“但同为女性,我同情她。”
想起风间悠成,想起那些被背叛后,独自吞咽苦楚与骂名的日日夜夜,书懿指尖不自禁地攥紧,“像你们这样的男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一个女人要消化丈夫或男友的背叛,需要多少时间和心力。而你,就这样毁掉两个爱你的女人。”
裴修脸色微变,似想辩解什么,但书懿拂了拂手,懒得听。
“你现在在我面前演愧疚,演慈父,可你有没有想过——”她轻轻笑了,“你这些年过得好与坏,都是你自己选的。而我这些年吃过的苦,更是你一手造成的。”
“所以,你觉得,”
“我凭什么因为你几句轻飘飘的忏悔,就跟你一笔勾销?”
凭什么呢?
她八岁失去母亲,在那些挨打受冻的日子里,只有书尧与她相互依靠,熬过一年又一年。在她最绝望、最想死的时候,也是书尧徒手握住刀,一遍一遍求她好好活下去。
而他呢?
他什么都没做。
反倒这些灾难不幸,都是他给的。
甚至在她母亲尸骨未寒时,他就又有了一个孩子。
——太虚伪了。
书懿合上那本离婚证,推还给他,起身欲走。
“一一。”
裴修唤住她。
他眼眶微红,目光长久凝在她背影上。
许是太相像,恍惚间,像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他深深叹了口气,预见这段父女情分走到尽头。
半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
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包间里格外清晰。
“一一,不管你信不信……”他声音低沉,极其无奈,“爸爸是真的爱你们,和你们的妈妈。”
“小烨,也不是我亲生的。”
书懿脚步一滞,倏地回过头来。
裴修低着头,颓然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他抬起手,将那串钥匙递向她,“这是旧家的钥匙,你拿走吧。”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那地方……爸爸买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基本没变,也没丢。”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良久,裴修终于抬起头。
四目相对,他紧紧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以父亲的身份,再好好看她几眼。最终,他扯出一抹笑,眼底一片凄凉。
“阿训,他是个好孩子。”
裴修的声音继续传来:“当年,你出了那样大的事,是他一个人在那儿周旋,爸爸都看在眼里。”
他说着,嗓音不由微哽,“有他在你身边……爸爸也放心。”
书懿眉心微蹙。
隐隐觉得有什么更大的谜团正浮出水面。
她盯着裴修,一字一句问:“他……做了什么事?”
……
“特别巧,你猜猜这事发生在哪一天?”
“哪一天?”
“就你出事儿的那一天!”
原来,不是巧合。
他罢演,是为她。
原来,不是什么神佛庇佑,也不是命运眷顾。
那场滔天风波之所以能平息,是他砸了上亿资金和保风间的资本做了交易,她的团队才能顺利将风间送进监狱。
而代价,是他同样被推上风口浪尖,差点断送前路。
书懿失神地走出餐厅,料峭春夜,晚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
一桩桩、一件件,如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中串联。一瞬间,胸口仿佛堵着什么,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过往近三十年。
她占据他生命的时长,超过三分之二。
风簌簌在吹,路灯将身影拉得很长,望着寂寥的长街,书懿忽然间,很想哭。而眼泪,也确实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最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家“壹元书影院”。
店里客人寥寥,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出来,映出一室静谧。角落里,小姑娘穿着校服埋头专注写作业,而她妈妈,正低头擦拭咖啡机。
书懿推门而入。
小姑娘闻声抬头,目光触及她的瞬间,眼睛一亮:“姐姐又来啦!”
书懿微怔。
她戴了口罩,小姑娘居然一眼认出了她。
柜台后的女人也抬眼看过来,唇角微弯,用手语比划:【要喝点什么吗?】
她不会说话。
这是书懿上回来,就知道的事情。
书懿回神,笑了笑,随手点了杯拿铁。
小姑娘已经丢下作业,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姐姐今天想看电影吗?楼上超级安静,都没什么人哦!”
书懿本有些疲惫,可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应了声“好”。
小姑娘笑得更灿烂,拽着她往二楼走,一路领着她到最里间的屋子。书懿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门锁上,微微蹙眉:“这间怎么上了锁?”
“因为这是VIP室呀!”
小姑娘信口胡诌,手上利落地拧开锁,一把推开门。
宽敞的影厅映入眼帘。
书懿往里头探了一眼,黑灯瞎火,走廊一缕光射入,只看见正中央的茶几上,堆着一摞碟片。
再往前几步,她的脚步蓦地顿住。
这些影碟,要么是她的作品,要么是严承训的。
“小妹妹。”
书懿轻唤了一声,一转头,那抹娇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私人影院里,只剩她一人。
书懿索性蹲下身子,指腹轻轻抚过略带磨砂质感的影碟封面,目光随之扫过四周。影厅布置极尽考究,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主人的用心。
她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从外传来,由远及近。
小姑娘端着咖啡推门而入,见她仍站着,又立马扬起笑:“姐姐快坐呀!只有这儿的沙发椅带按摩功能,坐上去可舒服了!”
书懿目光追随着她,看她将咖啡轻轻搁在桌角,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向那一摞影碟。
老板是不是也喜欢严承训的电影?
书懿心想。
可当她准备问出口时,呼吸微微一滞。
衣袖随小姑娘伸手的动作往后退,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在她的小臂内侧,似被什么狠狠抽打过,经年未褪。
书懿眉头一蹙,下意识开口:“你这伤……怎么弄的?”
不像摔伤,也不像刀割,反倒像——
鞭绳之类抽的。
小姑娘动作一顿,大抵是怕吓到人,迅速拉下袖子遮住伤疤,仰头笑道:“是小时候爸爸喝醉酒,用皮带抽的。”
“你爸爸?!”书懿惊讶道。
皮带……
那得是多狠的力道,才会留下这样深的痕迹?
小姑娘将木托盘抱在怀里,瞳眸闪烁,可瞧着,令人分外心疼。“我爸爸喝醉了就喜欢打人,打我妈妈,我拦着,他就连我一起打。我读小学的时候,他出轨,妈妈要离婚,他不肯,又把我妈妈打进医院……再也说不了话了。”
真相就这么摆在眼前,书懿心里既震惊又愤怒。
太恶心了。
但下一秒,小姑娘话锋一转,笑道:“但幸好有老板哥哥!”
“他在医院遇到我们,听说我们的事情后,帮我们找了律师,爸爸才被判了刑。他知道我们无处可去,又安排我们住在这里,替他看店。”
“虽然店里没什么生意,但他每个月都会按时给妈妈发工资。”
老板哥哥……
那个“喜欢她”的老板哥哥?
书懿心脏剧烈跳动。
这里,曾经是公园。
她和严承训第一次见面的公园。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猛地浮上心头,还没等她开口,小姑娘狡黠地眨了眨眼,甜甜一笑道:
“就是你男朋友哦,书懿姐姐~”
——是严承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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