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罗伯特,来自吉尔吉斯斯坦,我今年20岁,我属鸡。作为一名拥有非洲血统的混血儿,我的家族历史有些特殊,我爸是西非移民后裔,我妈则属乌兹别克族,所以,I am black。”
这个黑人小哥用不大流利的中文进行自我介绍,同学们自发将他围成一圈儿,好奇地看着他。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澜亭高中的操场上,他的到来为这所学校注入了“新鲜血液”,大家还没看到过这么纯正的黑人。
然而同学却没有勇气回应,他的中文磕磕巴巴不乏听不懂的地方,其他人跟他说话时他又满头问号,而同学们面对这种新面孔,也难免有些怕露怯,不知道该怎么结交。
“我是成澄星,我今年17岁,我属兔。欢迎你来到澜亭高中,希望我们能和你成为朋友。”
成澄星从同学们中间大大方方走了过去,用流利的俄语跟他打招呼。成澄星这人天生自信又喜欢逞能和出风头,这种场合绝不会错过,很自然地就代表大家和学校,先对罗伯特示好。
罗伯特果然眼前一亮,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你会俄语?!太好了!”
原来在2000年通过的法律中,吉尔吉斯斯坦在独立后将俄语赋予了官方语言的地位,成澄星一听他来自哪里,就用他熟悉的语言跟他交流。
众人都是愣愣的看着他们,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成澄星开始跟这小黑互动多了起来,时不时中间穿插几句翻译,给同学们听。
“他爸妈来中国三年了,他刚过来,他喜欢rap,喜欢打拳。”
“什么鸟语?”姜鹏歪着头问。
“应该是俄语,”孙志奇道,“我听到那么一两个单词比较熟悉。”
“你们俩小时候不是一起上的外教课吗?人能自由地跟老外对话,你就‘一两个单词比较熟悉’。”
“滚!你个倒二有什么资格说我!”孙志奇踹了他一脚,猛地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文予宁出现在背后,怔怔地看着他们。
仔细循着他的目光,往前看,才发现他是在看成澄星和罗伯特,目光阴冷,像个幽灵。
罗伯特是因为父母工作原因来到这里,插班到澜亭高中这一“交钱就能上”的私立学校,他学业上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是不学无术,但因为父母的关系生活优渥,天天身穿亮色棒球服和牛仔阔腿裤,都是国际名牌,满头扎着小辫子,打着耳钉、唇钉和舌钉,骑着大摩托车,风驰电掣地上下学,平时说话各种语言穿插,像什么“嘿、呦、切克闹”等无意义的口头语。看同学的表情像是在看小卡拉米,喜欢独来独往,而成澄星的热情大方直爽,很快博得了他的好感,他开始只跟成澄星分享他的生活。
首先,就是带他打拳。
成澄星第一天就跟着罗伯特去了他们家,看到他那学术老妈和总裁老爸,他们家是租的独栋别墅,有单独一层用来健身打拳,成澄星看到了罗伯特过往站在拳场把人一招KO的比赛视频,非常感兴趣,罗伯特脱了衣服一身黝黑健壮肌肉,让成澄星深深地羡慕,没多久就买了一副同样的拳击手套和健身器材,像模像样地跟罗伯特一起练了起来。
孙志奇听说后是强行跟着一起去,害怕成澄星对谁都没有戒心,一不小心会被小黑一家给分尸,当然,这也是他看多了恐怖大片后的刻板印象,只是他们很快玩到了一起,天天琢磨去哪儿找人拳击比赛。
文予宁慕名去看了看这八班的罗伯特,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笑一口大白牙的黑人青年,常常穿着不着四六非常嘻哈的衣服,马上就要11月了,却不合时宜地趿拉着拖鞋来上学,放学时在校门口等成澄星,拎着成澄星的衣领将他放到后座上,成澄星抱住他的腰,摩托车很快消失在车流与人流当中。
偶尔孙志奇跟着一起出去,偶尔跟不上,罗伯特有时在孙志奇说话时会翻着白眼吐舌头装听不懂,有时又会无聊地把篮球从左胳膊经过前胸滑到右胳膊上,有时会走着走着,忽然在空中猛地投篮。
“你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眼睛,像夜空,像黎明,像彩虹。”
“谢谢,”成澄星接过罗伯特抛来的篮球,用很标准的俄语回应他,“我更喜欢你那样的腹肌,像地垄沟,像山川,像丘陵。”
这个世界对成澄星来说,重在参与,他是一个“体验派”的人,喜欢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包括奇形怪状的人,罗伯特性格奔放洒脱爱玩,和他性格相投。
这所高中虽然不是公立学校,但考大学的压力是一直在的,学生们不是趁着下课时间趴在桌上补睡眠,就是三五成群地走在林荫道上,手里捧着厚厚的书本,不是在背诵课文就是默诵知识点,每到月末要进行月考以及应对接下来的期末考试,脸上总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紧张。
罗伯特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他习惯了街头巷尾的飞车追逐和拳击场上的荷尔蒙对战,这种枯燥的学习生活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成,你为什么也爱学习?”
“知识也挺有趣的,我想弄懂他们。”
成澄星不想说因为他学习好,他的继母忌惮得要死,而在让她忌惮和愤恨的过程中,他得到了更多恶趣味。
“你想不想交女朋友?”罗伯特问道,“或是男朋友。我猜你如果在国外,会更受男人喜欢。”
“男人?”成澄星上下看了看自己,莫名其妙,“我?”
“是的,你很帅气,看起来又特别美味。”
成澄星浑身一阵恶寒,缩了缩脖子:“同性恋啊!”
“是的。”
“那你是吗?!”
“我不是,”罗伯特摇了摇头,“我太想女人了!这学校没有一个女同学,老师们又都神圣而不可亵渎,我太无聊了!”
成澄星把这段话当个笑话似的告诉了孙志奇,孙志奇在下课时从后面踢了踢姜鹏的椅子。
“快把那黑萝卜弄走!”
“我怎么弄走啊,人又不归我管。”
“你家里不是有人……”
“那也不能把外籍友人无故遣返啊,他怎么了?”姜鹏问道,“又忽悠澄星去打拳了?”
“上回差点儿把澄星弄得心跳爆表,我就该揍他,这回更是没溜儿,说什么污七八糟的,危害咱们祖国的花朵。”
“他到底干什么了?”姜鹏越发好奇,“你当澄星是傻子啊,吃亏的事他才不干。”
“反正给我想办法把他弄走,实在不行就……”
二人同时转头,看向文予宁。
文予宁正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们。
“这是下课时间!”
“你们说你们的。”文予宁转过了头。
孙志奇和姜鹏对视一眼,什么都不说了。
转眼到了12月,又是月考时间,这次成绩出得很快,没到圣诞节,榜单已经贴到了墙上。
同学们去到墙边一看排名榜,发出了惊叹的起哄声。
文予宁赫然排名第一,把第二名成澄星甩在后面不说,还拉开了37分这样比较大的距离,尤其是在数学和英语两门重要学科的分数上,文予宁就甩开了成澄星22分。
“成澄星,发表下你的败北感言吧,”吴老师嗔怪道,“让你天天一下课就跑没影,玩得满脸是灰,你一不留神,别人就追上你了!”
“我由衷地祝贺文予宁同学夺得了本次月考第一名,”成澄星笑呵呵的,还回头对文予宁大方地挥了挥手,“我下回会追上的!”
“说得好听,作业都是抄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吴书墨瞪着他,“你的用功程度要是能有文予宁的一半,你也不至于考这些。”
成澄星只嘿嘿笑着不搭腔。
圣诞节的晚上,学校破天荒组织了一场看电影活动,就在东边大礼堂的播放厅里,成澄星坐下不久,两边位置都是空的,孙志奇和姜鹏在外面练体育项目,还没回来,等到播放厅里灯光暗了下来,他又闻到了那种若有如无的皂角清香。
一回头,果然,文予宁坐在了他的左边。
“哎,第一名来了啊,”成澄星笑着打趣他,“这电影没什么看头,好学生都在教室里刷卷子了。”
他虽然考试常常名列前茅,但从不认为自己属于“好学生”的范畴,往往下课时间好学生都像文予宁那样,埋头在学习里,而他是热衷于出去玩的,学习对他不过是一种消遣的方式,但绝不是生活的主要内容,能往外跑,他是一定要跑的。
文予宁转过头,在电影荧幕的白光里,静静地看着他。
电影开始播放了,是一个动画片,《千与千寻》,成澄星立刻转过头,看向了大屏幕。
尽管前面说“没什么看头”,但一双大眼睛却紧紧盯着荧幕,像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画面,等到电影里的主人公为了救父母,勇敢地踏上未知的旅程,骑上了一条小白龙时,他的眸光如秋水潋滟,随着画面飞快转动而不自觉地发出“哇”的惊叹声,白皙俊俏的脸上,满是喜悦憧憬的神色。
文予宁没有看过这样的电影,但此刻却争分夺秒似的,用眼睛记录成澄星的每一帧镜头。
在成澄星辅导他英语口语的那段日子里,父亲很明显地看出他每天心情都很愉快,每天上学前甚至洗澡洗头打扮,穿着校服都能在镜子前照很久,他问儿子,这段时间晚上的“课外辅导”,是不是跟女同学,儿子只是笑笑,唇角上翘,不置一词。
父亲不知道他上的是男校,而成澄星是他最帅的男同学。
可没想到,快乐竟那么容易离他而去,短短一个月,在他的英语口语突飞猛进之后,成澄星就单方面和他结束了。
他的心暗暗发苦,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像是独自品尝着失恋的苦痛,真就像孙志奇那张破嘴所说,他是被成澄星玩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成澄星对他“始乱终弃”,投向“别的插班生的怀抱”,他通过人身跟踪、人头定位、人耳窃听和人嘴询问,已经知道成澄星其实从高一来到学校,短暂时间内与他私交甚密的人不算少数,像是那个来自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少数民族学生,他就好奇地跟着,看着对方高鼻梁深眉骨、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不停地问:“西双版纳是不是很美呀?你长得好特别,跟我们都不一样,你那里的人都跟你长得一样吗?”
等到熟悉了解以后,他自然又疏远了,还跟一个会跳踢踏舞、后来转学去艺术附中的男同学,关系很不错,特别喜欢在边上看人家跳舞,在那举手帮忙打拍子。
文予宁后来回想起他初次看自己的眼神,灼灼发亮,充满好奇,是因为他转学的第一天,就跟孙志奇姜鹏他们干了一架吗?就因为这,成澄星才对自己感兴趣吗?
就好像他现在对着动画片里粉色的猪,也能开怀大笑一样。
他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这种滋味,说不上来,很难描述,好像是什么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现在被别人沾染夺去了,弃他而去。
可他不过是一个穷小子,又有什么东西能属于他,曾经不得不辍学,失去宝贵的上学机会,他都没有这一个多月难受。
他还是照常每天上课、学习,放学去医院护理父亲,到了晚上8点,去上夜班打零工,一忙忙到凌晨三点多,回到半地下室的小床上,一身疲惫,闭上眼睛。
满脑子都是成澄星。
成澄星虽然本质上跟孙志奇他们一样,都是阔少作风,但态度真诚,说话直爽,又活泼开朗,很容易让人靠近,也很容易获取别人的信任。
“每年生日,我妈会在我爸的公司给我组织一个生日大party,邀请很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让我们一起举杯庆祝,但我其实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觉得吵闹又无趣,可母亲的一腔爱意,我没法拒绝。”
罗伯特说完,成澄星听了,立刻点点头:“我妈每年也给我庆祝生日,一般都带我去坐游轮,在甲板上吹海风,看海鸥乱七八糟地飞,喂它们吃蛋糕,跟长辈们寒暄,结交我爸那些生意伙伴。可我也不喜欢,觉得太商业太拘束了。我更喜欢跟朋友们在一起,随便找个地方待着,一起吃饭聊天,那样更自在。”
罗伯特说:“你也有一位爱你的妈妈。”
“是的,我妈很爱我。”
文予宁从他们身后默默经过,听着他们的中文对话,心里很是诧异。
成澄星的妈妈,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
原来不是真的,跟我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那什么是真的?
现在跟罗伯特描述的他的美满家庭,就是真的吗?!
文予宁脸色煞白,坐回座位上,像瘫痪了似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竟然在比较,成澄星对他和罗伯特谁是真心的,或许,他从来就不用真心,都是信口胡言,随便乱说的。
文予宁没有过生日的概念,更别提什么母亲的游轮、父亲的公司了。他的生活,只有学习、打工、照顾父亲,循环往复,他一定是没有罗伯特有趣的,还寄希望于成澄星和自己去战江湖那天没有钓上鱼,打了空军,下回他就还想去。
结果成澄星提都没提,全都忘了。
“哈哈哈哈哈!”
无脸男沉默着不断给千寻变出金块,被拒后委屈地缩成黑影,逗得成澄星捧腹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竟然看向文予宁,寻找共鸣:“逗不逗,是不是挺逗的?”
“没你逗。”
文予宁在心里说,面上仍旧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前方大屏幕,或是等成澄星转过脸时,再阴暗地看向他。
电影播放结束,作为高二学生这是学校发放的“快乐福利”,每位同学都意犹未尽似的,恋恋不舍地走出礼堂。
“成澄星。”
“嗯?”
成澄星回头,看向了他。
他觉得文予宁的眼神有点复杂,像是藏着许多话,却又不肯说出口。等看到他下巴一侧不太明显的淤青红肿时,不禁皱了皱眉。
“你又去哪见义勇为了,挨打了吧?”
他向前伸手,试图去摸摸他受伤的地方,可文予宁侧过脸,皱着眉,躲开了他。
“还你。”
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
成澄星还以为是一封信,心想有事直说就好了,或是打电话也行啊,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不用数,他都知道,那是1800块钱,文予宁曾经打劫他的钱。
“我不需要,不是,我不用,”成澄星连忙递还给他,“你这么着急还我干嘛,我真没有用钱的地方……”
“还给你!”文予宁像是忽然动了怒,又重复了一遍,甚至因为发火,肩膀微微颤抖。
成澄星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那是衣服被过分洗涤晾晒后的味道,廉价的皂角的清香。
他不由得联想到他在病床上看到的那一幕,文予宁那没有腿的爸爸。
“文予宁,你现在学习比我好了,我辅导不了你了,那下回你辅导我怎么样?”
成澄星亦步亦趋往他身前走,试图用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想把牛皮纸袋塞回到他的校服兜里,但文予宁却倏地眼睛一亮,急忙问道:“什么时候?”
“啊?”
“今天吗?”文予宁握住了他要伸向自己兜的手腕,按在自己的腿侧,认真而执着地看着他,声音沙哑,“还是明天?”
“啊哈?”成澄星忍不住笑了,这段时间其实他的心思没用在学习上,正琢磨着怎么练拳,怎么变成一个肌肉型猛男。
“骗子!”
文予宁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像是被欺负了一样,深棕色的瞳孔圆睁,满含蔑视的薄怒,一把推开了他。
成澄星向后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他摸着心脏狂跳的位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有种微妙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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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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