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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后来有关文予宁的很多事,成澄星都只能靠听说。

听说,田法容把文予宁从警局里捞出来带回家的当晚,跟她那位经常出现在7点档新闻频道里、位高权重的书记爸爸见了面,并告诉他:“没有这家伙,你女儿恐怕要感染艾滋病!”

老领导面色微寒,只挥挥手,把女儿赶了出去,跟文予宁就他自身的问题,聊了很久,整整一夜。

文予宁不愧是“国青杯”最佳辩手,思路清晰,对答如流,当晚,老领导便留他住下,从此衣食住行,都有人在身旁看护。

时值七月盛夏,蝉鸣声声,成澄星放了暑假,独自住在北京出租屋中,接到了来自家乡,舅妈的电话。

“你舅舅还有你爸都被警察带走了!说是配合调查,这一晃三天过去,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你快回来吧!”

成澄星连夜赶回桜市,去到舅舅家,才发现被带走的何止他们二人,姜鹏的父亲、叔父乃至孙志奇的父亲叔叔伯伯舅舅都被一窝端了。

“是从北京来的人带走的,说是巡查组,”舅妈一脸焦虑地问,“巡查组是什么意思啊,是警察吗?”

成澄星心中明白,“巡查组”一般指的是上级政府派出的工作小组,主要任务是对下级政府、部门或者特定领域的官员进行监督检查,以查处违法违纪行为,包括但不限于贪污**、滥用职权等等,可目前情况更严峻,来的不是省巡察组,而是国家首都部委,不动声色,来到桜市,将他们一网打尽。

“舅妈,我前年回来时就问过舅舅,但当时您不让说,”成澄星问道,“我爸二十多年前在海外并购资产扩大规模,这些事我舅舅有没有参与?”

舅妈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舅妈!”

“你是要当警察的人,我们才不跟你说……”

“我以后当不了了,现在你要跟我说实话,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成澄星攥着舅妈的手,“我舅舅,他和我爸……”

“是一起做的,早两年你妈还在世,你爸跟你舅舅关系很好,那些走私货物还有违规贸易,都是一起做的……”

成澄星脸色发白,松开了她的手。

“不过程序上没有问题的,你孙叔在海关有人,他又是军……”

“现在谁都不好使了,”成澄星叹道,“走私案件背后存在着更复杂的利益关系网,在官方正式公布调查结果之前,外界很难获取到详细的内幕情况。”

“这两年因为你和孙志奇的事,你爸跟你孙叔有过隔阂,但孙家那小子出来以后,去年还一齐吃饭喝酒了,是不是这事能兜住?”舅妈继续问成澄星,“姜世伟他们是局长,我去警局问了,不过他们人不在,也许回来了,就能给咱们一个说法。”

成澄星挠了挠头,只得保持冷静,他问道:“我妹去哪儿了,她知道家里出事了吗?”

“不知道,高考完就跟同学去旅游了,你不是不让她报公职学校吗,她选了艺术大学,广告专业。”

成澄星点了点头,对上舅妈担忧的眼神,只得告诉她:“要坚持住,这事再等等。”

实际上他却心里明了,文予宁那把明晃晃的铡刀,已然高高竖起,闪着银白色冷寒锐利的光,开弓再也没有回头箭了。

直到成澄星开学,舅舅也没有消息。

“成澄星,这份举报材料是你交给我的,”袁振川看着他,“你明白它的意义吗?”

“明白。”成澄星回答道。

“你也可以当作没发生过,我知道,你要救的人,他已经出去了。”

“已经发生了,不会撤回。”成澄星低着头,明白长官的意思。

“……成澄星,学号001!”

“有!”成澄星立正,抬头看向他的长官。

“你以后还能当警察了吗?!”

历经多少案件的老警长袁振川,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他望向成澄星,既心痛,又烦闷,这可是他这一届最看重的学生啊!

“就算当不了警察,”成澄星的眼泪止不住扑朔而落,“我永远忘不了您和学校对我的栽培!”

成澄星作为检举人之二,紧随文予宁这检举人之一,一次次去往警局,配合调查。

“你和文予宁是什么关系?”

“同学,同桌。”

“你们是否是同性恋人,高中、大学都有同学举证,说你们二人同居,是恋人关系。”

“不是,”成澄星望向审讯他的警察,“我们都是没妈的孩子,我又受继母苛待,才搬出去,跟他住在一起,他就像……就像我表哥一样。”

文予宁那边,他不知道是怎么回答的,现在,他们都矢口否认他们曾经的爱情,只有这样,这场对桜市政局几乎产生彻底动摇的“举报”,才能够真正作数。

成澄星从审讯室里走出去的时候,阔别6个月之久,他终于看到了文予宁。

文予宁也刚刚接受完警方问话,走出了审讯室。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像平时一样喜欢穿着笔挺干净的白衬衫和铁灰色的长裤,本就刀削斧凿般线条硬朗的脸,下颌线更加锋利,不过脸色很好,之前被暴力关押时所受的伤,林时新说“鼻青脸肿,简直破了相”,现在都已恢复如初,看着心情好像也不错。

他从东门出来向南走,成澄星从西门出来,向北,彼此交错,擦肩而过。

成澄星不确定文予宁有没有看到他,反正,与自己几乎怔住似的望着他的神情不同,文予宁一直往前看,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只是,8月午后的阳光,从高空倾洒而下,忽然有什么东西,熠熠生辉,从文予宁的前胸兜口滑过,反射出一道闪闪的金光。

成澄星停住了脚步,身体微微一颤。他迅速回头,目光急切地追寻那亮光的源头。

终于,他看到了,在文予宁衣服左前胸的兜口处,别着一管钢笔。那钢笔的牌子,是“英雄”,是年少时成澄星当作礼物,送给他的那一支。

“好久啊,这回竟然问了三个多小时,我都想进去了!”

车里横躺着的女孩,见他出来,连忙打开车门,跳了出来,一边嘟囔着,一边仰着脸,仔仔细细盯着文予宁,甚至上下检查。

“他们没有打你吧?说话态度好不好?”

“很好,”文予宁笑了笑,“这回都是正规军。”

田法容蹦到一边,等他上了车,才重新回到座位上,这辆黑色红旗轿车,扬长而去。

车窗没有反光镜头,文予宁一路盯着玻璃,恨不得后脑勺能长眼睛。

“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田法容期待地问。

“8月22号,我第7次配合警方问询。”

“什么鬼啊,”田法容哼了一声,不大乐意,“你看看外面,那些商户门口,都挂着什么?!”

文予宁向外看了一眼,中国结,鹊桥,许愿树,原来今天是七巧节。

“七巧节,又叫女儿节,我应该可以收到礼物,”田法容看着他,“你可以给我买束花吗?”

“可以是可以,”文予宁瞥向她,语气克制,“不过,这几个月为了洗脱我的污点,害你要装成我的女朋友。但我这么高大威猛,属于跟张威一个类型,你可别当真了。”

“谁当真了,你个死gay!”

“……是活gay。”文予宁纠正道。

田法容的脸色有些绷不住,渐渐发红,她狡辩道:“我就是想要一束花嘛,这几个月我陪你来警局就有7次,还不能要点儿跑腿礼物吗?!”

车已经开到了学院街,文予宁看到有一家花店,请司机停下车。

他开门走出去,到了花店里面,左右看了看,最后选了一捧鲜艳热烈的红玫瑰,回到车里,递给了她。

“行了吧?”

“哼!”田法容抱着花,佯装还在生气,却止不住把脸埋了进去,嗅了嗅花香,“没有别的祝福的话吗?”

“祝你……”文予宁斟酌了一会儿,“祝你下一个男朋友不是gay。”

“我去你的!”田法容又气又笑地拿花拍打他。

成澄星回到了学校寝室,看到宋大霖抱着一捧玫瑰,脸色很不好看,屋里其他人都在,各个神色肃然。

“怎么啦?”成澄星进来后去到冰箱,拿了一瓶冷饮,几口喝了大半瓶,将饮料放到桌子上,“大霖,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吗?再不去送花都蔫巴了。”

宋大霖支支吾吾,林羽貘却率先发话了:“澄星,你坐下,我们有事跟你说。”

“嗯,说吧。”成澄星拖过一个椅子,坐在上面,双手撑在膝盖上,认真地听。

“刚刚大霖在校门口买花回来,看到了一些事,他看到了,我觉得就不能装作没看到,我们七个人投票,最后我们这一方胜出,我就决定告诉你了!”

“这么严重,”成澄星笑道,“说吧。”

“大霖和闯儿看到你男朋友我们所谓的大表哥,在花店里买花送一个女生!”

林羽貘一向嫉恶如仇,如果是他在场的话会直接去质问,而不是像他们俩,没吱一声,就看着文予宁那个负心汉跑了。

“你从放暑假回来就心情不好,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叹气,”周家俊问道,“澄星,他是劈腿了吗?”

“你不要怕,我们给你撑腰!”林羽貘义愤填膺道,“我管他是什么□□的女婿,我不会放过他,咱们这就找他算账去!”

成澄星笑了起来,连忙按住他的肩膀,站起身来:“各位,这事怨我,我早该说的,我和文予宁上学期就分手了,现在……差不多小半年了,他没有劈腿,那个女孩……是他女朋友。”

“这怎么行?!”

“他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性向还能随便变化吗?!”

“这狗东西,我看就是攀附权贵!”

“澄星,你不要为他开脱,明明你们外面租的房子都还没退!”

成澄星点头:“是还没退,交的年租,今年年底才到期,我偶尔去那里睡睡觉,看看书。他早就搬出去了,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

“可他的性向……!”

“性向这个东西,也是流动的,有的人,是单性恋,有的人……是双性恋,他文予宁,就是可以……”

忽然屋里几个人都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王闯连忙去拽桌上的抽纸,几个人手忙脚乱。

“澄星!”

“你流鼻血了!”

“……啊?”成澄星感到热热的液体,从人中处滑向嘴巴,他仰起头手往上一抹,抹了一手心的血,“我去,怎么这样,中暑了吗我?”

“快别说话了!”

“去校医室!”

成澄星躺在校医室里,颓丧又没有力气,好不容易劝说关心他的室友们都回去上课了,他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

我没有文予宁了。

这种想法一旦生出,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从最开始的雏形,到越想越逼真,真实的惶恐,让他的心惨然,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他一直是个善于安慰自己,坚强的人。

现在被甩开的日子,其实好过上半年,文予宁被羁押在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要好过,那时候他担惊受怕,只怕文予宁那倔强的脾气、宁折不弯的个性,会被里面的人打死。

他在这种焦虑难安中,病发昏厥了两次,直到林时新联系不上文予宁,找到了成澄星,告诉他文予宁算是一个小公众人物,不大可能把他打死,成澄星才终于挺了过来。

他意识到平常手段和渠道无法救出文予宁后,才想起那个戴着贝雷帽,容貌姣好,神情倨傲的女孩子,总是出现在辩论赛赛场一次都没落下。

如果文予宁是正方,她就在正方片区观众席的中间,如果文予宁是反方,她就坐在反方观众席中间位置,总是离文予宁这个四辩最近。

46场比赛,清北对战了46所高校,这个女孩每次都能顺利拿到票,甚至有一回,搀扶着一个两鬓斑白、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走出学校,成澄星对她有印象,也暗暗猜测,她背景不俗。

于是,他把辩论赛直播中,女孩露出侧影的画面全部剪辑在一起,发给赵晓卉和阮明,寄期待于他们能打听到这女孩的身份,是不是来自清北大学。

“我认识她,”阮明一眼看出她是谁,“田法容,予宁帮过她!”

这一消息令人十分振奋,阮明因为张威的事跟她闹掰过,没法直面她,而成澄星就躲在校门口,等到她的车经过,张开手臂,拦住了车。

“我是文予宁的男朋友,他现在身陷囹圄,恐怕要没命了!”

“什么?”田法容很是吃惊,“他刚拿了最佳辩手,不是要出国吗?”

“他要……出国?”成澄星这是第一次听说,他还有这样的打算。

“是啊,国青杯最佳辩手,能够被清北举荐给耶鲁大学法学院,做定向委培交换生……不是,你刚刚说,”田法容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他的男朋友?”

“……是,”成澄星看到这女孩神色冷了下来,立刻改口,“其实也不是,我们是高中同学。”

“他被谁带走了?”女孩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

接着,她成功将文予宁捞了出去。

6个多月,文予宁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成澄星任何消息。

成澄星在清理书桌和抽屉时,发现了文予宁申请考托福的学习资料,上网用文予宁的学号一查ETS,他的TOEFL考了满分。

望向桌上那整齐罗列的各种法学书,成澄星终于明白,为什么文予宁在这桌上埋头苦学的法学书,前缀都有“国际”二字。

原来他从参加辩论赛伊始,知道最佳辩手能被清北举荐给耶鲁大学后,就想到了利用这个捷径,去往国外深造。

10月假期过后,刘昌宗、成立罗等涉黑团伙共18人被正式批捕立案,孙少雄、姜世伟被双规,随即撤掉了所有头衔与职务,等待他们的是严厉的审判。

警车驶向戈壁滩荒凉之地,要将孙志奇捉拿归案、重新审理时,他悍然夺枪拒捕未遂,开枪自杀,年仅23岁,殒命至此。

文予宁得到消息后,松了口气,携未来的外交官、清北的交换生田法容一起,远赴重洋,继续深造。

在他出发后的一天,赵晓卉在桜市找到了陪伴病重的舅妈,同时为孙志奇收尸、举行葬礼的成澄星。

“文哥托我给你的信。”

成澄星打开这个印有清北校徽的牛皮纸袋,在里面看到了一本房契,两张大额存单。

澄星,见字如面,思念至深。

我不曾说出口的话,你一定能懂,我有苦难言,想你善解人意,也一定明白我的苦衷。

当他们要我从关学长和自己当中,选一个人当间谍时,我崩溃了。

当他们告诉我,邢昌誉检察长就要被提起公诉时,我崩溃了。

当他们告诉我,父亲溘然长逝,我无法为他送终时,我崩溃了。

当我终于明白,因为和你的感情,会让我变成污点证人时,我再一次崩溃了。

于是,我选择了妥协,向一切妥协,我甚至不想再搏了,舍我一人,好过连累无辜。

幸得这时,生命中的贵人田法容女士,在我最艰难的时刻,拉住了我,拖我上了岸。

澄星,你为父亲选的墓地深合我意,桜市不是我们的家乡,首都才是我未来大展宏图之地,父亲长眠在此,能长伴在我身边。

澄星,我们共同居住的小屋,群芳园小区2号楼3单元9层901户的房契,交给你,现在我把它全款买下了,送给你,留作你的安身之所。

另有两张存单,是这几年我攒下的积蓄,父亲的手术最终没有用上,现在全部给你,一旦案子累及你的学业,让你前途尽毁,你就休学,在家等我。

澄星,最多四年,等我完成学业归来,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请原谅我的冷漠和决绝,经此一遭,我终于明白,公平与正义,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大王打小王的游戏。

从此,我不再唾弃权力,而是要尽快成为权力本身。

澄星,纸短情长,千言万语说不尽,我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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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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