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予宁习以为常去到老师办公室里,帮班主任吴书墨干活,比如交全班同学的作业本,或是拿着老师交代的新卷子,回去纷发给同学们,这活儿本来是班长或是学委的工作,但自从文予宁插班到这里之后,吴书墨经常派他来做。
“嘿嘿,我中奖了!”
吴书墨正举着一个保温杯,仰着头咕咚咕咚喝水,一抬头看到他进门,连忙放下水杯,眉开眼笑,拍着桌上放在包装袋里的崭新校服,啪啪作响,又指着小黑板,手腕上的发圈丁铃当啷。
“看,我们老师为了回馈你们优等生,专门在业余时间进行抽奖,老师手气很好,抽到了你最需要的校服!”
“这么好的事,”文予宁微笑道,“那尺寸跟我合适吗?”
“合适的,这套最大号的一直闲置,没有学生能穿,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一样!”
其他老师都低头不语,文予宁看着小黑板上写着一等奖:随身听,二等奖:耐克运动鞋,三等奖:校服。
恰好都是他目前需要的东西,不禁点头:“我估计老师运气会一直好下去,其他奖品也会被您抽中。”
“那当然了!明天,后天,我们会继续抽奖,你小子就给我等着瞧吧,哈哈哈哈!”
“老师……”文予宁叹了口气,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盛满了歉疚,“真的不用这样,我已经给你填了很多麻烦了。”
像是很多教辅用书,他看到别的同学都没有,而自己下发的课本里就自带参考书,想来那是吴老师偷偷塞到他的座位里,还有包含整个高三年级的各科习题册,这些东西他知道是要去校外买的,可吴书墨都发给了他,这已经是给他额外资助了。
“不麻烦,你这一来把孙志奇和姜鹏拽下去的平均分都给我拽了回来,让我们班平均分高了至少七分呢!嘿嘿!老师我真是扬眉吐气,”接着小声道,“把二班终于踩到了脚下!”
“哼!”一个男班主任老师听到了,转过头,故意吭哧一声,“可是让你挖到宝了,一个成澄星不够,这下第二也是你班的了!”
“你就气吧崔老师,嘿嘿!”
这下吴书墨也不装了,干脆把精心挑好买好的随身听、运动鞋和校服,都塞给了文予宁,看到他不住地推辞,还使劲掐他手背上的肉:“别跟老师客气了文同学,只有好心态,才能有好成绩,也别总跟同学犯拧,不要格格不入,王文静老师和我,都对你寄予了深切厚望。”
她的声音小小的,但文予宁听得很清楚。
“王老师跟您是……”
“好朋友,”吴书墨笑着朝他挑了挑眉,“她专门挑好孩子给我,让我送到好大学里去。你要加油,这所高中,说实话根本配不上你,你以后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不要跟同学争一时意气,那一点用都没有,毕业以后,你们根本见不着。”
文予宁点了点头,他已经从薛璐那里知道,老师们暗中扶持的学生实属不少,大多是没有钱只有好成绩,无奈只能辍学的农村娃,他也看得出来吴老师教学当中没少受孙志奇他们那些纨绔子弟的气,因为这所贵族学校倚靠的是他们有权有势的家长出资,老师有时也不得不低头。
“我觉得这所高中,也配不上您。”文予宁悄声道。
“哈哈!”吴书墨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背,“这里的工资是其他学校老师的三倍呢,我可不差钱儿!”
文予宁换上了澜亭高中的校服,秋季款里面是白色翻领长袖T恤,外面是黑红二色设计款运动服,配上白色耐克运动鞋,瘦削的下巴凌厉的眉骨清亮的眼神,整个人高高瘦瘦的,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朝气蓬勃、青春美好的时候,文予宁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贵的衣服,他本来就身高傲人,肩宽腿长,体态端正,穿上这一身校服,身姿更加挺拔,皮肤白皙青葱,他一大早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同学们看到他都是一愣,这是开学两个多月以来,文予宁第一次换皮,穿上了校服。
成澄星一眼看到他:“哇!”
“哇什么哇!”吴书墨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
课前30分钟早自习,大多数同学都在书本下面偷摸吃早餐,成澄星也不例外,在那啃着大肉包,就着热豆浆,他也不知道自己哇什么哇,跟神经病一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文予宁已经狠下心来买校服了,看来不会真的扒自己的衣裳。
高二上学期基本就能学完整个三年的知识点,后面时间都用来巩固和复习,老师上课进度很快,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知识点,所以每节课都需要集中精神,只有体育课时,大伙儿才能放松放松。
“先跑四圈,八百米热热身,向右~看齐!”
体育老师一声令下,所有同学一起向右转,握拳在腰侧。
“成澄星出列。”
“老师,我能跑,”成澄星不肯出来,“我感觉我还行。”
“不行。”体育老师坚决道。
“我真的可以,我上回跳远您还说我跳得远呢,不信我再给你看看。”成澄星先向左转,开始做跳远的准备活动,一甩手,二甩手,准备蹬腿,体育老师朝体委点了一下头,体委没有迟疑,带着队伍转身开跑。
“得有两米五!”成澄星跳完了一回头,发现大部队早已经跑远了,立刻不高兴起来,“老师!”
体育老师被他逗笑,安慰他道:“你不是刚出院吗,不要逞能,先待着,下个月体测再跑。”
成澄星孤零零地站在操场一边,生气地踢地上的石头,踢得尘土飞扬,体育老师去扒拉他的头。
文予宁感觉成澄星的头,像是学校公用的皮球,谁看到都想扒拉几下。
“老师,我腿抽筋了,啊啊啊!”孙志奇忽然叫着离开了跑步队伍,一瘸一拐地去到了成澄星的身边,俩人在那站着说话。
“成澄星为什么不能跑步?”文予宁问薛璐,“早操也不上。”
甚至还经常失踪,一整个星期都不来上课。
“他好像是有点儿先天的毛病,但谁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薛璐道,“但也不敢问,你可千万别问孙志奇。”
文予宁翻了个白眼。
“真的,高一有个七班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对成澄星起贱,说他不上早操也不能做高强度的体育运动,是因为,因为……”薛璐小声道,“大姨妈来了。”
文予宁看着他:“他大姨妈不让他运动?”
薛璐噗呲一声笑了:“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大姨妈是女孩的例假,那男生是故意来贬成澄星。”
文予宁愣了愣,他刚上初一家里就出事了,还没被普及到女孩的这个知识点,就不得不辍学了。
“孙志奇去到七班,把那个男生痛扁一顿,据说腿都干骨折了,是120救护车给拉走的,然后孙志奇他那司令老爸来学校了,也把孙志奇给狠揍了一顿,还是120带走的,过了一个多月孙志奇才回来,腿上还打着石膏,不得不坐着轮椅参加期末考试,成澄星姜鹏他们在后面推着他,所以,这个是个禁忌,不能问的。”
文予宁看到孙志奇和成澄星在那不知道说什么,正哈哈大笑,跟俩傻子似的。
“他们其实是一个小团体……”薛璐小声道。
“看得出来。”文予宁转过头,看向了别处。
体育课下课后,他们一起往教学楼里走,二班学生被放了出来,他们下一节课是体育课,有个男生跟文予宁走了个对面,忽然站住了,又一次次转头,不住地打量他。
“杨嘉铭。”文予宁道。
“哎,你见过我?”杨嘉铭很惊讶,摸了摸后脑勺。
“我猜的,你这么看我。”文予宁道。
“好聪明,”杨嘉铭笑道,“我是二班的,这回月考我是第二。听说你没上过高一,是直接上的高二,就比较好奇,问了你的同学,你是哪个。”
“嗯,”文予宁点头,“就一次月考也不代表什么,我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挺高的,你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八三,上回体检量的。”
“不说聪明人个子都不会太高吗?”
“那我的智商看来还没有完全占领高地。”文予宁接话道。
“那我又矮又笨我说什么了?”薛璐插话,三人都笑了。
“蒲治臣,江南蓝,廖呈志,闻成名?”杨嘉铭忽然吐出一堆名字来。
“……这都是你的笔名?”文予宁疑惑道。
薛璐笑了:“这是补习班老师的名字,咱们学校不少学生上私教。”
“是啊,我好奇你是哪个老师教的,”杨嘉铭道,“在补习班上从没有见过你。”
“没上过补习班,”文予宁问道,“还有这样的班吗?”
“是暑假补习班,咱们班大多数同学都上过,”薛璐对杨嘉铭解释道,“文同学刚来桜市两个多月。”
“那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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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过。”成澄星忽然斜刺里走了过来,从他们仨中间穿过。
三人看着他的背影,继续他们的聊天。
等到晚上放学,成澄星在座位上装书包,看到杨嘉铭在教室门口等着,三人一起结伴,往校门外走去。
“切!”
“又怎么了,今天一天你都不痛快,”孙志奇纳闷,蹲在他的座位旁边,仰头看着他,微微皱眉,“到底谁惹你了。”
“他们那小组不带我!”
“什么小组?”孙志奇奇怪道,“学校有什么新的组织吗?”
“学习小组,还是我提议的,结果不带我。”
“哪个学习小组不带年级第一名,那他们是眼瞎了,”孙志奇问姜鹏,“谁成立的,你知道吗?我去把他们拆了。”
“学习的事我哪能知道?”姜鹏反问道。
“走吧,没什么。”成澄星拽起书包拎在肩膀上,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被孤立的感觉。
明明他认为,是他先认识文予宁的,比全校同学谁都要早,还在他是卖鱼小贩的时候就认识了,结果他们却并不亲厚,虽然,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前后之分。
十一假期以后,天气逐渐进入深秋,落叶飘洒,纷纷扬扬,成澄星上体育课不能运动,只是被风吹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老师就让他回到教室里去待着。
他推开门,看到文予宁坐在最后一排,有些纳闷,才隐隐约约想起来,他好像这几天出勤都比较乱,有时早上不在,有时干脆不上晚自习,老师也知道他的情况,只点一下头,文予宁就走了。
此刻他带着耳机,脚踩在桌子下的横梁上,黑色的耳机线在衣襟上缠绕,他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听着什么,脸上神情有些落寞,窗外金色的枫叶,随风吹进了窗子里,似乎有那么一两片,刚好落在文予宁的胸前。
成澄星清了清喉咙,故意搞出声音,文予宁睁开眼睛,看到是他,以很快的速度闭上了,仿佛闭得更紧了。
现在成澄星很确定了,这绝不是他敏感!
“喂!”
成澄星忍不住了,几步从第一排走到他的跟前,手指敲了敲桌子。
文予宁睁开了眼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你对债主就这么个态度吗?”
文予宁仍旧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没听着。
成澄星伸手到他的胸前,想要一把拽下他的耳机线,只是文予宁反应更快,一下子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指头,像是握住了什么很脏的狗爪子似的,又扔了回去。
然后摘下一侧耳机:“干什么?”
“你,要对我放尊重一些,我是你的债主,”成澄星露出了想象应该有的周扒皮的阴狠表情,甚至叉起了腰来,瞪大眼睛,“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那你要让我干什么。”文予宁声音平静地问。
“我让你……”成澄星翻着眼皮,想了一会儿,“跟我玩。”
“玩什么。”
成澄星站在原地,其实没想好,所以要现想,甚至还有些着急地抿了抿嘴巴,好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一定要想好了。
“对,钓鱼,”成澄星指着他,“你跟我去钓鱼。”
文予宁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成澄星已经坐到了他的同桌位置,孙志奇的座位上,这么一望黑板,“哇”了一声:“这么远!你能看到黑板吗?”
文予宁把脚放下了,忍不住坐直,离他远了一些。
“我个子高,能看到。”
“切,我也不矮啊,是老师喜欢我,才让我坐第一排。”成澄星瞥着他,看到他耷拉一侧的耳机,好奇抓了起来,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听了两句,不禁瞳孔放大,那是改编自爱尔兰民谣的硬核版本,电吉他速弹与咆哮式的唱腔极具冲击力,简直能把耳朵炸翻,名叫《Whiskey In The Jar》(瓶中的威士忌)。
As I was going over the Cork and Kerry mountains
我翻越科克与凯里群山时
I met Captain Farrell,and his money he was countin
遇见法瑞尔船长,他正清点钱财
I first produced my pistol, then I produced my rapier
我掏出左轮手枪,又亮出锋利长剑
Stand and deliver,or the devil he may take ya!
交出钱财!否则魔鬼将带你入地狱!
聒噪的声音震耳欲聋,成澄星不得不把耳机赶紧摘下,扔还给了他。
“还以为你是多正派的好学生,竟然听这种歌!”
刚刚走进教室看到他在这闭目沉思,还以为是什么秋天悲伤的王子!
“那你还去吗?”文予宁阖着眼睛看着他。
“去哪儿啊?”
“钓鱼。”
“去!”
周六早上,成澄星和文予宁相约在学校门口见面,成澄星提前问过带司机给咱开车行不行,文予宁拒绝了,说骑车就能过去,离学校不远。
俩人各自租了一辆自行车,骑了一个小时,成澄星就摆手说不行了,心跳得厉害。
“你是……”
“什么?”
“没什么。”文予宁指着自己的后座,“你上来。”
成澄星跳上了他的车后座,文予宁骑车带着他,看到他的双臂从身后绕了过来,将自己的腰抱住。
不一会儿,尽管隔着衣服,都感觉得到成澄星鼻尖杵到了他的后背。
“你为什么放假还穿校服啊?”
文予宁没有回答。
自行车去往的地方,逐渐脱离大马路,往清沂山道上蜿蜒而去,成澄星暗暗羡慕他的体力,带着一个人,骑了两个多小时,都丝毫没感觉到他有懈气和费力的感觉。
有个强心脏真好。
“这是去哪儿啊,看着不是去战江湖的路啊。”
文予宁握着自行车两边车把,嘴角微微上扬,骑得越来越快。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们穿过一片片成群站立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片片光斑洒在地上,光影如金黄的水墨,在二人身上、脸上,温柔地抚过。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成澄星勒紧他的腰,反复大声地问。
“把你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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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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