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京航的手刚搭上门把，身后就传来一声极轻的呓语。
他回头看向熟睡的江逸，半夜三更，月亮高耸入云，银光不再清亮，它从窗帘缝里钻进卧室，正好若隐若现地缠在江逸皱紧的眉峰上。
他放轻脚步折回去，拖鞋蹭过地毯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指尖刚碰到江逸的眉心，对方眼睫就剧烈地抖了抖，攥着被角的手突然收紧，随后江逸的面部表情慢慢放松。
桌上露出半截导数练习题的边角，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裴京航”三个字，这是江逸前天熬夜帮他标错题的本子，页边还留着红笔圈出的记号。
裴京航的指尖顿了顿，慢慢顺着对方眉骨往下揉，动作轻得像在碰一件精美的白瓷。
他知道江逸没睡沉。
裴京航随手把床头柜的书整理一番，手里还攥着个落灰的微型设备。
直到那道眉峰彻底舒展开，江逸的呼吸匀了些，嘴角还带着无意识的抿动，裴京航才攥紧拳，指节响得轻微，转身往客厅走。
楼梯间的声控灯跟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他不想走，却不敢再晚一步。
客厅的水晶灯没全开，只亮了几盏壁灯，昏黄的光裹着江景深，他陷在真皮沙发里，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老烟，西装袖口沾了点屋里的旧香。
看见裴京航，江景深没起身，只是把烟往烟缸上磕了磕，声音带着深夜的凉：“舍不得？”
“我能告诉你任何我知道的，也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但希望你能撤掉对江逸的所有监视，也不要让他强制隔离。”裴京航没绕弯，走到沙发前站定，膝盖离茶几只有一拳远。
“裴秀英和江家已经没关系了，这人认钱，你让她赔违约金，再离江家远远的，她就不敢造次，其他仆人都换成普通的，江逸对你们没任何威胁，他不恨江家。”
闻言，江景深意外咧起嘴角，打火机窜起蓝火，火光衬得他的眼底深不可测：“论辈分，你该叫我什么？”
“……舅舅。”裴京航的声音没抖，但他的喉结却滚了滚，“你们对江逸不是监视，是软禁，他很爱爸妈，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路上说。”江景深没回答裴京航提出的要求，但这声舅舅似乎很受用，他吸一口烟，烟雾慢悠悠吐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跟我去郊外见爷爷，你要的答案他能给你，但我提醒一句，有些事如果江逸知道了，那可比软禁还难受。”
他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过茶几，碰巧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是公司网信部发来的消息，裴京航扫到半行“已拦截邮件，DNA报告加密存档。”
江景深也不拦着，索性敞开笑道：“你以为这点小伎俩我会不知道？我从始至终都门儿清到底谁是亲生的，受监视的又不止江逸一个人。”
裴京航其实心里明白，裴秀英于他而言究竟是个怎样的作用，但他不敢细想，现在就这么被江景深无情挑破，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车子往郊外开时，天刚蒙蒙亮，路边的树影直往车窗上撞，江景深偶尔看一眼后视镜，似乎对裴京航的一切都有所好奇。
裴京航坐在后座，心里因为担心江逸惶恐不安，但他已经折腾得一夜未眠，上下眼皮一直打架，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江景深说出口的闲话，手掌一直无意识攥出红痕，似乎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别攥了。”江景深突然开口，“公司前几天就盯着你那个邮箱，发出去的瞬间就能被拦截，爷爷说你这点小聪明，在江家压根不够看。”
裴京航的呼吸顿了顿，喉咙发紧：“你们早就知道我要查？”
“从你和江逸天天上下学开始，我们就知道你俩的关系不一般，本来就打算找时间说开，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江景深的语气十分平常，“江家要护的人，要藏的事，都不是你该碰的，一会儿别乱说话，要见的是你亲爷爷。”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裴京航，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已经疲惫不堪，在江景深的叮嘱中，裴京航缓缓闭上眼，直接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裴京航被佣人叫起来，一股山林的清新感扑鼻而来，这里晨雾渺渺，远离尘嚣，别墅的门打开，一切混着墨香再次入鼻，江振宁的书房在三楼，裴京航环顾四周走进这间不大的养老别墅，红木楼梯踩上去发出咯吱响。
老爷子坐在书桌后，面前摊着本线装书，戴着金边老花镜，直到裴京航站定，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比江景深更沉，扫过裴京航时，神情泰然自若：“来了，坐。”
裴京航刚坐下，就看见书桌角放着个信封，上面是他寄鉴定所的地址，连邮票都没换，他的指尖瞬间发凉，原来江家连他选的鉴定所都查得一清二楚。
看五官裴京航就知道眼前这位威严的老人便是自己亲爷爷，这毕竟是他见到的第一位直系亲属，裴京航设想过很多场景，但在真实发生在眼前时，他反而显得无措许多。
“你想问，为什么当年把你和江逸换了，为什么不让你认江永华是吗？”江振宁没绕弯，手指在书页上敲了敲，“这个答案，等咱们全家团聚再说，你爸妈下个月回国，航班是上午十点半，江景深去接，不许走漏风声。”
“这两天先别住出租屋了，你跟我回市里的老宅住着，那地方你不陌生，江逸应该跟你回去过一趟。”江振宁的声音没波澜，却像块冰砸在裴京航心上，这份团聚来得突如其来，让裴京航都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你可以见父母，但你不许再和江逸有任何联系，电话、信息、甚至偶遇，都不行，他马上就会转学，你的事情目前要严格保密，总跟江逸走在一起只会闯祸。”
“为什么不能联系他！”裴京航的声音发哑，指尖攥得发白，“你们到底密谋什么？”
“怕他出事，更怕你出事。”江振宁端起茶杯，茶盖碰到杯沿的声音脆得刺耳，“你要撤掉监视，我答应你，但后果就是江逸要脱离江家的所有庇护，那么多世家大族可早就盯着江家的人了，以前有江家护着，他们不敢动，现在江逸一成外人，抓了他，那就有大用处。”
裴京航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突然发黑，他的手撑在椅子上，才没让自己晃倒，声音抖得厉害：“一定要这么对他？！”
江景深在旁边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刺：“你哪知道江逸从小到大被盯过多少次，要不是我时刻盯着，现在江逸早就被绑走了，你连自己的情况都没搞清楚，还想护别人？”
裴京航的脸瞬间白得像纸，他的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哑得发疼，原来自己一直像个傻子，他不知道眼前人说得是真是假，但他以为自己能护着江逸，结果在若即若离的现实面前，裴京航显得是那么无力。
“由不得你选。”江振宁的话像秤砣，压得他喘不过气，“江逸的转学手续明天就办，你要是想护江逸，就好好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距离你爸妈他们回家还有一个多月，这是你的期限，作为江家真正的Alpha继承人，只有足够强大，你才有资格说保护他。”
裴京航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江振宁没管他，他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个号码：“这是我的电话，乖乖，你知道要是敢私下联系江逸，或者跑出去见他，不仅你要受罚，江逸那边，我也不会再派人盯着。”
裴京航拿过纸张，他眼神一沉，心中若有所思。
车子离开老宅时，天已经亮透了，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裴京航的手上，却没半点暖意。
车子停在江家门口时，裴京航看见裴秀英正拿着拖把在门口磨蹭。
他推开车门，脚步有点虚浮，却还是挺直了背，走到裴秀英面前，直勾勾道：“明天不用来了，把你私藏的所有江家财产还回来，不然我就报警，告你违约，还有私闯民宅。”
裴秀英的脸瞬间变了，想辩解什么，却被裴京航的眼神吓住，那里面的狠劲，比江景深还甚，像要把人吞下去，她没敢多说，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脚步慌得像逃。
裴京航没再看她，径直走进别墅，他路过江逸的房间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江逸还在睡。
他的眼眶突然热了，抬手抹了把脸，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走到窗边，只跟江逸的卧室有一门之隔，但裴京航不敢靠近，起码现在他要想完成自己的念头，就不能再耽误江逸。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却照不进裴京航的心里，他没退路，裴京航想护着江逸，是他本能的，唯一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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