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
成澄星立刻有些不高兴,推了一把孙志奇的肩膀,十分不客气。
“都快二十的人了,还搞霸凌小团体这一套,是不是有点儿小儿科了。”
孙志奇嘴角动了动,瞥了文予宁一眼,只是望着成澄星:“……我这段时间听你的,都快憋死了,跟这么个学霸同桌,上课下课我都不敢出大动静……”
“那就别出动静,”成澄星笑了,“你多动症啊,还要出多大的动静。”
他笑了便是缓和的意思,孙志奇就没再继续僵持,成澄星抓了一下文予宁的衣服,示意他跟自己走,文予宁便跟着他往操场里去了,孙志奇没再跟上。
文予宁才知道这段时间孙志奇忽然安静下来,并不是自己当日反抗给以他警醒,原来,是成澄星给了他警告。
“他这么听你话吗?”文予宁问。
“他这人好糊弄,”成澄星朝他眨了眨眼睛,“顺毛捋就行了,特别好哄。”
文予宁感觉他应该没少糊弄人,站在操场边上,不一会儿,各个同学过来跟他打招呼,不是问他“周末干什么了”,就是“放学去哪儿玩”,迎来送往,成澄星很忙,倒是看到文予宁站他旁边,像是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话,都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你不来可把哥给输惨了,”姜鹏穿着跨栏背心,肩膀上挂着校服,他是体育生,刚刚跑步回来,头上汗水淋漓,“曹江他们来讹我们,一晚上三万块干进去了。”
“没我也敢上桌,你们是嫌钱多,”成澄星笑道,“下回我再捞回来吧。”
“那说好了,我组局,”姜鹏伸出拳头缓缓递给他,成澄星跟他碰了碰拳,“下回咱们四六分。”
“那我六。”
“没问题!”姜鹏笑了笑,目光掠过文予宁,有那么一两秒的讶异,转过身跟其他练体育的学生一起走了。
成澄星抬头看向文予宁,文予宁仍旧安静地像个雕塑,跟那天钓鱼时一样。
“你知道我们说什么吗?”
“不知道,你不说我就不好奇。”文予宁道。
“那我要是想说呢?”
“那我就想知道。”
成澄星笑了,感觉这人有些太知道分寸,因而生出些戏弄的意思。
“我们耍钱。”他压低了声音。
“耍钱犯法。”
“是小赌,”成澄星道,“小赌怡情。”
“我不懂,我也不感兴趣。”
文予宁敏感的自尊心隐隐作祟,因为他是个极其需要钱的人,越是需要,越是特意申明了对钱“不感兴趣”,他也看出了成澄星像是钓鱼的人,正跃跃欲试甩他的钩子,要引自己上钩。
放学的时候,成澄星果真留下来按周末答应的来做,要辅导文予宁英语口语,但他有条件。
“我一次只能教一个学生。”
潜台词是要薛璐走。
文予宁把随身听给了薛璐,让他先自己去听英语磁带,或是听些别的,比如大家都喜欢的流行歌曲。
“回头我再教你。”
“好。”薛璐很开心地走了。
成澄星坐在孙志奇的桌子上,文予宁坐在里面座位,成澄星打开孙志奇画得乱七八糟的英语书,有些无语:“这啥啊,没腿的王八?!”
他把那些“后脑勺”扔到了一边,抓起文予宁的英语书。
“你先给我念一段,我听听怎么个事,就这段儿。”
文予宁低头看了看:“……上课念过了。”
结果是大伙儿哄堂大笑,老师强忍着都没忍住。
文予宁的发音抑扬顿挫,听着非常铿锵有力,也特别搞笑。
“我离得远没听清,”成澄星努力拉平上翘的嘴角,“你再给我念一念。”
“……”文予宁紧闭着嘴巴。
“别不好意思,大家都笑了,我再单独笑一次不行啊。”
文予宁低下了头,他不是甘当别人笑料的人。
“我发现你可真犟啊,”成澄星用书拍了拍他的头,“那我念一句,你念一句。That Man is the product of causes which had no prevision of the end they were achieving; that his origin, his growth, his hopes and fears, his loves and his beliefs……”
他随意念了一段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的散文《A Free Man’s Worship》(《一个自由人的崇拜》),这篇文章探讨人类在宇宙中的存在困境,既富有诗意,又富有哲思,外加他本身声音就很好听,是刚刚变声后的少年声线,清朗而有元气,读起来流畅婉转,毫无停滞感,很像新闻播音员在念散文。
成澄星念完一段,停下来跟文予宁的视线对上,却发现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肩膀端正,表情呆滞,像是在发愣。
“啧,你给我走神?!”
他抬起书刚要打他,文予宁便开始复读,甚至像是背诵下来,一个单词都不差,只是细品下来,发音真正标准的屈指可数,明明是同一个段落,倒像是完全不同的语言。
“……”成澄星愣愣地看着他,随即低头大笑了起来,“我天啊,不知道跟你和我故意捣乱似的,这是罗素还是萝卜写的啊哈哈哈哈,完全不一样啊!”
文予宁抿了抿嘴唇,他底子很差,那是因为小学乡下教师已经年过半百,所教英文是经自己几十年扭曲变形,完全走调,文予宁能看懂英文,理解文意没有问题,但读写和听写,都是白费,更何况初中三年他全靠自学,那更是哑巴英语,在大山里没人念给他听,他也只能念给庄稼听。
“咱们得从头来了,”成澄星笑够之后,书卷成一个卷,一下下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先从音标开始,你给我默写所有音标。”
文予宁点点头,拿起成澄星送他的钢笔,在纸上认真地默写起来。英式音标共有48个,其中元音20个,辅音28个,他从头到尾开始默写,字迹工整,大小适宜,甚至稍微带些花体的意思,字母写得很好看。
成澄星看着他默写完毕,拿起纸来仔细看了看:“一个不差,比我预想的要好多了,至少都记得住,来,我给你念一遍,你跟着我念。”
说着,成澄星拿起这张纸,开始从短元音如?、 in,长元音如i?in ;双元音如e? 等一个个教他,到了爆破音、摩擦音、破擦音的时候,文予宁偶尔会发出跟成澄星完全不一样、类似于“驴叫马叫”的嘶鸣声时,成澄星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文予宁被他笑得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也被感染似的,跟着他笑。
他这么笑意盎然地看向成澄星时,成澄星有些呆住,因为很少看到文予宁这么轻松和愉快的样子,他大多数是紧绷的,不高兴的,或者是冷漠的,故意不理人的。
果然混熟了以后,文予宁就没那么高冷了。
偶尔遇到他念不对、听来可笑的单词,他又咬住嘴巴不想出洋相时,成澄星会捏着他的脸,将他闭紧的嘴角向一边扯开。
“有啥不好意思的啊,反正就咱们俩!快给我念!”
这段日子,后来在文予宁的回忆里,就像“蜜月”一样,是他和成澄星难得甜蜜的日子,他每天都特别开心,每天白天都盼望放学,期待成澄星给他单独辅导的时间。
后来他在耶鲁大学法学院里参加辩论赛,用一口纯正英语口语和辩方辩友大战三百回合时,他们都以为他是华裔,这口语发音没有几十年的内在功夫,根本说不出来。
一天又一天,文予宁逐渐掌握了所有音标的正确发音方式,成澄星又教了他如何组词和造句,教了他语感和告诉他“就跟咱们拼音差不多,没难度”,果然,文予宁的进步神速,时刻注意成澄星的发音、重音和语调,并进行深层次的模仿。
他甚至模仿到了精髓,在背课文结束后,老师会转过头在黑板上写板书,说:“成澄星同学背得很好。”
等到一个月后的英文课上,他再被老师叫起来念课文,已经能用堪比成澄星式随意流畅的发音音调来震撼整个教室,不但老师和同学们诧异地看向了他,就连睡着了的孙志奇,都睡眼惺忪地望着他,非常困惑。
这一天晚上,成澄星对他道:“你现在口语比我好。”
“那没有,”文予宁摇头,“还是你更松弛,更好听。”
他还想说些别的,比如“谢谢”,比如“没有你,就没有我”之类深刻的话,尽管他知道这个“谢谢”多么微不足道,还在心里不断紧张地寻找措辞,准备好好说,成澄星却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一样,伸了个懒腰。
“下周就是第二次月考,期待你英语成绩突飞猛进,这样我就不算胜之不武了。”
文予宁愣了愣:“上回你考第一,别人这么说了吗?”
“说不说的,这都是事实,你本来乡下来的,基础就不好,”成澄星道,“但我不能让别人觉得,是因为我生在城市,我才比你强,那我赢了也没意思。”
他把书递给了文予宁,示意他继续练习。
“我走啦,今天就不陪你到最后了。”
成澄星站了起来,拎起书包到肩膀上,看了看手表,校门外姜鹏的大奔已经开始狂躁地按喇叭了,催促着他快走。
“好,谢谢你,我……”文予宁站了起来,英文已经会说了,但中文却不流利起来,他知道这种二人相对的时刻,从今天以后,就再没有了,“澄星,我很谢谢你,这么耐心……”
“拜拜!”成澄星接了个电话,打断了他的感谢,转身就走了。
整整一个月时间,成澄星推掉了所有社交活动,就为了“不胜之不武”。
学霸都是心气高的人,何况成澄星,从来精通学业,回回考第一。他们这一个月没少一起写作业,一起做卷子,成澄星不信自己数学会输给文予宁,曾经跟他比拼过一次数学模拟试卷,计时开始后,他便聚精会神,下笔如飞,噌噌噌地刷题做卷子,用时不到30分钟,整个卷面题都已经做完了,而文予宁还在一步步解题,刚刚翻面。
等到最后十分钟,文予宁不断核对后面几道大题的各个分式时,成澄星已经无聊到支着下巴,看着墙上钟表时间,碾着卷子一角来玩了。
等到二人交换卷子彼此判分,成澄星看到文予宁最后一道题得17,而他得数是3时,立刻大声嘲笑文予宁算错了。
可文予宁坚称自己核对多遍,绝不会有差,二人开始同步执笔,进行代数与几何交叉运算,重新倒推公式,文予宁接过笔,终于找到问题所在。
“根号2,到第三行时被你摘了帽子,变成2,这一步直接导致后面的常数代入运算错误,你看,是不是这样。”
成澄星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的疏忽,因为太快往下计算,符号看错了。
但他很快调整心态,重燃斗志:“这回不算,是我粗心了,咱们再来较量一次!”
文予宁随时欢迎。
不过,他早发现成澄星聪明胜过自己,粗心马虎则是屡教不改,很难避免,特别是到了拔高题、上难度时,往往他还在凝眉思索解题思路时,成澄星那边已经开始唰唰唰地埋头计算了。
几次以考试分数论英雄,成澄星大多败北,但有些特别刁钻的题,文予宁有的干脆放弃,而成澄星总是能解得出来。
“你为什么从来不出错啊!”成澄星赢不过,就趴在桌上又气又不甘心地问。
“因为……我是个认真的人。”文予宁道。
其实,是因为经过他手里的机会,实在太少太珍贵,一旦把握不住,一旦错失,那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成澄星则不同,他喜欢挑战难度,喜欢刺激,喜欢从没有见过的题型,喜欢稀奇古怪的题目,因为他觉得好玩,而玩着玩着,没意思了,他就开始走神,开始马虎,开始不在意。
月考结束了,还没放榜,下课放学后,成澄星不再等文予宁,不再他们的口语教学,而是噌的一下,像一颗球似的冲出了教室,也不知道他去玩啥。
“等一下!澄星!哥还没背上包!”
孙志奇连忙拽椅子后面的包,急忙追他而去。
“你往里装书吗?还要背劳什子书包!”曲国良在后面嘲笑。
“你懂什么!”孙志奇挑了挑眉,心情愉快地跑了出去。
去赌博了?
文予宁实在好奇他究竟去干什么了,每天都急着往外跑。
“放学了吗?!你就给我背上你的小书包!”
吴书墨伸手,拍了一下成澄星的头。
“哎哟!”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成澄星怏怏不乐地把背包放下,只得看着墙上的挂钟。
终于,文予宁忍不住了,问孙志奇:“他放学以后干什么去了?”
孙志奇很奇怪他竟然会开口问他,他们从来不说话。
“玩儿。”
孙志奇看到文予宁手里拿着的笔,还是成澄星送他的那支,不禁有些好笑。
“这笔是什么牌子的你知道吗?多少钱一根你知道吗?你用得明白吗?”
文予宁笔尖一顿,冷冷地看着他:“你除了会显摆你家有钱,你是阔少以外,你还剩什么?”
“……”孙志奇愣了愣,却没有发火,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上下打量了他半天。
“文予宁,你在这给我装什么装,还真以为你出淤泥而不染,冰清玉洁啊?”
这话是成澄星这么跟他说过的,还有什么“傲骨铮铮”“坚韧不拔”,这些,孙志奇没记住。
“你以为他真把你当朋友了啊?你配吗?”孙志奇呵呵道,“不过看你新鲜,跟你玩两天,等新鲜劲儿一过,他就玩别的玩具了,你还敢管他放学去哪,跟你有关系吗?”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成澄星抓着他的包就跑,里面忽然掉出了一个拳击手套。
他急忙捡了起来,朝孙志奇招手:“快走,再晚来不及了!”
“知道了!”孙志奇歪头,看着文予宁,拎着包很快追了出去。
第二次月考放榜,成澄星以721分总成绩仍旧是全年级第一,文予宁第五,总分708,英语虽然提高了12分,但这次物理失手,一道大题错误导致失分,让他跌出了前三。
“让咱们为成澄星同学,蝉联第一而鼓掌!”
在班主任吴书墨的带头下,全班同学热烈鼓掌,成澄星骄傲地起身,张开手臂,微笑旋转挥手,孔雀开屏似的,得意洋洋。
这时候他目之所及,已经没有文予宁这个本身就很无趣的“玩具”了,当然,也没有人再说他胜之不武,因为文予宁的短板已经被补足。
被他亲手补足,谁知道了不夸他一句大度。
文予宁也从别的同学口中,听说八班转来了一名插班生,是个外籍友人,一个黑人。
成澄星对他特别感兴趣,已经和他做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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